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單車倒閉後紅了 CEO:本以為我會因成功出名

創業者雷厚義沒有想到,自己引發關注是因為創業失敗。

7月的重慶陽光燥熱,熱氣吞沒了大街小巷,高低起伏的街道兩旁幾乎看不到共享單車的影子。雷厚義剛接完一通電話,眉頭緊蹙,他雙手交叉放在身後往前踱步,到公司前,他發現鑰匙不知道扔到了哪裡,穿著一雙拖鞋匆忙奔了回去。

退出共享單車領域一個多月,“失敗者”的標籤還是貼在他身上:前幾天,一則新聞把他評為2017年“最失敗的互聯網創業者”,30個失敗案例裡排第一。

他對失敗不陌生。從大一退學,到北大當保安做旁聽生,再到數次創業,25歲的雷厚義屢敗屢戰,喜歡賭“大”的。

“這個社會很公平……”他身穿白襯衣,短褲起了褶子,幾乎無法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也顧不上鞋子掉在一旁,“該走的路老天爺一步都不會讓我少走”。他的聲音時高時低,像起伏不定的波浪線。

悟空單車倒閉後紅了 CEO:本以為我會因成功出名

雷厚義保留了悟空單車1號牌照作為紀念。

“互聯網最著名的失敗者”

6月13日,悟空單車宣佈退出共享單車市場。

幾天後,雷厚義從深圳飛回重慶,航班剛落地,打開手機就收到妻子發來的微信,說他上了微博熱搜,“首家倒閉共享單車創始人”。

微博一刷開,鋪天蓋地的信息,雷厚義嚇了一跳,緊接著有些失落,“我以為自己被大家知道那一天是因為成功,結果是因為失敗。”身邊的朋友也都調侃他是“互聯網最著名的失敗者”。

其實4月中旬,雷厚義就開始撤銷共享單車項目,那之後,他把工作重心轉移到公司原有的金融業務上,想低調處理退市的事情,沒料到引發這樣的關注。

起初在重慶試點共享單車,他坦言是出於營銷目的,“大家都覺得重慶因為地形原因不適合騎車,那我在重慶騎車是不是一個爆點呢?至少能吸引人的關注”,他真正的目標是全國市場。

今年1月7日,悟空單車第一次面世。前一天,200輛黃色的單車被運到公司的樓下,雷厚義特意囑咐人給單車支起帳篷,怕遭雨淋溼。那天夜裡,雷厚義在單車旁邊坐了一整晚,寸步不離地守著。

為了趕時間面市,雷厚義對第一版單車的要求是能騎就行。拿到第一批自行車後,有用戶剛騎了一次,腳踏板掉了,雷厚義氣壞了,他打電話給天津的廠家,找人理論,但供應鏈依然跟不上,那時他已經找不到第二家能夠合作的自行車廠家。

單車面市頭幾天,主要投放在重慶大學城。雷厚義擔心用戶不願意騎,擺放了很多易拉寶廣告,但單車“一放出來就被人騎走了”。

重慶大學城地勢平坦,學生較多,雷厚義將第一批單車投放過去,前兩天每天註冊用戶過百。但形勢很快出現逆轉。3天后,幾千輛ofo進來了。

雷厚義和合夥人西風租了一輛電動車到大學城轉了一圈,發現那邊已經被成片黃色的ofo佔領了,而紅色的悟空單車早被淹沒其中。“已經是ofo的天下了。”他想另闢蹊徑,想到重慶市區周邊的永川,江津,合川等地投放車輛,但他考察一圈下來,發現街上空蕩蕩的,沒什麼人騎車,他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段時間,雷厚義每天監測後臺數據,發現用戶押金退款率很高。他跑到大學城去轉,發現單車損耗程度很大,加上數量少,分散以後用戶很難找到車輛。

在更新第二版單車的時候,運營商一直拖延時間,車輛跟不上,投資人著急了,他只能把錢退回去,眼睜睜看著市場份額被其他同行一點點搶走。

“整個打仗的過程中我們都沒有槍,只有吶喊聲。”西風說。

3月末4月初的時候,用戶陸續退走了押金。雷厚義陸陸續續砸進了300萬,單車燒錢的速度已經超過了金融業務賺錢的速度,再投入下去,公司大本營要倒了。

雷厚義意識到,仗打不贏了。那段時間,西風看到他總是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的樣子。

停掉單車項目之前,團隊的人都在猜測,議論紛紛,西風也有預感,他在等雷厚義親口告訴他。那天雷厚義把他叫到辦公室,笑著告訴他這個決定。此後,團隊花了兩個月時間做善後工作,把資金全部退還給投資者,把註冊用戶的押金陸續還給用戶。

啟動共享單車項目時,雷厚義曾預判自己有6個月的時間窗口,沒想到,剛上去,窗口就沒了。

“賭一把”

2016年,共享單車風生水起,雷厚義在新聞上看到了ofo的報道,琢磨著自己能不能也搞一個,思前想後,他決定“賭一把”。

當年9月份,雷厚義告訴妻子鄧長明,看中了共享單車的項目,“以後會火”。但鄧長明認為,摩拜、ofo已經佔據了主要市場,單車涉及線下運營,需要不少人手,加上當時公司剛自負盈虧,她擔心單車項目會拖垮整個公司。

西風也不看好這個項目,但他沒有阻止。他知道雷厚義喜歡“賭大的”,更何況,即使是最壞的結果,也可以鍛鍊團隊,或許在這個過程中能夠發現一條新路。

剛推出單車項目的合夥人模式時,不少人報名投資,金額從30萬到800萬,短短一個星期意向投資達到3000萬。雷厚義信心滿滿,以為自己有了“成為全國性玩家”的賭注,一定能夠拿到幾千萬的融資,接著團隊規模將擴張到五六百人,需要一個更大的辦公場所。一個月前,他把公司搬進了800平米的寫字樓裡。

但轉瞬間,投資者改變了意向,到手的投資一共只有13萬,計劃都成了泡影。

決定放棄單車項目後,雷厚義滿大街找車,轉了幾個小時,也不見單車的影子。這麼找了五天後,底下的人抱怨找車太耗費人力物力,他一拍板,決定不找了。

在公司產品總監任我行眼中,雷厚義“比較激進,也有比較強的止損意識”,項目失敗後,他在員工面前看上去依然亢奮,沒有流露出一絲氣餒。

在創業這條路上,雷厚義覺得自己仗還沒打夠,仍需“練兵”。單車項目不是他賭的第一次。

2015年,還在北京的雷厚義盯上了互聯網小額借貸業務的風口。

他回憶自己剛從大學出來時,身無分文,經常找朋友借錢,上千元的房租也無力支付,感覺“一分錢逼死英雄漢” 。

2015年年末,他開始創業,做互聯網金融相關的現金貸。他東湊西湊了50萬資金,並不能滿足放款需求。那時,他每天出去見投資人,找風投和放款資金,但他沒有金融行業的背景,跟投資人也不熟,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能做風控。

過了近一年時間,他還沒做起來,市面上已經有上千家做貸款的平臺湧進來。

捱到2016年3月份,公司資金斷了。接下來的幾個月,雷厚義每晚睡不著覺,四處打電話,低聲下氣找朋友借錢,給7名員工發工資。到了5月份,他借不到錢了,員工也陸陸續續離開了,最後只剩下3個人。

回憶做互聯網金融之初,雷厚義把挫折歸因為運氣不佳。他甚至設想,如果當初有人投錢,會不會早做成了一個月放款幾億元的公司?

“一意孤行”

2012年9月,雷厚義剛結束在大連大學一年級的課程。

暑假留校實習後的一天,他和4個同學買了幾瓶酒,坐在學校後面廢棄停車場綠油油的草地上,暢聊“理想和人生”。

一個同學提到一本叫《站著上北大》的書,說自己看後“深受感動”,現在的校園讓他覺得“沒意思”,和理想中的大學相去甚遠,他提議到北大去旁聽。

幾個人於是熱烈地討論起到了北大怎麼生活,那個同學提議當保安,既能解決住宿問題,還能得到一張學校的飯卡。五個人商量留三天考慮時間,決定去留。

雷厚義對自己所學的機械專業並不感興趣,覺得自己“沒天賦”,在機械行業看不到未來,他申請過調換專業,可是也沒通過。那幾天,他翻來覆去想這個問題,最終決定,退學。

和他一起在草地上熱烈討論的4個同學則選擇了留下。他遠在重慶老家的父母堅決不同意他退學,他不顧反對,“一意孤行”。

雷厚義真的去了北大。帶著“未知的期待和希望”,在北大校園當了10個月的保安。

那時,他每天晚上11點開始上班,一直到清晨7點。下班後睡到中午,下午和晚上就和一幫保安兄弟到教室上課,政治經濟文化管理一門課都不落下。

他把這段北大校園的經歷視作人生的轉折點。

狂風暴雨的夏天,他在北大的操場上跑步,喜歡找學生聊天,表達對社會問題和現象的看法,但願意搭理他的人很少。每天面對“天之驕子”,年紀相仿卻生活迥異,雷厚義心裡逐漸有了落差,曾經“心氣很高”的他一下跌落谷底。

北大常有創業者講座,雷厚義迷上聽創業經歷,他說那些人讓他看到,人可以有不同活法,而他則堅定地要成為一名創業者,“站在時代前沿搏擊風浪。”

徐小平在一次演講中說的話讓他印象深刻,“創業者有什麼資格說累呢?你一旦成功,獲得的財富和報酬是別人的無數倍。”

雷厚義覺得自己不能在北大待下去了,應該到社會中闖蕩。

第一站,他去了深圳。一個朋友邀請他一起做手機生意,但到了深圳後,生意沒做成,他最後找了份房屋中介的工作。

之後,他離開深圳回了北京。沒文憑沒技術,沒錢沒資源,他像一隻無頭蒼蠅,亂飛亂撞,嘗試過各種可能。他想找一家公司安心上班,從門檻最低的市場工作做起,但因為沒有學歷多次被拒之門外。

他到中關村賣過二手電腦給清華北大的學生,也賣過手機。有一次“不識貨”進了一臺高仿機,當成正品機賣給北大的學生,最後對方要求退貨,他跑去找賣家理論,差點打了一架。

小本生意虧了以後,他搬到了北京一個七八平米的地下室裡,和在北大當保安時認識的一個朋友合租在一起,地下室裡空氣不流通,悶得很。

後來,又搬到潘家園一個老舊小區的群租房裡,兩間隔斷的臥室裡擠了4個人,他住在一間5平方米的小屋裡,除了一張單人床和一張小桌子,剩餘的空間只能塞下一個人。屋子沒有窗戶,不開燈就沒日沒夜的黑著,他就這間黑屋子裡度過了壓抑的一年。

直到家裡一個親戚把他叫回了四川攀枝花,讓他試試賣衣櫃。可他不是一個好的銷售,幹了兩個多月,業績慘淡,不得不離開。

這段賣電腦、賣手機、賣衣櫃的經歷讓雷厚義判定,傳統行業不適合自己。他把目光投向了互聯網,一邊跑機頂盒業務,一邊想著做點什麼創業項目。

業務不見起色,身上的錢也越來越少,他吃了一個月的燒餅,最後開口向父親借了7000塊錢,作為啟動資金,準備進軍互聯網。

七千塊錢在北京創不了業,“只能回重慶”,但他遇到的麻煩超出了自己的預想,他沒有在互聯網公司長久待過,甚至連“互聯網是什麼都不知道。”結果是,他又“殺回北京”尋找機會。

他叫來大學時的兩個同學,在一間宿舍裡開始創業。但每天除了爭吵,團隊沒有任何進展。沒多久,雷厚義把團隊解散了。

他突然意識到僅憑一腔熱血,什麼都做不了。於是他花了幾千塊錢到培訓班學習計算機編程,學完後相繼面試了7家公司,只有最後一家公司通過了。但三個月後,他再次離開。

年輕的雷厚義似乎一直被這個時代的創業洪流裹挾著往前走,卻沒有找到自己的方向。

現在回頭看去,雷厚義評價三年前的他“浮躁,好高騖遠”。

“雄心勃勃的年輕人”

2015年,雷厚義回到重慶後,在一棟居民樓租了一套70平米的房子,每天窩在屋子裡研究互聯網金融。

那時,西風還在培訓學校教書,偶然在一個QQ群裡碰到了正在招技術人才的雷厚義。兩人就約著在雷厚義租的那幢“髒亂差”的民房裡見了面。

西風回憶,雷厚義穿著短褲和拖鞋,頭髮亂糟糟的,也不怎麼出門。初次見面,雷厚義手舞足蹈地向他講述了自己的經歷,也描繪了對未來的憧憬,“很有激情”。

西風對他毫無顧忌的笑聲印象深刻。那次見面中,雷厚義徑直對他說,要“做橫跨三個世紀的企業。”

就這麼聊了四個小時後,30歲的西風決意辭職跟著眼前這個“雄心勃勃的年輕人”闖一闖。

此後的故事卻多是磕磕絆絆。西風記得,因為發不起工資,團隊的人陸陸續續離開了,最後只剩三個人。那段時間,雷厚義經常出差外地找創投基金,每次帶著希望出去,最終都失望而歸。資金越來越緊張,路越來越窄,但他看到雷厚義依然有說有笑,幹勁十足,大年三十也留在公司加班。

連續投入50萬,還是不見起色,雷厚義半夜回到家裡,鄧長明擔心他還不起錢,一直抹眼淚,他也不敢講錢早就花完了。

此後,雷厚義決定避開放款資金的困局,轉型做流量分發,公司才起死回生。轉型之後一個月,公司有了第一筆3萬元進賬,那是雷厚義最興奮的時刻,他不用再靠借錢維持團隊運轉。如今,他的公司員工增加到了60人,幾乎都是“90後”。

妻子鄧長明是雷厚義的高中同學。她回憶,高中時,雷厚義是一個不合群的人,獨來獨往了三年,言行舉止衣著讓人覺得怪異。他晨讀的時候聲音總是最大, 也從來不注意形象,天天穿著大褲衩和拖鞋,是同學眼中的“另類”。

但雷厚義自覺比同齡人成熟,膽子也大。小的時候他生活在農村,經常走夜路,舉著火把,大搖大擺走在鄉間小路上。

當初要創業,身邊的人都反對,他堅持要做。第一次見岳父母,他說了句,“我以後一定要和馬雲一樣偉大”,聽的人都覺得他不靠譜。

在任我行眼裡,雷厚義性子急,做事也衝動。但他身上生龍活虎的激情很有感染力。去年9月,任我行在雷厚義辦公的居民樓第一次見到他,員工就在客廳辦公,一張桌子圍著十一二個人,就在他那間黑漆漆的辦公室小屋子裡,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任我行清楚記得,雷厚義說話時聲音高亢,不時大笑,把他的“激情也激發出來了”。

雷厚義喜歡歷史劇和武俠劇,鐘意快意恩仇的生活。他試圖在公司打造一種武俠文化, 61名員工都有武俠“花名”,他也希望員工愛上“打仗”的生活。

那天走出辦公樓,雷厚義到餐廳吃飯,碰到了妻子的表哥。表哥向身旁的朋友介紹他,說他就是那個做悟空單車的人。雷厚義點頭微笑,趕緊解釋,單車已經砍掉了,自己現在迴歸到了互聯網金融的老業務。“15年12月開始創業,從北京殺回來的。”說完,他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公司的人並不避諱談及這次失敗,反而作為典型案例經常在會議上提起。當時投放的1200輛自行車有90%都沒找回來,找回的幾百輛自行車當作福利分發給了公司的員工。如今,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僅擺放著兩輛紅色的悟空單車。

停掉單車項目後沒幾天,雷厚義跟鄧長明領了結婚證。他的微信名依然寫著“東邪—悟空單車”,“東邪”是他在公司的花名,這個名字來源於他對自身的認知:“不走尋常路”、“劍走偏鋒”、“身上帶著一股邪氣”。

責編:楊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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