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羅地亞,最偉大的球員正在成為全民公敵。
盧卡-莫德里奇,這個曾被視為克羅地亞最成功“出口商品”的男人,由於涉嫌在一樁轟動全國的足壇貪腐案中作偽證,已經幾乎成為整個國家的敵人。
僅僅在一個月之前,他幫助皇家馬德里獲得了隊史的第12座歐冠,並讓皇馬成為歐冠改制以來第一個衛冕冠軍。賽後,《每日郵報》把全場最高分9分授予了莫德里奇。今年年初,莫德里奇還第五次當選了克羅地亞足球先生。
究竟是怎樣的案件,讓昔日的白鹿巷精靈墜入如此境地?
被遺忘的證詞
在6月13日的庭審上,當公訴方要求莫德里奇重複他在去年所做的證詞時,這位優雅的中場大師一邊在椅子上左右地晃動著身體,一邊不住地搖頭,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從沒說過那個…就是那個你們說的…我簽過那個(文件)……我說過我不記得什麼時候簽過了。”
(坐在證人席上的魔笛神情緊張,讓人絲毫聯想不起昔日在球場上從容施展著魔力的那個中場大師)
公訴方要求莫德里奇重新陳述的,是一份他自己在法庭上陳述過的指證,指證的對象是前薩格勒布迪納摩教練、被外界認作克羅地亞足壇最有權勢人物之一的——茲得拉夫科·馬米奇。
這位權勢人物被指控貪墨公款、逃稅與操縱球員交易並獲利等數項罪名。而莫德里奇是這次指控的關鍵證人。
在馬米奇擔任格勒布迪納摩首席執行官的期間,他曾大量從球員的交易中獲利。其中便包括莫德里奇轉會至熱刺的交易。這筆花費了熱刺2100萬歐元的交易,其中的50%根據一項“附加條款”轉入了莫德里奇的賬戶,而隨後,他又通過馬米奇的兄弟所開的銀行將這些錢匯入了馬米奇的賬上。
在兩年前的指證中,莫德里奇承認了這一切,並指明與球隊對分轉會費的附加條款是在轉會完成後簽署的,而馬米奇利用“倒填日期”【注1】的手段成功逃避了稅款。但在上週的聽證會上,莫德里奇卻聲稱忘記了簽署的日期,甚至間接地否認了簽署過這項條款。這讓檢查部門乃至全國人民都大為惱火。
現在,克羅地亞檢方正準備以做偽證為罪名起訴莫德里奇,如果罪名成立,莫德里奇將面臨最高五年的牢獄之災。這也意味著,這名32歲的中場大師將以極不光彩的方式結束自己的職業生涯。
除了法律的制裁,更激烈的反應來自克羅地亞球迷。在克羅地亞的街頭,畫有莫德里奇紀念像的牆壁已經被損壞,上面被塗滿了各種球迷宣洩情緒的言辭。而在莫德里奇與其母親曾一同避難過的旅館門前【注2】,懸掛著一條大大的橫幅,上面寫著:“盧卡,你終有一天會記起這一切!”
幾乎可以肯定,短短的兩年時間不可能讓莫德里奇忘記如此重要的證詞。這期間馬米奇很可能從中起到了某種不可抗拒的作用。可讓人費解的是,這位馬米奇先生到底擁有怎樣的權力,能讓這名克羅地亞名人堂級別的球員甘於搭上賠掉全部名譽的風險,來為其洗脫罪名?
“暴君”茲得拉夫科·馬米奇
在克羅地亞足球界,茲得拉夫科·馬米奇是是一個令人“談之而色變”的人物。
曾擔任薩格勒布迪納摩隊首席的常務董事13年之久的他,掌握著大量足球與政治資源,甚至還曾涉足國有公司的私有化進程。
在足壇他更是呼風喚雨,他所控制的薩格勒布迪納摩徹底統治著克羅地亞聯賽,拿到了神奇的十連冠。與此同時,最優秀的克羅地亞球員都紛紛投至馬米奇麾下為其效力。這其中很多球員都與其所控制的公司簽下了合同,將自己收入的很大一部分交給馬米奇。
許多知名球員,如莫德里奇與前阿森納球員達-席爾瓦,包括現利物浦後衛洛夫倫都是馬米奇的“搖錢樹”。莫德里奇至今每年還需要將自己20%的工資,即110萬歐元上交馬米奇。
據有關方面提供的數據顯示,僅莫德里奇轉會熱刺一項交易,馬米奇就從中獲利超過1370萬鎊,而這些錢本該劃入俱樂部的賬中。
同時,身居高位的馬米奇還每每在媒體面前口出狂言,不僅時常對記者進行謾罵甚至人身威脅,還經常炮轟同行。2013年,他曾因在一檔電臺欄目中攻擊克羅地亞體育與科教部部長而被捕。在2015年,他又因轉會中的違規操作被捕,但未坐實罪名。
就在前不久對他貪腐指控的庭審上,他竟當場攻擊起了自己的律師,還取消了律師為其辯護的資格,並聲稱要“為自己辯護”。這次鬧劇也使得這周的庭審被推遲。據媒體報道,庭審之前,他還曾在一場朋友的婚禮上放聲高唱到:“沒人能拿我怎樣”、“沒人敢動我”。
許多克羅地亞球迷對其恨之入骨。曾有一名極端球迷在海灘上襲擊了他,將他打落水中。
馬米奇的朋友圈很廣,甚至在司法系統也有他的“社會資源”,以至於這次本該在薩格勒布進行的庭審不得不改道至奧西耶克。前不久還有媒體還拍到馬米奇的兄弟與洛夫倫一同進餐的場景,而後者將要在接下來的庭審中作證。
陰雲密佈的克羅地亞足球
實際上,這一切只是克羅地亞足壇大環境下的一個縮影。正如克羅地亞媒體人所說,馬米奇的存在證明了“這個國家的公正體系正在崩塌”。
克羅地亞的現狀與近兩個世紀以來巴爾幹半島的動盪不無關係。前南斯拉夫解體後的巴爾幹地區失去了控制,成為了武器、毒品販賣的通道和犯罪的溫床。克羅地亞的情況也不樂觀,獨立後的克羅地亞腐敗問題嚴重,甚至有多名律師、記者,因為被揭露腐敗行徑被暗殺。
(莫德里奇童年曾飽受戰亂之苦)
受08年金融危機的影響,克羅地亞經濟受到了重創,處在崩潰的邊緣。前總理薩納德於09年辭職,雖然在10年重回政壇,但11年又逃亡海外,在奧地利因受賄被捕,12年鋃鐺入獄。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足球自然也難以獨善其身。
如前所述,前薩格勒布迪納摩主席馬米奇在克羅地亞足壇和足協具有強大的影響力。在克羅地亞足壇,馬米奇幾乎成為球員上升通道的必經之路。前槍手前鋒愛德華多曾不甘其所簽訂的不平等合約而將馬米奇告上法庭。但由於缺乏支持,加之有球員為馬米奇作證,他的官司最終敗訴。
(達席爾瓦曾起訴多米奇 但最終失敗)
克羅地亞球迷對現狀積怨已久,但國內的能讓他們發聲的表達渠道少之又少。於是部分極端球迷選擇來到世界大賽的舞臺,用更激烈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在歐洲盃、世界盃預選賽對陣意大利、愛爾蘭、挪威等比賽上,克羅地亞球迷或者高呼納粹口號、在球場上畫納粹標誌,或者聚眾鬥毆,或者宣揚種族主義。
在2016年歐洲盃,克羅地亞對壘捷克一役,更有極端球迷向場內投擲爆竹,導致比賽一度暫停。這件事震動了歐洲足壇,時任克羅地亞總統的基塔羅維奇甚至怒斥鬧事球迷為“納粹分子”。
雖然極端行為無論何種情況都不能被原諒,但被壓抑的聲音也不應就此而被埋沒。畢竟人們曾真的願意相信,無論在多麼灰暗的生活之下,足球都是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顆星。所以當他們發現這顆星甚至也不那麼明亮的時候,心中的絕望可想而知。
而現在,他們又將憤怒轉移到了這名克羅地亞最優秀的足球運動員身上,即使他本身也是受害者之一。
不知道多年以後,祖國的球迷會如何記起這位才華橫溢的中場大師。希望不是更殘忍的那種方式,畢竟,我們都曾見過他無比璀璨的樣子。
注1:一種金融欺騙手段,通過改變日期以逃避稅收。
注2:莫德里奇一家曾經歷過上世紀90年代的南斯拉夫戰爭,莫德里奇的祖父在戰爭中被殺害。圖中的旅館據稱是莫德里奇一家避難待過的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