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北伐:一場寄託漢人王朝百年心結的復土戰爭
前引
宋孝宗淳熙十三年春(公元1186年),賦閒在山陰老家、時年六十二歲的陸游再次被起復,以朝奉大夫,權知嚴州。
當鬚髮皆白的陸游拿到詔令,並沒有絲毫的喜悅,反而一股無力迴天的憋悶感充斥胸臆。
自二十年前隆興北伐失敗後,皇帝趙眘恢復故土的壯志雄心業已消磨,隨著虞允文、張俊、吳璘等一大批主戰派大臣的相繼去世,宋廷收復中原已成奢望。
北望中原,氣壯如山的豪情已伴隨無情的歲月,沉澱在陸游壯年時的夢裡;空餘殺賊之志,也只能任其凋零在所剩無多的時光中。
一生都渴望北伐中原的陸游心中泣血,在那一刻鬱憤之情化成詩文噴薄而出:
書憤
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
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
宋嘉定三年(公元1210年),走到生命盡頭的陸游最終沒有見到九州一同,臨終前攥著兒子的手再三囑託:“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隨著陸游的故去,那力圖收復中原的一代人已然全部凋亡,“北伐”這個神聖的字眼終於隨著他們一同埋進黃土。
只是陸游不會知道,他的臨終期盼終究淪為泡影,大宋朝廷不僅沒能擔起北定中原的重任,反而在七十年後亡於蒙古的鐵蹄之下。
北伐這個漢人王朝之殤,註定要歷經漫長的歲月雕琢,於一個半世紀後才能重煥光彩,恢復昔日榮光。
北伐!
一、定鼎東南
公元1367年的中國,名義上的大一統王朝大元,在此起彼伏的農民起義戰爭中,已四分五裂,此時的神州大地上同時並存多個割據勢力。
這一年正月,據應天(今南京)形勝之地的朱元璋,在李善長、徐達等人的勸進下,進位吳王,建立政權,正式拉開了大明王朝的建國之路。
自朱元璋帥師渡江,佔據長江天塹之險已有十三年,彼時群雄割據,南方紛擾不靖。擁兵六十萬、強盛一時,最有爭鼎資格的陳友諒勢力,已於鄱陽湖一役煙消雲散。
東征西討十餘年間,原處在夾縫中的朱元璋儼然成為龐然大物,放眼南方,可慮者不過割據江浙、福建的張士誠、方國珍、陳友定諸輩。
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公元1367年)九月,朱元璋的東征軍攻克蘇州,俘虜了張士誠,最具威脅東周政權宣告覆滅。
而方國珍、陳友定勢力也在吳軍的攻勢下岌岌可危,滅亡只在朝夕,無可多慮,江南統一已經勢不可擋,不過是時間問題。
當此時,雄才大略的朱元璋將目光投向了北方。
二、中原混戰
勉強維持北方統治的大元朝廷此時並不太平。
當初藉助鎮壓 田豐、王士誠所部紅巾軍起家的將領 王保保(擴廓帖木兒),坐擁中原,元順帝封其為河南王,許調度天下兵馬“肅清江淮”。
但朱元璋勢力已成,王保保無力南下,只是假借南征之機調集關中軍閥李思齊、張良弼、孔興、脫列伯的軍隊,行兼併之舉。
這自然惹得關中軍閥警惕,拒不受命。
王保保不顧元順帝多次催促南征的號令,悍然進攻關中,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北方軍閥混戰,大元皇帝的權威蕩然無存。
元至正二十七年,在朱元璋進位吳王的同時,關中諸將領推舉李思齊為盟主依潼關自守,共同抵禦王保保的進攻。
時年八月,元順帝下詔罷黜王保保兵權,王保保的部將貊高又據衛輝歸順朝廷反叛他,形勢急轉直之下,王保保渡黃河,北屯懷慶(今河南沁陽)。
之後短短兩月間,喪失朝廷大義的王保保,手中兵權逐漸被也速、沙藍答兒、貊高等將瓜分,其所控兵力所剩無幾,無奈之下,退守澤州(今山西晉城)。
值此北方混戰,內訌不止之際,朱元璋敏銳的覺察到這是北圖中原的絕好良機。在東征張士誠結束,大軍回師應天后,朱元璋開始磨刀霍霍,渡江北伐。
三、北伐戰略,三步走
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公元1367年)九月末,朱元璋犒賞三軍將士,大宴文武百官,為北伐造勢。
此時江南平定,文武百官對北伐中原慷慨激昂,表現出極大的熱情。
劉基信心十足的認為:張士誠已滅,正應該趁外敵膽喪,乘勝長驅中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滅亡元朝 。
北方的元廷似乎已是砧板魚肉,任人宰割,像劉基一樣,持有這種想法之人不在少數。
大將常遇春也激昂的說道:今南方已定,兵力有餘,直搗元都,以我百戰之師敵彼久逸之卒,挺竿而可以勝也!都城既克,有破竹之勢,乘勝長驅,餘可建瓴而下矣!
面對朝中文武的輕敵冒進,一統江南的朱元璋仍依舊保持著冷靜。
他告誡文武大臣,為將之道,貴於持重,並強調,如果大軍長驅到大都城下,頓于堅城而不能立即攻破大都,糧草必然難以為繼,到時元廷的各地援兵殺來,大軍進退不得,勢必覆滅!
十年前劉福通所領導的紅巾軍三路北伐大都,慘遭敗亡的前車之鑑,尚在眼前,不可不慮!
這次北伐的意義不同與以往,它不僅是一場南北勢力之戰,更是新生的漢人政權重奪全國統治的民族之戰,容不得半點差池。
深謀遠慮的朱元璋,制定了步步為營、逐次進取的三步走戰略。
➤第一步、先取山東,撤其屏蔽;
➤第二步、旋師河南,斷其羽翼;
➤第三步、拔潼關而守之,斷關隴援軍,然後進兵元都。
此等高屋建瓴、高明卓絕的軍事部署令諸將歎服。
十月二十一日,朱元璋任命徐達為徵虜大將軍,常遇春為徵虜副將軍率甲士二十五萬,由淮入河北取中原。
當日朱元璋親赴北門外祭祀神祗,為大軍壯行!
朱元璋曉瑜諸將士,此次王師北伐中原,是為了削平禍亂,以安生民,對百姓一定要秋毫無犯,不可行傷民之舉。
大軍誓師,水陸並進,即日開拔!
至此,空前絕後的北伐之戰正式拉開序幕,一個嶄新的漢人王朝就要浴火而生!
四、北定中原
吳元年十月二十三日,朱元璋發佈討元檄文,檄諭齊魯河洛燕薊秦晉之人,申明元室氣數已盡,如今遣兵北逐群虜,拯生民於塗炭,復漢官之威儀。並提出了"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的政治綱領,理直事明,氣勢磅礴,順應民心,有力的策應了徐達北伐軍的軍事行動。
十一月,徐達克沂州(今臨沂市)後,分兵攻佔滕州,扼黃河以斷山東援兵,不日又攻克重鎮益都(今青州市),山東諸州縣望風款附,形勢一片大好,收復山東全境指日可待。
朱元璋當即敕書大將軍徐達等人:若山東各城俱下,留兵一萬守益都,餘分守濟南、濟寧,然後大軍進取河洛,燕冀相機而動。
徐達等不負眾望,當年十二月,齊魯諸郡皆被攻下,山東基本納入朱元璋治下,大軍掌控運河沿線,軍需糧草供給無礙,元廷屏蔽已被撤去,北伐第一步戰略圓滿完成。
這個月還真是好事不斷,不僅北伐進軍順利,負隅頑抗的方國珍最終也謝罪乞降,廣西等地也相繼被南征軍攻下,朱吳政權如初升之日,已頗具新朝氣象。
當此時,中書左相國李善長率百官勸進,朱元璋告祀天地於南郊即皇帝位,開國號曰大明!
新朝肇建,萬象更新。
這不僅標誌開國建朝,也意味著大明正式以華夏正統的姿態出現在歷史舞臺,其取代元朝統御神州已勢不可當!
北伐軍陣前更換旗幟,以新朝明軍的全新面貌攻伐元軍,全軍上下歡欣鼓舞,鬥志昂揚。
洪武元年三月(公元1368年),徐達從濟寧揮師河南,進攻汴梁(今開封市),同時分軍由永城、歸德(今商丘市)趨許昌,征戍將軍鄧愈也率襄陽、安陸、江陵之兵北攻南陽,策應北伐軍主力。
三月底,徐達進駐陳橋(開封市東北),汴梁守將李克彝連夜西遁,元將左君弼、竹昌迎降獻城。
徐達攻克汴梁後,一鼓作氣立即率步騎西攻洛陽。
到了四月,徐達於洛水擊敗元將託音五萬元軍,元樑王阿哩袞率洛陽官民出降。之後嵩、陝、陳、汝諸州先後攻克,河南大部已被明軍收復。
緊接著明軍進逼潼關,李思齊等人望風而逃,不下兩個月,關隴之地多被明軍攻克,超額完成了朱元璋制定的戰略意圖,此時燕冀再無屏障,北克大都正當時。
這是自靖康之變二百四十年後,漢人政權再次站穩在中原的土地上。
宋將宗澤臨終疾呼“過河!過河!過河!”;岳飛兵臨汴梁,含恨朱仙鎮;辛棄疾痛呼“殺賊!殺賊!殺賊!”......
多少仁人志士,畢生所求的北定中原,此刻終於在徐達手中實現,儘管它來得太晚,但其中包含的無數心酸血淚,註定要被歷史銘記。
五、收復幽燕
洪武元年閏七月初一日,明軍主力自中灤(今封丘西南)渡黃河,沿御河(今衛河),向北挺進。二十五日敗元軍於河西務(今天津市武清東北),一路勢如破竹,銳不可當。
閏七月二十七日,徐達攻克通州,大都門戶洞開。
眼見大勢已去,元順帝遂於二十八日夜攜太子、后妃出建德門,由居庸關逃往上都開平(今內蒙古多倫西北)。
八月二日,徐達進佔大都,並親自登上齊化門樓,斬殺元朝監國宗室淮王帖木兒不花和右丞相張康伯等人,大都克復。
至此暌別漢人王朝四百三十餘年的幽燕之地重歸華夏懷抱,北地百姓復見漢官威儀!
明軍北伐功成,山東、河南、河北等地盡入大明版圖,困據秦晉的王保保孤掌難鳴。
朱元璋不失時機的命令大軍發起山西之戰,天下混為一同指日可期!
結語
縱觀朱元璋北伐全過程,之所以能夠前無古人的取得勝利,是與其穩紮穩打、步步為營、行王者之師的戰略分不開的。
朱元璋在基本上肅清江南後,並沒有盲目自大,而是再三勸誡諸將,即使元廷有可亡之機,而我軍也得執可勝之道。
在這樣的謹慎持重的方針下,輔以正確的北伐戰略,收復中原,克復大都自然水到渠成。
不僅如此,朱元璋為保證北伐萬無一失,早早就做好後勤準備,為解決明軍缺馬問題,自起兵江左開始,就屢遣使市於四方,並鼓勵民間養馬,尤為重視騎兵部隊的建設,極大提高了明軍的機動性和戰鬥力。
當明軍攻佔山東,打通大運河補給線後,憑藉南方的富足,糧草軍需源源不斷,明軍的勝利就早已註定。
元軍各自為政,力量分散,明軍以獅博兔,尚盡全力,北伐焉有不勝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