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錢樹”朱之文:吃頓飯被10多部手機直播,有村民靠賣其粉絲賬號掙60萬買車

自從8年前以一身軍綠色大衣亮相《我是大明星》後,大衣哥幾乎已經是朱之文的代稱了,當其他草根歌手漸漸退出大眾視野時,“大衣哥”又在短視頻時代成了超級網紅,圍繞著他更是形成了一個直播生態。

6月底,沿著“之文路”——朱之文所在菏澤單縣朱樓村通往外界的主路,我來到了朱樓村,村口的路邊立著“朱之文故鄉”的牌子。這條路修好的幾年裡,一波波全國各地慕名而來的人,通過它,匯湧到朱之文的家門口。

9年來,大衣哥的家門口人頭攢動,他所到之處就有人群齊聲大喊“大衣哥”;朱之文的商業價值一直不曾衰退,商演每年都保持在百餘場;大衣哥與朱樓村村民的“緊張關係”,也總能引來網友議論紛紛……

這兩年,朱之文和他的家人一起,活在村民的短視頻、直播裡,基本沒有隱私。他從農民到草根歌手再到明星,又從明星成了網紅“透明人”,可謂矛盾重重,煩惱叢生。

大衣哥和朱樓村被直播的生活

6月26日中午,兩個等著見朱之文的人,蹲在有陰涼的牆根裡,盯著朱之文家的大門。

大門上留了一個手機號和一個短視頻賬號。一位中年婦女過一會兒就去敲幾下門,但裡面沒有迴應。她說:“打過電話了,不是大衣哥。我只想跟他說幾句話。”

快兩點時,“哐噹噹”,大門開了。朱之文和小他十二歲的鄰居朱單闊一起,騎上電動三輪,馱著兩袋自家種的花生,要去三公里遠的大李海村“擠油”。

今年50歲的朱之文,比2011年錄製讓他火遍全國的《我是大明星》時,胖了幾十斤,幹苦力的清瘦消失殆盡,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黑髮,大肚腩凸起在黃緞子襯衫上,黑色運動褲和老頭鞋則沾滿塵土。朱之文雖然黝黑,但氣色不錯、興致很高,把電動車開得飛快,一溜煙兒跑出村莊。他出門後,妻子李玉華又重新把大門閂上。但榨油坊的掌櫃不在家,過了一會兒,朱之文又馱著花生和朱單闊從大李海村呼呼地趕回來,鳴著喇叭,開到門口。

朱之文家的狗看到了主人,迎了上來。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幾個村民和陌生人趕緊也圍了上來,簇擁著他的電動車,湧入院子。村民大多數是年輕女性,每人舉一部手機,追著拍朱之文。

朱之文停下電動車,笑呵呵地,沒說話,又一輪轟炸式的視頻直播、小視頻拍攝要開始了。這種場面,他已面對了一年多。

趁著朱之文去屋裡放黑色挎包的空隙,大家又都擠入“大衣嫂”李玉華的狹小廚房。李玉華正在用大鐵鍋煮玉米,有人幫她添柴火,有人拍她手中的豆角,對著手機說:“看,大衣哥家今天吃豆角。”

更多人湧進了朱之文的院子,院子裡孩子吵,大人鬧,鳥和雞也煩躁地叫著。

朱之文從屋裡出來後,譁一下,十多部手機齊刷刷對準他。他到水池旁洗手,人群就圍攏過去,拍他洗手。因為要吃涼拌豆角,朱之文拿了個板凳坐在大門口剝蒜,舉著手機的人群又開始跟著流動。一位中年婦女坐在大衣哥旁邊,有人起鬨:“全國人民都看見她了。”頓時笑聲一片。

十多部手機直播著唯一主角的生活:朱之文吃了半盆拌豆角,給電動車充了電,又到小菜園裡轉了一圈。小菜園是朱之文的樂園,種了幾十種蔬菜、水果和花花草草,有納涼亭、吊椅和幾件健身器材。他坐在白色吊椅上晃來晃去,滿臉的快樂。一個聲音喊道:“大衣哥又要浪漫一下了!”

離開了小菜園,朱之文又在鏡頭的追逐下幹事:在盆裡揉了一件黑薄毯,晾在繩上;從牆邊的雞籠裡抱出一隻雞,跟它玩:“花大姐,花又花……”母雞“喔、喔”地迴應,被朱之文誇讚“笑起來不漏牙”,引得鬨堂大笑;從屋裡拿出一張羽毛球網,整理了一下,但沒打球;背起噴霧器,給小菜園噴灑了農藥;找到一隻黃色哨子,圍著院子吹了幾聲,引得雞和鵝叫聲四起,大家又發出一陣大笑……

“搖錢樹”朱之文:吃頓飯被10多部手機直播,有村民靠賣其粉絲賬號掙60萬買車

朱之文喜歡動物,他說這隻雞”笑不露齒“。

朱之文知道網友愛看他幹這幹那,他就走來走去做各種事情,如同在表演一個又一個小節目,深諳圍觀人群心理的他,期間還開了好幾個小玩笑。這些場景讓看著直播的網友們,感到很親切,在手機直播頁面上,留言飛快地更新著:“沒有大衣哥,真看不到這麼多農民生活”“每天都在幹活,是個勤快的人”“大衣哥把日子過成連續劇”“大衣哥有福不享”“唯一沒飄的就是大衣哥”“大衣哥是抖音牛皮癬”……

朱之文說他的直播是“最真實的”。“在那些藝術家那裡,看不到這些。我這些是順其自然的。”

一位從郭村鎮急匆匆趕來的年輕人,因村裡手機信號不好而很焦急。他搜到朱之文家的WiFi,追著朱單闊要密碼,後者說密碼改了又改,就是為了不讓連。

李玉華一直和村民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朱之文回家後,她也很快開了手機直播,畫面裡時而是自己,時而是朱之文。跟大家笑鬧間隙,她扭頭對網友說:“謝謝老鐵。點亮了啊!”

朱單闊端著碗喝粥,一個年輕婦女說:“大衣哥對小闊真好,又留他在家吃飯。”這段對話拍進了別人的手機。有網友看完視頻後留言:“我媽60多歲了,比‘闊’穿得都年輕。”

跟朱之文一牆之隔的朱西卷,是人群中唯一的老頭。他70多歲,眼睛不好,不識字,但為了拍朱之文,年初花了一千元買了部智能手機,不裝電話卡,不開流量,只用來拍小視頻,回家再發到平臺,半年掙了三千塊。“火力值最高的才幾百,上不去。”但他說玩視頻真是不少掙錢,勸我也開一個賬號。

我跟朱西卷的簡短對話,也被一個村民直播了出去,她的解說詞是:“記者在採訪大衣哥的鄰居,一個老網紅。”朱西卷搭話說:“我們村裡都是網紅。”說話間,他去追打拍他的人,對方說:“別追了,別打了,打人的視頻,不能發上網!”

“超過5000萬,不稀罕”

下午快5點時,朱之文再次去榨油,車後面跟著一輛電動踏板車和兩輛電三輪。在大李海的榨油坊,大衣哥身邊又迅速彙集了一群人,有人說“大明星來了”,有人要合影,有人直播。好幾位拍攝者是從朱樓村跟過來的。

2011年,憑藉《我是大明星》《星光大道》等節目,穿著軍綠色大衣、帶著黑線帽的朱之文迅速火遍全國,緊接著登上2012年春晚,到達人生巔峰。9年來,朱之文除了外出演出,一直都沒離開朱樓村。他的家門口永遠人頭攢動,來訪者絡繹不絕。2017年,隨著直播平臺的興起,這個魯西南深處的小村莊,悄然發生了變化。

有草根明星的地方,就有黃金。最先帶著直播APP來的是電商主播。

“一開始,我不知道。”大約一年半之前,朱之文發現,用手機來拍他的人增多。這些陌生人有的驅車80公里趕過來,“找朱之文玩”,對著他一直拍不停;有人甚至在朱樓村一待好幾天,拍滿了手機內存就回去。朱樓村人給這些人算車錢油錢,一算覺得不對勁兒。後來,大家才知道拍朱之文的是電商。

朱單闊說,拍視頻掙幾萬塊錢,不稀罕,掙幾十萬的都有。去年,短視頻平臺大規模放開電商業務,拍朱之文積攢下百萬粉絲的賬號,成了寶貝。這些引流成功的大號開始開直播賣商品。

我也發現,這些主播賬號裡確實都跟著一個商鋪,賣鞋子,賣衣服,賣農產品,賣智能學習機,賣化妝品,還定製櫃子,五花八門,一應俱全。

朱單闊說,村裡粉絲過10萬的賬號,都做著電商代理。“你不知道,農村人網上購物很火。賣東西,才掙錢。”

一位帶著兩個手機拍朱之文的女性,在各個賬號賣小食品,她說也就掙了幾萬塊錢。

最早加入拍朱之文大軍的鄰村人高貴,上半年賣了一個100多萬粉絲的賬號,入賬60萬,買了新車。也有電商來買朱單闊的一個賬號,出價8萬元,但他不賣,因為賣了就無法通過直播掙錢了,而再註冊新賬號,漲粉難度會很大。

更多村民則通過拍朱之文的視頻賺錢。在一些平臺上,“大衣哥攤煎餅”“大衣哥唱《夕陽紅》”“大衣哥餵雞”等視頻內容,點擊輕鬆達到5000萬,評論近2萬。

朱之文的朋友幫著測算,這幾年他的視頻總播放量大概超過了“100個億”。“超過5000萬的,不稀罕。”

確實,對朱之文直播的密集度和關注度,讓任何一位曾經大火的草根歌手,都望塵莫及。

朱單闊有五六個視頻賬號,抖音的粉絲113萬,火山的粉絲70多萬。26日下午,他在一個有40萬粉絲的平臺,直播了朱之文兩個半小時,高峰時有3000多人在線,關停時還有900多人在線。網友不斷給朱單闊刷玫瑰花、煙花,這些禮品迅速折現,他最終創收105元。朱單闊認為這是一場失敗的直播,因為他之前多次直播超千元,大多數時候幾百塊元。

一位有24萬粉絲的女性,拍朱之文一共入賬7000多元。大李海村的快遞收發點,也開了賬號,但只拍取快遞的大衣哥,粉絲近10萬,火力5萬,輕鬆收穫5000元。朱之文的經紀人之一、同村村民袁長標也有粉絲近百萬的賬號,袁長標說,朱樓村有1000多名住戶,拍朱之文的不到100人,但外村來的人不計其數。

有意思的是,因為長期拍朱之文,“大衣嫂”,朱單闊、朱西卷等幾個村民,都成了朱之文直播生態圈中的“網紅”。當然,村民們不僅拍朱之文,也拍啃黃瓜的小寶寶,兩隻打架的狗,拍自己吃飯、唱歌、聊天、下地幹活。有村民發現,即便是拍拍大路,照照房子,就有網友刷禮物。

附近沒有工廠,農忙的時間又很有限,村裡的婦女大多送完孩子就來拍朱之文。採訪完要走時,三位女性村民跟我說,不要只報道大衣哥,也要報道下朱樓村。“給我們招些廠子來,讓我們去打工,是最好的。”

“他是農民老大哥,就應該幫我”

真的喜歡村民的直播嗎?“怎麼說呢,已經習慣了。”朱之文對直播不太牴觸:“直播朱之文,別人有收益。我朱之文站得正,走得直,對我也是一種宣傳。你高興,他高興,都高興。”

“搖錢樹”朱之文:吃頓飯被10多部手機直播,有村民靠賣其粉絲賬號掙60萬買車

面對村民直播,朱之文並不煩。

朱單闊則認為朱之文不願意讓人拍。“他一點兒私人空間都沒有了。”朱單闊自己在朱之文家時,絕不拍他:“沒人拍,他很放鬆。人一多了,他就有直播狀態了。”

在榨油坊,袁長標蹲在地上拍朱之文接油、倒花生,這種事兒,朱之文不經常做。一年也就一次。說到追拍視頻,袁長標則認為,朱之文當然想保護自己的隱私,但面對直播鏡頭,他卻很快掌握了門道,已是一個“營銷自己的高手”。

“高手”也有被激怒的時候。去年有人為了拍視頻,從外面翻大門進去。朱之文氣得加高了牆,又種上了仙人掌。有個人半夜跳到朱之文家,要直播他一家人睡覺,朱之文就在大鐵門上面又加裝了幾十根大鐵釘子,並在門上寫上:私人住宅,嚴禁闖入,攀爬危險,後果自負。

“搖錢樹”朱之文:吃頓飯被10多部手機直播,有村民靠賣其粉絲賬號掙60萬買車

朱之文家的大門裝上了釘子,他也越來越少開門。

對於直播,朱之文有自己的底線:拍可以,但家裡的臥室是最後一道防線。這是他的隱私。

一般慕名而來的陌生人,都被朱單闊簡單打發走了。朱之文家的大門,也越來越少打開。但一打開,就很快彙集一群村民來拍攝。

我問一位村民,不能給朱之文留點兒隱私嗎?村民反問:“你感受一下,我們拍他,他是不是真心地在笑?”另一個村民說,“朱之文性格好,從來不煩。”

直播之外最讓朱之文心力憔悴的是不斷來求助的人,這些人主要有兩個目的:想成名、來借錢。

26日下午,來了一位安徽的白女士,拖著大箱子。朱之文坐在馬紮上,白女士站在旁邊,訴說自己的境況。因為一檔節目留了她的材料,卻沒再找她,她覺得很失落,希望朱之文能推薦自己到大舞臺。

朱之文對她說,機會不再來了,選秀節目現在已過時了,自己跟節目組也沒有來往,讓對方到網上找機會,最後又勸人家多看、多聽、多琢磨,多鍛鍊演唱技能;多學宋詞、唐詩,多學文藝書籍。“對你有好處。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白女士要唱歌,朱之文問:“你是抒情女高音,還是花腔女高音?”對方回答:就是普通女高音。想了想又說是民族女高音。朱之文只能對付幾句:“你就沒學過,好,好,好……”搬著馬紮躲開了。

9年來,有太多想通過唱歌一夜成名的人,來找朱之文討教爆紅祕訣。朱之文一聽就明白。他一般會勸對方,不要把唱歌當成主業,一定要當成副業,該幹什麼工作還幹什麼工作。

去朱樓村的前一天,我給朱之文打電話,他說自己已好幾天不敢開門了,幾個外地人堵在他家門口要錢。一個人說生意做賠了,要借兩萬;另一個說被傳銷騙了,讓他幫十萬。朱之文偶爾開門辦點事兒,就被糾纏,他不勝其擾。

“是我不講道理,還是對方不講道理?”朱之文不能理解別人做生意賠了,為何找他要錢。“都讓我給補上窟窿,我沒這個義務。”

27日中午,我在朱之文家門口見到了一位求助者,來自河北的農民白少勇。他在朱之文門口等了六天了,因為要搞新型農作物種植,還缺幾萬塊錢。談到為何找朱之文,他說,“朱之文是最有名的農民,是全國農民的老大哥,就應該幫助我們。”來了之後他發現,一提困難,朱之文就不理他。“感覺跟電視上的表現不太一樣,我怎麼也不能理解。”

這些都是村民見怪不怪的。之前,有人為了見朱之文,甚至在他家門口搭帳篷,做飯,過起了日子。

敲門聲響得煩人,朱之文就開著電動車悄悄溜走,到田間地頭躲一躲,到河邊遛一遛,去拿個快遞,或到樹底下涼快下……就是不想待在家裡。他說,9年來,家裡沒有一天清淨過,“沒有一天能自由”。朱之文最想有個安靜的時間看看電視、手機。他自言,“朱之文有點名氣了,別人就想來佔點便宜。但這不是正能量的事兒。”

那天榨油回來時都傍晚了,有輛白色轎車跟在朱之文電動車後面。朱單闊跟他說:“肯定是找你的。你看你這一天天,有多些事兒。”

這麼多人來合影,來握手,來學唱歌,來要錢,怎麼能堅持9年呢?朱之文說:崩潰嗎?還不行。

“我還要在這裡生活個三五十年。被人理解也罷,不理解也罷,朱之文啥時候都是熱愛自己的家鄉,熱愛自己生活的地方和朋友。”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 記者 師文靜)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齊魯壹點】創作,在今日頭條和齊魯晚報網、齊魯壹點客戶端獨家發佈,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