我們的語言我們的根——從夏言到普通話

公元前2100年，一個年輕的首領正在指揮著眾人辛勤勞作著。那個年輕的首領正是我們最值得崇敬的人文始祖大禹，他正在指揮的正是中華民族歷史上最為壯麗的一次搏擊大自然的活動——治理黃河。

今天，或許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聆聽到當時大禹究竟以何種聲音傳達他堅定有力的命令，但是我們可以確信那必是豪邁而雄壯的，展現了中華民族的朝氣與活力 。後世的記載告訴我們，夏已經具備了完備的語言能力，通過甲骨文、金文記載文明的商與周，同樣繼承了夏王朝的語言。

我們稱這種語言為夏言——那是3000多年前中華民族的聲音。

時光荏苒，因犬戎進犯而被迫遷都到洛陽的周王朝，再也無法恢復文、武兩位先王當年萬邦來朝的鼎盛時代。但是在洛陽太學內，郎朗的讀書聲從莘莘子弟的誦讀中傳的很遠很遠。它時而慷慨、時而激昂，成為天下文人所推崇的文明語言。它被稱為洛陽讀書音，也被稱為雅言，它是這個時候正宗的話語。

我們彷彿聆聽到，《詩經》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等名句在雅言的誦讀中，流傳了很久、很遠，那是最動人的聲音。

大教育家孔子為弟子們講學的時候，使用的正是“雅言”。

短暫的秦王朝之後，中華民族被另一個偉大的朝代所喚起、振奮——漢帝國。這個創始人來自楚國先民的王朝，在洛陽雅言中，融入了楚國的方言。這種全新的官方語言隨著漢帝國的擴張，輻射海內。

東漢末年，魏蜀吳三雄的爭戰，並沒有毀滅雅言的傳承，洛陽讀書音依舊為大家所推崇，生生不息。

然而西晉王朝的無能，卻為華夏民族帶來了巨大災難。

北方的少數民族長久以來覬覦著中原地區的文明和富饒。當他們不斷南下進犯的時候，中原文明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滅絕和踐踏。

無計可施的晉王朝統治者遷移到長江之畔的建康（今南京），憑天險阻擋胡人的鐵蹄。

跟隨他們來到江南的，還有那已經使用了近千年的洛陽讀書音。在那裡，它將與當地的吳語繼續融合，成為一種全新的官方語言——金陵雅言，此後南朝的宋、齊、樑、陳不斷推崇鞏固著它，陶淵明通過它表達自己的志趣，佛教文化更是通過它的詮釋深入人們心中。

在北方中原被匈奴、鮮卑、羯、氐、羌不斷割裂時，一個改漢名為元宏的鮮卑族君主魏孝文帝，卻對漢文化格外的推崇，他將北魏首都遷入古都洛陽，並用洛陽雅言取代鮮卑語。後來，這位年輕的君主還保留了許多漢文化。

北魏孝文帝出行圖

直到公元581年，楊堅結束了自西晉末年300年的動亂，統一華夏南北。

在首都長安，盛行於江南的金陵雅言與洛陽讀書音進一步融合，成為華夏統一後全新的官方語言。有人考證，這種新融合的語言和今天廣東粵語非常接近。

我們華夏民族的語言，歷經劫難，卻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這種生命力的背後是強大的文化基因。

接下來，它將繼續見證另一個偉大的王朝冉冉升起——大唐盛世。

唐文化實在是太過璀璨與雄偉了，無論是文學、藝術、科技、手工業，都領先全世界。李白、杜甫、白居易、韓愈等文化巨匠的不朽名篇經過這種語言誦讀，流傳至今。

大唐的語言甚至還深刻影響了周圍的國家。直到今天，韓國、日本等國家語言中文字的讀音還可以考證到唐代官方語言的痕跡。

唐之後的宋王朝，也是文明登峰造極的時代。天下璀璨的文明形態匯聚於當時首都東京（即開封），開封的古方言在融合了洛陽雅言後，成為大宋王朝的標準語言。今天，我們彷彿看到，蘇東坡、柳永、歐陽修、范仲淹使用這種正言訴說自己的情懷、展示自己的才氣。

宋朝時的人都說“鄉音是處不同，惟京師，天朝得其正”。所以，我們也把那時候的標準語言稱為“正言”。

然而，文明總是會被野蠻所覬覦。

當契丹、女真、蒙古等誕生於北寒之地、縱橫於白山黑水之間、馳騁在遼闊草原的民族開始不斷南下，飲馬黃河岸邊的時候，羸弱無能的趙姓子孫拱手將膏腴的中原讓給對方，跑到臨安（今杭州）。自此，盛行於北方的雅言、正言被胡音所取代、融合。

宋王朝的南下，帶來了江南文化強勢發展，北方的正言繼續和南方的吳音、金陵雅言融合，帶來了南北標準語言的統一。

這時，馬背上成長起來的蒙古族統一了華夏。這個橫跨了歐非三大洲，境內包容了儒教、佛教、道教、伊斯蘭教、基督教的帝國，並未對華夏文明給予高度重視。成吉思汗的子孫意圖用蒙古語統一華夏世界。漢人被蒙古統治者列為最低等級，漢文化也在元朝的殘暴統治中被邊緣化，華夏語言中的齊魯、燕趙、三秦之風逐漸被消亡殆盡。

好在 ，這種殘暴統治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就被出身社會最底層的朱元璋給推翻了。

這個強勢的漢人，繼續強力推行漢語言。遺存下來的中原雅言（包括此前的洛陽、開封）又夾雜了朱元璋老家江淮地區的方言風格，成為當時首都南京的標準語言。不過朱元璋更為強勢的兒子朱棣將首都遷往北京，將南京語言和北京方言雜糅在一起，這種南北通用的語言成為整個明王朝的官話。

公元1644年，來自東北白山黑水之地的滿族人憑藉二十多萬人將擁有1億多人口的明王朝打敗了。滿族人統治下的北京，流行於官場和知識分子中的北京話成為那時候的官話。這時候的北京話，在漢族人的俯首稱臣以及滿族人動輒自稱“奴才”的奴役氛圍逐漸消磨掉了昔日陽剛、雄健的氣質，取而代之的是兒化音中的市井之俗。雍正繼位後，直接設立了正音館，將這種北京話進行全面推廣。

後來，北京話也就約定俗成，成為通行下來的語言，包括民國政府也認可了它，雖歷經“京國之爭”（即1920年，京音和老國音誰為標準音之爭），依舊確立以以京音為標準音。

解放後，鑑於國都依舊確立為北京，新中國政府在離北京不遠的河北承德灤平，採集到了和北京話高度接近，但是更為字正腔圓、中氣十足的語音，並且迅速在全國範圍內推廣。這就是我們所熟知、時時刻刻在接觸的普通話。

今天，全國已經有至少10億可以熟練使用它。站在中華民族統一融合以及未來長遠發展的角度上講，這是一件偉大的事業。書同字、語同音，不正是我們追尋的夢想嗎？

如果詮釋一個民族的偉大和悠久，最具有意義的莫過於語言和文字。回顧中華民族漫長的歷史，我們歷經了太多的苦難和曲折，語言這種無形的文明形態，伴隨著我們的漢文字在歲月長河中百折不撓、砥礪前行，堪稱世界文明之奇蹟。無論是大禹時代的夏言、孔子時代的雅言，唐宋時期的雅言正語，以及擁有深厚歷史淵源的普通話，它們早已融入我們整個中華民族文明之中。幾千年來，正是它們在向世人訴說著中華民族文化血脈所歷經的一次次淬火重生，鳳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