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譽煒:生產隊長朝東

自行車 婚姻 花生 我的臥虎灣 2017-06-14

馬譽煒:生產隊長朝東

1979年代的五兄弟於老屋前合影。

生產隊長朝東,高高的個子,由於臉黑,顯得牙齒特別的白。眼睛不大但有神。文化不高卻能說會道。

朝東一直到三十大幾,還沒有說上媳婦兒,主要是由於女方一聽說他家有一個癱瘓在床的娘——五奶奶,提出的條件是結婚可以,必須單挑另過,不能帶“零件兒”,也就是不能管老孃。朝東認死理:寧可不結婚,不能丟了娘。他說:“嘛叫‘零件兒’?俺是孃的零件兒。”

最後,終於等來張莊的一位叫秀芬的姑娘,性格爽朗、潑辣,長得也眉是眉、眼是眼的,胸脯鼓鼓的,像是那裡面藏著兩隻咕咕嚕嚕抱窩的鴿子。她說,就是看上朝東不棄老孃這一點了:他愛娘,也會愛我。

的確,朝東結婚後,對秀芬可好啦!聽說每天晚上連洗腳水都幫著她打。秀芬在地裡幹一天活兒,回到家裡,朝東就已給她涼好了白開水……村裡的人們一起幹活時開玩笑,有時就問生產隊長朝東:“隊長,聽說你怕老婆呢!”朝東把眼一瞪:“誰說的?俺能怕老婆嗎?是老婆不怕俺!”

朝東當生產隊長之前,也在村企橡膠廠跑過幾年業務,和馬來嘍相反,他回來報銷差旅費時,除了往返的火車票,坐公交車和餐費都是很少報的。我問過他緣由,他說,走時,背上一提兜乾糧,到城市裡吃飯時,買上一碗菜湯或稀麵條就行了。去哪裡找人,能租個自行車就不坐公交。雖然是公家的錢,但能省一個兒是一個兒的。

村企橡膠廠解散那年,朝東被社員們全票推選為生產隊長。

馬譽煒:生產隊長朝東

我高中畢業回到生產隊勞動時,有時也是不大懂事兒,愛犟個死理兒。一次,朝東派我推著手推車去幾公里外的青蘭加工麵粉,那麥子足有三個麻袋,早上很早就去了,中午一直餓著排隊,到天黑時分才磨完回到村裡。

晚飯後,大家仍像往常一樣到生產隊隊部的小屋子裡記工分,我拿出記工本,看著會計給劃上一個“8分”,而挨在我記工分的是本家行叔,他當天是騎著自行車去幾公里外的大神冢村辦事兒的,會計給他記工本上劃上一個“10分”。我一瞅立馬就急了:哎?我推著車子累得連呼歇帶喘的,中午連飯也吃不上,忙活了一整天,才記8分,怎麼行叔騎著自行車,悠哉悠哉地,中午還有人管飯,大半天就回來了,卻記10分呢?人家給我解釋說,你是剛參加勞動的“半勞力”,人家行叔是老社員“整勞力”,這記分標準、待遇就不是一樣的。我立即撅著嘴不高興起來:那不行,我去找隊長評理去。

那會兒,朝東正在家裡刷鍋洗碗,我急匆匆推門就進去了。他聽完我的訴求,笑了:“老三,我問你,你上學時,是年輕老師課程多、講課賣勁兒,還是年老的教師課程多、講課賣勁兒呢?”我一想,當然是年輕老師課程多、講課賣勁兒啦,我們一位剛從衡水師範畢業的女老師講課,兩個嘴角兒積的都是吐沫星子……朝東又說:“可開工資時,年老教師那工資要比年輕老師高的多呀!”我一想,噢,是這麼個理兒,也就噗哧一笑,把撅起的嘴又變得平了。但到臨走,多少還是有點兒鬱悶。

過了不長時間,生產隊裡評定勞動力,類似現在機關單位裡評職稱,聽人說朝東在會上說,人家老三,也滿18歲了,天天頂著苦活累活幹,還兼著糧食現金保管員,挺負責任的,咱不能虧待人家,就按整勞力對待吧!

從那時起,我就掙整勞力——10分工分了,為此,娘在頭一天還給我炒了倆雞蛋獎勵呢!只是沒幹多長時間,我就去了縣上的文化館了。

馬譽煒:生產隊長朝東

當兵後第一次探家,我專門帶上玉蘭煙,去見生產隊長朝東,見秀芬正給他肩膀上貼膏藥。他見了我特別高興:“我知道老三回來肯定會來家裡看我!看看人家,到部隊上一年入黨,二年當班長,三年提幹穿上了四個兜,真是前途無量啊!”那天,朝東留我在他家吃的飯,我們倆就著一盤花生米,還有一盤涼拌茄子,喝了一瓶衡水老白乾。三杯酒下肚,朝東的黑臉就變成紅臉了,白牙上沾滿了花生米的皮兒,他嬉笑著說起當初我撅著嘴向他討說法的往事……

有許多年沒有見到朝東了。父母晚年都去了省會石家莊。我偶爾因公途經衡水回趟老家,只是到老屋裡的炕上坐坐、院子裡站站,與在村裡留守的鄉親們——多是些老人、婦女和兒童合個影,就匆匆返回了。有時問起朝東,大家都說他出門了。

許是大前年的一天晚上,家裡的微信群裡,在省委機關工作的五弟發佈消息說:朝東死了,是死於突發車禍!我連忙撥通五弟電話瞭解情況。

原來朝東近年又幹起老本行來,被鄉里一家企業聘為業務推銷員,在去唐山出差時,他為給企業省錢,順路搭乘一輛貨車返回老家,途中司機疲勞駕駛,撞在高速公路的欄杆上,車輛側翻滾進護坡,司機甩出車外當場死亡,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朝東人被壓癟了,腦漿子和血漿流了一車頭……

生產隊長朝東死了,死於當今猛於虎的車禍。

災禍是從來不認好人壞人的。

2017.6.13於北京永定路知行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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