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京戲的精華和糟粕

今日推送之《京戲的精華和糟粕》錄自《知堂回想錄》,原題《北京的戲》,作者為周作人。五四時期,《新青年》上展開了一場關於舊劇如何評價的論爭,這一時期的周作人,對舊劇的看法尖銳而極端,是當時反對舊劇之“新思想”的代表。1924年,周作人又發表了《中國戲劇的三條路》,對其戲曲觀做了公開的修正。《知堂回想錄》為其晚年重要作品,其中講述了周作人在北京看戲的回憶。

 北京的戲是向來有名的,我在上文說過潘姨太太在影抄石印小本的《二進宮》,伯升的每星期往城南看粉菊花,這似乎含有雙重意義,因為在這裡有著對於北京的“鄉愁”,是生長在北京的人所特別有的,此外則是對於那聲調的迷戀,這卻是很普遍的情形了。

 我們在北京這幾天裡,一總看了三回戲,據日記裡說:“十一月初九日下午,偕採卿公岐至中和園觀劇,見小叫天演時,已昏黑矣。初十日下午,偕公岐椒如至廣德樓觀劇,朱素雲演《黃鶴樓》,朱頗通文墨。”此外十六日還同了採卿榆蓀至廣德樓,和溫州胡君看過一回戲。三回看的不算多,但我看到了京戲的精華,同時也看了糟粕,給我一個很深的印象。


周作人:京戲的精華和糟粕

王鳳卿、朱素雲之《群英會》

 京戲的精華是什麼呢?簡單的回答是:小叫天的演戲,這總是不大會錯吧。譚鑫培別號“叫天”,大概是說他的唱聲響徹雲霄吧,他是清末的有名京劇演員,我居然能夠聽見他的唱戲,不能不說是三生有幸了。

 魯迅在他的《社戲》這一篇小說裡,竭力表揚野外演出的地方戲,同時卻對於戲園裡做的京戲給予一個極不客氣的批評。他說在近二十年中只看過兩次京戲,但不是沒有看成,便是看得極不愉快。第一次他的耳朵被戲場裡的“鼕鼕喤喤”嚇慌了,而且又忍受不住狹而高的凳子的優待,所以不看而出來了。

 第二次呢,因為決心聽譚叫天,雖然也仍是“鼕鼕喤喤”,但是從九點鐘忍耐到十二點,“然而叫天竟還沒有來”,結果他也只得走了。那麼他終於沒有能夠聽見叫天的戲,而我卻是看見了,雖然那時已是昏黑,看不清他的相貌,然而模樣還是約略可辨的。那天因為演的是白天戲,照例不點燈,臺上已是一片黑暗,望過去只見一個人黑鬚紅袍,逛蕩著唱著。唱的怎麼樣呢,這是外行是不能贊一辭的。老實說,我平常也很厭惡那京戲裡的拿了一個字的子音拉長了唱,噯噯噯或嗚嗚嗚的糾纏不清,感到一種近於生理上的不愉快,但那譚老闆的唱聲卻是總沒有這樣的反感的。


周作人:京戲的精華和糟粕

譚鑫培

 所謂糟粕一面乃是什麼呢?這是戲劇上淫褻的做作。在小說戲劇上色情的描寫是不可避免的,但作公開的表演的時候這似乎總應該有個斟酌才對。京戲裡的,特別那時我所看到的,那可真是太難了。

 我記不清是在中和園或廣德樓的哪一處了,也記不得戲名,可是彷彿是一出《水滸》裡的偷情戲吧,臺上掛起帳子來,帳子亂動著,而且裡面伸出一條白腿來,還有一場,是丫環伴送小姐去會情人,自己在窗外竊聽,一面實行著自慰。這些在我用文字表白,還在幾費躊躇,酌量用字,真虧演員能在臺上表現得出來。

 這一面與那時盛行的“像姑”制度也有關係,所以這種人材也不難找,若在後來恐怕就找不到肯演這樣的戲的人了。說到底,這糟粕也只是一時的事,但是在我的印象上卻仍是深刻,雖然知道這和京戲完全是分得開的事情,但是因為當初發生在一起,也就一時分拆不開了。


周作人:京戲的精華和糟粕

梅蘭芳、程硯秋、尚小云之《西廂記·佳期》

 我第二次來北京以後,已經有四十餘年,不曾一次看過京戲,而且聽見“噯噯噯”那個唱聲,便衷心發生厭惡之感,這便是那時候在北京看戲所種的病根,有如吃貝類中了毒,以後便是看見蠣黃也是要頭痛了。

(《知堂回想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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