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中國慾望的先秦大爆炸

朱大可:中國慾望的先秦大爆炸

就其本性而言,任何文化史都是慾望史,它向人們揭示了慾望生長的進程、表達形態,以及慾望發生的機制和原因,人處理慾望的各種手法,等等。與傳統文化史相比,慾望史將更明澈地展示文明的歷史本相。

在弗洛伊德和拉康那裡,慾望是因欠缺而引發的主體心理狀態,具有匱乏、收縮和否定性的精神特徵,甚至是鏡像或語言中的騙局。拉康堅信,慾望只是一個沒有所指的“能指鏈”而已。但德勒茲則把慾望視為創造、生產、膨脹和肯定性的要素,具有解放和革命的力量,應當得到充分鼓勵。後現代哲學的這種嚴重分歧,向我們證實了慾望母題的重大意義。

借用德勒茲的概念,也許可以把華夏農業文明視為一架古老的慾望機器,它按二十四節氣的節律生產農作物和慾望,進而產生強大的群體性能量,大幅度修改田野與城鎮的面貌。這種機器通常擁有一種二元結構:一個來自物質或語詞的驅動力,以及一種有效的剎車機制。正是基於這樣的驅動/制動機制,慾望的運動,總是在放縱和壓制之間擺動,而它的運動蹤跡,勾勒出文化史的基本輪廓。

朱大可:中國慾望的先秦大爆炸

第一次慾望大爆炸

跟獵人社會相比,“食草型”的農業文明並未大幅提升生活資源的數量,但改善了食物的儲備能力。在倉頡造字的年代,“倉”就是糧食的象徵,而在日神統治的年代,舜曾因修繕糧倉而遭到家人的謀殺,差一點被燒死。

另一方面,碩鼠偷盜倉糧的不道德行為,也遭到來自民謠歌手的抨擊(《詩經·魏風·碩鼠》)。這些神話和歷史敘事證明,“倉”是一種至關重要的事物,這種粗陋的建築容器,大幅提升了農夫的儲備能力,搭建出“豐衣足食”的幻象,進而膨化消費慾望。對於糧食及肉類的飢渴,從胃和口腔的深處湧出,熾烈地燃燒在殷商和兩週的鼎器之中,映照著華夏文明的早期歲月。

幾乎所有的歷史敘事,都熱衷於製造“慾望滅國”的反面神話。在妹喜、妲己和褒姒的禍國傳說背後,是對末代國王的色慾的道德譴責。人們被反覆告知,正是王的慾望吞沒了他自己的國家。據說,為博得患有嚴重憂鬱症的妺喜一笑,桀王不惜大量撕毀絹帛。這是精神分裂的美學現場,器物的靈魂在慘叫,其間包含著慾望破裂的巨大痛苦,同時也是解憂和歡愉的源泉。裂帛就此超越了物的限定性,跟女人一起,成為情慾和罪惡的擔當者。

在公元前6世紀前後的軸心時代,“慾望之倉”的儲備已經完成,它需要一種更為激烈的表達方式,那就是區域戰爭。先秦諸侯對土地和人口的爭奪,在權貴層面上觸發了第一次慾望大爆炸。他們深知,“周禮”必須加以銷燬,以便為慾望的生長開闢道路。

朱大可:中國慾望的先秦大爆炸

為撲滅或加持這場大火,諸子百家被緊急動員起來。思想在權力的壓迫下出現分裂:士大夫要麼站在慾望的對面,如墨家和道家;要麼站在慾望一邊,如法家和名家;或者維繫著某種曖昧的搖擺立場,如儒家和“黃老之學”。在紛雜的“百家爭鳴”中,只有一個真正的主題,那就是如何處置人的慾望。墨翟赤腳行走在中原大地上,皮膚黝黑,神色堅定,向世人示範低度慾望的生命狀態。但在慾望大爆炸的年代,很少有人願意傾聽那孤寂的聲音。

從先秦時代到北宋為止,慾望表演的主要舞臺基本位於“東軸線”上,也就是從長安、秦嶺沿漢水(包括鄰近的河南洛陽和開封一帶)連通襄陽。這條軸線是西戎人的戰地,也是孕育帝國文明和慾望的早期搖籃。

第一次慾望大爆炸的主要成果,除了貢獻諸子百家,還貢獻出著名的慾望暴君始皇帝嬴政。營造長城的意義,不僅是在阻止北方蠻族的入侵慾望,而且要阻止本土農夫們的造反慾望。長城是農業時代最嚴厲的“慾望圍城”。不僅如此,在征服六國之後,皇帝竟然下令銷熔天下兵器而鑄成十二銅人,放置於宮庭之中。這場聲勢浩大的行動,具有更為強烈的象徵意義,那就是用暴力征集民間的慾望(銅),並且壟斷它們,把它們變成皇帝本人的私人典藏。嬴政就此成為歷史上最大的慾望獨裁者,他壟斷了權力、制度、思想、言語、人民、女人、消息、簡冊、土地、物資和道路,直至世界上最奢華的墳墓。(本文為《三千年文化史的慾望敘事(上)》,未完待續)

本文圖片皆來自互聯網

上傳與管理:傑夫

——————————————————————————————————————

朱大可:中國慾望的先秦大爆炸

首部中篇小說集《字造》《神鏡》《麒麟》

朱大可:中國慾望的先秦大爆炸

首部長篇小說《長生弈》

歡迎各位網友訂閱《文化先鋒》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