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是蠻族嗎?為什麼有人說周朝是蠻族?

周朝 商朝 經濟 西周 歷史論古今 2017-04-29

首先,對商朝時的商族人來說,周族肯定是異族,還是落後並臣服於自己的異族。沒問題。但是商朝周邊佈滿自然形成,獨立建國的邦國或部落,對商朝人來說,自己肯定是先進的,對周邊落後族群一定是鄙視的,可並沒有華夷對抗的文化概念。華夷之辨是周朝封建性質的華夏文化圈產生後,形成的文化區分概念。早在滅商前,周文王就天下三分有其二。而且是他是斷訟稱王,以德服人,周人是多數小邦敬仰的對象。而商紂直到滅亡時還在多線作戰,以武壓人,當時的周在多數小邦眼中,或比商還文明。

然後,對周朝時的華夏人來說,周族是蠻族?這有點滑天下之大稽了。文化、倫理、體制的源頭,共同尊奉的大宗,天子是蠻族?周都建朝的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諸侯國從法理上來講,都是周朝治下的臣民。周朝是蠻族,那誰是華夏?戎狄是華夏?尚未融合的長江流域以南是華夏?這種用地理概念偷換文化概念的觀點,是今天一小撮地域黑愛好者最喜歡搬用的。

最後,對於今天的中華民族來說,周朝是蠻族嗎?有點爺爺不配和我一個姓的感覺。下邊借題詳細說說商朝與周朝的一些明顯文化區別。

周朝是蠻族嗎?為什麼有人說周朝是蠻族?

這幾張都是安陽出土的商朝小玉人。

周朝是蠻族嗎?為什麼有人說周朝是蠻族?

婦好墓出土的這些玉人,是僅有的能夠反映商朝服飾髮飾的久遠文物了。

周朝是蠻族嗎?為什麼有人說周朝是蠻族?

看看現代人通過這些玉人還原的髮飾圖畫。

周朝是蠻族嗎?為什麼有人說周朝是蠻族?

是不是很感人?我們商朝的祖先,髮飾和我們現在心目中的古代蠻夷形象如出一轍。這些都是商朝極盛期的文化形象。

事實上,無論從政治、文化、經濟各種層面來講,我們所謂的華夏文化,或者說,我們認同的古代中國人形象和中國文化,都是周朝確定下來的。夏商周作為三個並存的共主族群,整個三代時期都是中華文明形成期。周朝對商朝的確有不少文化和技術上的繼承,但是總的來說,商朝還只是多元文化並存期,探索期。後來成熟的,確定性的中華文明特質,根本還沒成形。另一個答案裡說周朝是中華文明從邦聯進化為聯邦的時代,形容很貼切。用我這個俗人的大白話來說,商朝是周邊眾多小部族認得老大哥,給你進點貢,讓你當個盟主。而周朝搞封邦建國開始,底下凡是被納入華夏文明圈的諸侯國,那對周王室的感覺是親生爸爸啊,那是授權給自己的主人啊。不然八百年周王室,最後弱得僅剩半個城市不到,憑啥還能死撐幾百年?如果把周朝看做蠻夷文化,那此後三千多年直到今天,我們都是蠻族文化的發展和延續。如果是這樣,中華文化又是什麼鬼?應該是三千年前就已經消亡了。提出這個偽命題的又是哪族人?我不想在題目下糾於“是不是”,“為什麼是”,“為什麼被說是”這樣的字眼遊戲。只需理理商周核心文化的區別所在,看清了中華文化的成形點是誰,周朝是蠻族的觀點,會不攻自破。

1、商有發達的青銅鑄造技術,周有先進的農業技術。

夏以大禹治水之功建朝,夏族水利技術領先天下。商朝之所以能夠代之成為共主,則是因為商族領先於時代的青銅冶煉技術。青銅技術超前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禮器先進,意味著武器先進。

周朝是蠻族嗎?為什麼有人說周朝是蠻族?

周是遠古農業專家后稷的族脈,坐擁西北適合早期農具作業的疏鬆黃壤土質,河流溫和密佈的關中沃土,擁有當時最先進的農業技術。

周朝是蠻族嗎?為什麼有人說周朝是蠻族?

在關中周人聚集區出土的3000年前小麥,挑戰了小麥從西漢才開始廣泛種植的傳統觀點。

2、商朝重巫鬼文化,周朝則信奉天人觀。

國之大事在祀在戎。商朝的青銅技術決定其禮器和武器的先進。禮器的先進,代表著商部族對神權,對世界解釋權的壟斷。商君生前稱王,死後為帝。商朝信仰祖先神,而非後世意義上,宗族文化性的祖先崇拜。商朝大規模的人牲和人殉,是教權強大的體現。商朝重巫官。商朝的都城宮殿既是王權行政中心,也是神權祭祀中心。所以更類似古埃及那樣的神權國家的大邑商,對周邊部族來說,的確是當時最先進文明的存在,可如果商朝文化繼續深入,中國很可能會走入宗教國家的歷史軌跡。

周朝取代商朝,其實是一次整體文明圈的文化轉型。周雖舊邦,其命維新。雖然商周都有巫官和史官,但毫無疑問,商朝重巫,周朝重史,商朝重神,周朝重人,商朝殉人命以侍鬼神,周朝惜農力以侍天道。商朝只有王族重與先帝神之溝通,而周朝則是全民性文化性的敬天法祖。從周公制禮作樂開始,周朝就堵住了華夏文明深度宗教化的步伐。周朝用崇德重本,祈天保民的一套新理論,用天道和人本,重新解釋了世界,解釋了政治興替合法性的存因、規律和目標。甚至說,如果沒有更偏重歷史經驗傳承的尚農周族發明天人觀,樹立起以德得國的合法性,中國的歷史觀恐怕也不一定是獨特的一朝一朝輪替狀,後人會不會追溯夏商周三代為始祖都難說。由此,中華文明早早走上了與其他文明最大的道路區別——世俗化。宗教不可逆轉的轉弱,變得工具化,手段化。政治不可逆轉的轉強,變得神聖化,倫理化。這也是儒家核心價值觀的源頭和基礎。這種最顯著並獨有的中華文化特質,影響了整片東亞地區數千年,並一直保留到今天。

如何解釋世界,是文明軟實力的核武器。今人看科技水平低下的古人,迷信那些神啊天啊的東西,覺得那是愚昧。現代科學發展不過幾百年,難保幾千年、幾億年後的人類不會嘲笑侷限在三維空間的我們這代人。人類本能地需要一個能夠形成邏輯閉環的,對所生存世界的解釋。人都是恐懼未知的,誰能解決不明確感和不安感,誰就是權威。這是人性中固有的,迫切的安全感需求使然。古人、今人,都只是在現有的技術能力範圍之內,去圓滿對世界的解釋。其實到現在,人類也沒脫離“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中的“祀”,只不過我們信奉科學以後,所謂的“祀”批上了現代化外衣,變成了諸如航天探月和奧運會的國家工程。所謂的禮器、祭廟變成了大工業支持的,航天器械和鳥巢水立方。跳出歷史看歷史,研究歷史的方法再科學,也是順沿著傳統的政治需要和標杆行進。人類從來沒能離不開舉國盛會的族群歸屬感需要。本質上,這些事物最大的價值,仍是為國家軟實力服務,是為加強文化凝聚力,體現綜合國力而存在。那是人性深處就本能地想要歸附和拜服的東西——權威。

3、商朝有顯著漁獵民族特徵,而周朝的經濟基礎則是農業。

講這一點,不得不提中原地區和關中地區在三千年前的地理和氣候環境。

首先,那個時候的平原,農業開發是極不充分的。今天這兩處平原,都是廣袤農田+片片村莊。那時則是少有堤防的湖澤大河,是大片大片古木密聳的原始森林,除了數千年城邦發展而來的大都邑,各地區間道路都很少。一些今天區位很便利的地區,在當時仍舊顯得封閉。這些都是邦國部落存在的自然條件基礎。所以,商與西周,甚至到春秋時期的所謂國家版圖,都僅是勢力範圍而已,而非主權領土。那時邦國林立,獨立建國的族群尚多,談不上後來的正式分封。國之規模,無非是控制的城邑更多。朝之尊貴,無非是臣服的邦國、部族最多。而且那時所說的“國”,更像是今天“地區”,這一地理概念,而非主權國家或民族國家。在國之勢力範圍內,還有大大小小的獨立勢力存在。

周朝是蠻族嗎?為什麼有人說周朝是蠻族?

那時的中原地區,就是今天河南中部,及與河北相接那一片,氣候遠比今天溫潤,並非今日一馬平川的田野景象,而是鬱鬱蔥蔥的原始森林。那時的黃河也並非今天的河道,而是幾乎縱穿河北,貼著太行山方向,從天津入海。商族成為共主後,僅在黃河兩岸,原始森林的邊緣地帶淺耕,進行局部的農業開發和生產。他們的青銅技術先進,以應用於部分農具製造,農業耕作效率應該是一度領先於時代的。

周朝是蠻族嗎?為什麼有人說周朝是蠻族?

從出土甲骨文記載,以及殷墟出土的一些諸如象尊,犀牛觥的青銅文物來看,商朝的大象比較普及的,是戰爭、運輸都常用到的交通工具。殷墟還多次發掘到犀牛、象、貘、聖水牛等熱帶地區才有的動物骨骼。可見當時中原地區的氣候。現在有種說法,河南簡稱取自禹貢九州之豫州的“豫”。豫就是一個“矛”加一個“象”,正是時人捕獵大象場景的象形字演變而來。可見當時中原地區的氣候和環境,以及商政權與後世截然不同的自然文化特點。

周朝是蠻族嗎?為什麼有人說周朝是蠻族?

說了這麼些,我們或能一窺商朝的文明邏輯。它與後世華夏這個典型的農業文明,其實是有質的區別的。商朝並非傳統意義的農業民族,也是一個典型的漁獵民族。這裡不是說商朝沒有農業經濟,商朝從盤庚遷殷安定下來後,應該就是一個發展綜合經濟已久的族群。可是商朝的文明取向,似乎並沒有把農業放在首位。

甲骨文雖也有對農耕的記載,但有更多田獵的記載。田弋(打獵),田犬(獵狗),田車(打獵用的車子),田事(狩獵之事)。“田”字古意就是打獵,後來才引申出耕種的意思。殷墟出土過不少石鐮刀,說明為收割採集發達,但難以證明種植的發達。而且對比殷墟與周原出土的耒耜、鍤以及西周文獻,商朝晚期,無論是農業生產工具的多樣化,還是穀物生產品類,殷商都漸漸落後於周族。

安陽一帶,當時氣候溫潤,自然資源豐富,可食用的野生動植物是非常豐富的。存世2000多件殷商玉器中,僅玉魚就有100多件。可見殷商是漁獵民族主導的文明時代,絕對不是胡謅。而且,殷商時期婦女地位甚高,戰將型王后婦好就是典型例子。人類在進入農耕生產者時代之前,處於狩獵採集者時代,大致對應母系氏族時期。當時之所以女性地位高,是因為女性作為通過採集作業獲取穩定食物來源的主力群體,經濟能力,收穫穩定性,食物易儲藏性,都強於負責狩獵的男性。先祖未婚而孕的商朝崇拜玄鳥圖騰,優先兄終弟及的繼承製度,這些母系優先的母系氏族文化遺留,也從側面印證了商朝的漁獵文明特徵——採集狩獵經濟發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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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朝是蠻族嗎?為什麼有人說周朝是蠻族?

講到漁獵民族,我們通常會想起歷史上離我們最近最重要的滿族。現在再看最上邊那張商朝髮飾圖,尤其那張金錢鼠尾小辮,是不是忽然明白了一些什麼?

同樣是3000多年前,不僅中原氣候溫潤,西邊的同緯度的關中地區,及今天陝北地區的黃土高原,氣候都較今天溼潤。尤其是黃土高原的森林覆蓋率極高,植被密集,牢牢抓固了稀鬆的黃土,並沒有今天我們見到的黃土高原嚴重水土流失問題,也沒有摻雜大量黃沙的渾濁黃河。廣義的黃土高原,即黃土區,包含了甘肅東部,陝北、關中、山西中部、南部、河南西部。這片區域也正是仰韶文化遺址的密集分佈區,是上古社會人類活躍的地帶。從黃土區北部邊緣發現的石峁遺址,東部邊緣的陶寺遺址等城邦文化之發達,規格之高來看,黃土區在數千年前的面貌,並非今天的惡劣環境。

關中地區,處於黃土區最南邊,與秦嶺山脈相抵。由於北邊黃土高原的森林植被覆蓋率高,所以當時水土流失並不嚴重。關中北部與南部高山上密集的原始森林,有效涵養了水源,眾多河流奔洩而下,匯入到黃河最大的支流渭河,及其支流之中。渭河不斷在這裡改道,反覆衝擊出渭河平原。關中河網密佈。渭河水源豐沛,又較為溫和,不似黃河行至下游時洪汛凶猛。周人就是在渭河平原的周原之上崛起。關中地處黃土區,黃土土質為稀鬆顆粒性,適合早期農具作業。周族得以建立了一個以農業經濟為核心的,農業高度發達的國家。這個幾乎是普遍觀點,不多說了。

周朝是典型的農業文明。古代的農耕作業是人力導向的生產勞作。周朝的人本思想,天人觀也是順應農業經濟需求而產生。這是周作為農業民族,與商這個漁獵民族最大的不同點。商朝的狩獵採集經濟比重過大,所以面對自然存量的爭奪,與野獸野、蠻部落的戰鬥,更著重於武器的研發。採集經濟,對自然存量獲取具有不確定性,面對戰爭的生存概率與殘酷性,導致漁獵文明從心理上也更祈求神的庇佑,更顯神權性。異族奴隸,更大程度上僅為存量資源分享者和潛在爭奪者,商朝人不需要也並不愛惜其生命。這是人殉的文化心理基礎。而周人,主要進行農業增量生產,就十分惜護當時最緊俏的生產要素——勞動力,即人命,周朝很快廢止了大規模人牲和人殉制度。他們更多的是祈求上天的風調雨順。這種低偏差性的穩定產出,也決定了農業文明並不偏信神祗的文化心理。

周朝取代商朝,不僅是政治上,制度上的變革,更是經濟上,文化上的換新。當華夏大地逐步開發,人口逐漸增多,自然存量資源越來越少,採集經濟徹底退出歷史舞臺,被產出型的農業經濟所取代,是不可避免的,是大勢所趨。西周僅通過武王克商,周公平定三監之亂,並未大動干戈,即降服天下。他們分派到各地的諸侯,是眾多文明據點,呈零星式擴散的開始。這種本來飛地般的分封,是獲得了宗主什麼樣的技術支持,何以迅速席捲封國周邊土地,以遷徙者後來者居上而吞滅當地土著,最終融合成戰國七雄角逐統一?他們的確有時代的先進性,這種先進性,讓此前領先的大邑商都無法招架,讓數千年間形成穩固的,遍地的部族邦國都無法逃脫被迅速兼併融合的命運。那先進的武器,正是農業。當齊桓公會盟諸侯,舉起尊王攘夷的旗幟,一同在東部大平原之上,橫掃亂邦蠻族的時候,這些華夏文明旗幟的背後,作為戰爭堅實後盾的,是蠻夷未能掌握的,先進發達且產出穩定的農業經濟。這比武力擴張的商朝,以一家政體,在華夏大地上像貪吃蛇一樣的吞併有效率多了。四大文明中最後成熟的中國進入集權時代,可不就早了同規模文明少說幾百年。

中華文明作為一個古老而典型的農業文明,其文化內涵和文明邏輯繼承自哪朝,不言自明。

4、商朝重商好戰,周朝重產崇德。

商人作為貿易從業者,這一明確的概念詞彙,即說明商族的重商傳統之濃厚。史料記載,商王十一世祖相土發明了馬車,使馬匹為運載工具。商王七世祖王亥,更是馴馬伏牛,發明牛車,與其他部落邦國最先進行長期易貨貿易。這是中國人最早開展商業活動的記錄。殷墟同樣出土了不少無文銅貝,是中國最原始的金屬貨幣。這些都說明了商朝商貿的發達,是當時商業文化的起源與中心。直到商朝滅亡後,經商都是殷商遺民的主流行業,和身份標示。其實重商文化,正說明了商朝並非後世兩千多年裡,重農抑商的小農經濟文明性格之源頭。

商朝擁有強大的青銅冶煉技術,武器先進。作為非生產型的漁獵民族,他們必須武裝自己以更好的爭奪自然存量資源。武力強大,也是商業文明崛起,並且持續維繫商業發達的必然條件之一。

商朝重商,主要依靠對周邊貿易及朝貢體系支撐經濟的共主,勢必會更多的依靠武力征服來發展壯大自身實力。正如華爾街和五角大樓全球基地佈局是當今霸權兩翼。其實從紂王最後的作死就能看出商人的戰爭,是一種常態化的國家理念。周文王被商紂王囚禁後,就是通過朝貢珍寶和貨品重獲自由,並且取得了專征之權。這麼大的政治功效,足見商朝對朝貢經濟的依賴。換個角度想,如果晚商的經濟實力仍就超然,紂王又怎麼會為了區區貨品,輕易放回姬昌。

商朝幾乎具備戰鬥民族多數的基本特徵:

好狩獵。這個不多說了,漁獵民族嘛,甲骨卜辭中有很多田獵記載。

好酒,好肉,故有酒池肉林之說。殷商出土尊、卣、爵的數量,可以考古奪冠。

好遷徙,商朝反覆遷都,其實在當時的社會形態下,就是漁獵民族逐茂林富野而居的遷徙特徵。

好征伐,從有殷墟甲骨卜辭記載來看,武丁中興後,到武乙時期,殷商伐國上百,發動戰爭不斷。武丁中興,是殷商的鼎盛期。但史料對這個時期記載最多的,仍舊是征戰四方,擴地千里。徵西羌,伐東夷,取荊襄,亡土方。即使到了武王克商時,紂王還在兩線作戰。要知道這個時候,周文王早已就拿下上黨高地上的黎(即“耆”,今山西省長治縣境),攻滅河內地區的邘(今河南沁陽北),並收服關中到洛陽黃河一線的虞國、芮國,而後稱王。這是從三面對朝歌形成合圍,朝歌門戶已然洞開,按說傻子都知道周人想幹什麼。恐怕商紂王自己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正在討伐東夷時,不小心讓周人鑽了空子吧。實際上,商朝慣於征伐,以武力維繫共主之威,樹敵頗多,最後的確是不得當時輿論人心,無法避免多線作戰。這種戰鬥基因,在之前數百年裡,不斷的擴散傳播先進文化和技術,強力聚合眾多邦國部落,減少和衝破各個地區的行政壁壘,是符合社會發展需要的。但是走到商末,生產力極大發展後,文明理念加強,更先進的農業經濟成熟,顯然需要穩定的耕作環境。強硬的戰爭擴張,是商朝作為漁獵民族的路徑依賴,不合時宜。封建擴散,是周朝取代商朝,順應了歷史發展階段性需求的原因所在。

牧野之戰時,商紂王竟能臨時拼湊起17萬奴隸軍隊對陣周武王不到5萬正規軍。可見殷商奴隸數量之眾。試問在當時的人口條件下,通過什麼方式可以迅速獲得數量眾多的奴隸?恐怕不是刑罰,而是戰爭。事實上,這些奴隸的臨陣倒戈,助周滅商,也正說明了奴隸對商的仇恨,絕非一般刑徒之恨。秦朝的刑徒軍可還給秦續了一把命呢。

馴化走獸多於家畜。坐在大象上的商兵,就是這種霸氣豪放派形象的展現。

豪放而不拘禮教約束。婦好作為第一夫人,直接領兵上陣殺敵,且老婆打仗勇猛還被武丁極力推崇,可見尚武在商朝絕非一時風潮,可見商朝的不拘泥禮教,頗有遊牧民族之風。商人大規模人牲、人殉制度,甚至有更為虔誠的貴族殉葬的例子,也體現著一種不懼流血,不惜生命的鬥爭精神。

商朝兄終弟及的繼承製度,也是防止出現主少國疑的局面。對成年國王的偏重需求,不得不說,共主的安全環境,可能一直都不是特別好。

周人滅商後,謀求改朝換代合法性和合理解釋時,著重反思殷商敗亡命運,總結其為失德,也可反印商朝在武力征伐上做的太過,不得人心。畢竟這些是輿論導向的政治說辭,很大程度上是順應當時輿論形勢的,不會是完全的捕風捉影。

周朝的革命,是農業經濟主導下的文化、制度革命:

周人就相對太規矩了。信奉天道酬勤的樸實農民,看不慣商人的奢靡自由化。他們批駁商人酒池肉林,刮財寶,愛美女,周公還專門寫了《酒誥》作為禁酒令。這種至今猶存的德行意識,當真源遠流長。

周人不重商業,不似晚商文化的奔放和華美。天人觀的周人,注重農業生產。這種穩定性極強的經濟模式,對勞動力充沛性、作業環境穩定性需求極為苛刻。所以整個西周的政治基調還是以德說事,少動干戈。同時,經驗技術的傳承,產業產品的傳承,有助農業生產能力的進一步提高,周朝都非常重視。所以周朝偏重歷史記錄,推崇以人為農本,在意社會秩序的穩定,鼓勵個體行為向集體要求最大程度的規範...所以,農業為本,安土重遷態貌的周文明,勢必會深度挖掘“德”的社會價值。這是歷史規律。

周朝對德的推崇,是從先周就開始形成的核心價值觀。周文王身體力行得樹立了一個美德善行的聖王形象,向天下昭示周以德立國,向後世子孫設立了明確的政治方向。周武王克商後,對殷商遺民主要採取懷柔安撫策略,也是道德推崇的體現。周公則更是將文化層面的德,進行了秩序設計和制度層面的改造。這種強調“德”的公共倫理內涵,是中國區別於西方那些強調“愛”的個體心理層面的,中國後來天下主義、國家主義、集體主義盛行的根源。

至此,西周確立了宗法制

這使嫡長子繼承製成為了中國數千年的約定成俗。在大宗、小宗不斷分化下,誕生了中國獨有而龐大的“士"階層。他們的文化價值觀和輿論貢獻,是中國幾千年統一的信仰基石。王朝的血統穩定,也是促進中國長期統一的因素之一。祖先崇拜由此成為普遍性的文化心理。在中國,頻繁祭奠先人,追緬先人,尊崇孝道,幾乎具有強力的社會道德約束力。中國人至今以德的行為視角看待父母和子女,而非西方人以愛的心理視角看待父母和子女。這是中華文明最顯著的普遍特徵之一。宗法制的後續影響,還在於生產力和交通技術落後,人口稀少的漫漫歷史長河中,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忠孝倫理,價值體系,推動了家族治理,有效的解決了一個早期的世界性、歷史性難題:集權體制下,對基層人口的有效管理。在古代中國,只要德行不失,宗族和血統,其實是更為穩固的傳承紐帶。中國也是因此形成了世界歷史上獨特的生育文化,擁有了這麼長久的第一人口。

西周確立了禮樂制

這不僅使本該處於邦國混戰的那個時代,在一套務虛的文化認同標準牽制下,迅速安定下來,並將華夏文明通過軟實力方式持續擴張。這也促使道德標準成為了中國人的心理約束。中國人有信仰嗎?信教的民族總想嘲諷我們這一點,但其實我們的信仰真的又簡單又實用:祖先,以及人言可畏。從西周禮樂脫胎而來的儒學,是不斷根據時代進化的理論指導。鞭策我們這個民族能活這麼久,如今還這麼強大的,就是我們文化環境一直以來對我們的價值觀要求——行為規範。當然,每當執政民族遊牧化或漁獵化,這種文化心理都會不同程度萎縮。但它從未斷絕。

西周的井田制

雖然後來制度破產,但它的影響至今猶在:中華文明的經濟制度,從此始終圍繞農業與土地。這是天人觀,人本思想,天命唯德,在經濟方向層面上的確立。中國從此就是一個典型的農業文明。他的擴張汲取,他的對外輸出,無不以穩定農業發展環境需求為核心。這也形成了中國人少有的疆域歷史觀,而非更普遍的民族歷史觀。在發炎人說“自古以來”以闡明我國領土合法性的時候,有些反覆遷徙的民族國家或者非土著遺民國家,應該是挺懵逼加抓狂的。

西周的封建制

雖然在大一統之後也破產了,但是直到明朝初期還一度反彈,也蠻有韌性的。其實封邦建國的最大的影響,就在於,即使沒能使華夏成為一個行政共同體,卻讓華夏成為一個文化共同體。不同於西方采邑制度下,貴族領主自下而上的奉選國王,教會蓋章加冕即可。西周的封邦建國,是自上而下的授權。諸侯的合法性來源,從邏輯上來說仍是天子。天子這個流於表面,卻有無法繞開的文化實質性的權利,一直保持到戰國末期。宗法制下,天下一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鋤頭所致,盡皆王臣。可以說,一旦時代進一步發展,技術成熟,均勢打破,行政的統一,在中國是必然和遲早的事情。羅馬的統一,是一個行政主體徵服併兼容不同文化圈的結果。中華的統一,是文化在宗法制、禮樂制、井田制、封建制下的優先統一,行政體順其自然的經過優勝劣汰後,隨之統一的結果,二者結局豈會相同?

文化心理的統一,是一個比文字、車軌、風俗,更重要的統一要素。說的直白些,那就是信仰。科學發達如今天,威脅統一的因素,仍然是信仰。周朝的天人觀,人本思想,禮樂文化,宗法制度,恰恰是把信仰統一,發揮到淋漓盡致。他對世界存在的解釋,對執政合法性的解釋,對人類追求方向的解釋,在當時比任何宗教都更具有邏輯性、合理性,以及可實踐性。這樣的文化說服力,怎麼會不推助中華文明持續大個頭了幾千年呢?此後,內在的行政分裂,大多是階級問題,政治問題,或者制度問題。這些歷史通過篩選統統都搞的定。對周人“德”的信仰,這種文化的內在凝聚力,才是遲早重回統一的根本。比如帝國制度後,經歷最長一次大分裂而重新統一的隋,伐陳時就向南人廣發傳單,列舉對方失德行徑。要知道此時,南方與北方在政治上已經分離了數百年。但南方欣然接受了隋唐的統一。為什麼?因為南北的信仰是一致的,且非宗教性的,都是“德”。對於宗教國家,民族國家來說,他們雖然也要求道德,卻不會因德而否認政權合法性。這其實也是西方式民主制度的文化心理基礎。東亞最深受華夏薰陶的臺灣和韓國,就越發展現出了華夏文化心理與西方制度不兼容、矛盾性的一面。

西周創業期,文王、武王、周公三代人,一直持續探索這種對“德”的信仰塑造工程,最終完工於周公。西周中後期,關中土地在王室進行持續百餘年的食邑分封后,周王手中土地資源已極其匱乏。這種情況倒逼西周王室開始發動一些對外擴張戰爭,逐漸喪失了貫穿西周都在尊奉的“德”的理念。最終,西周失德,導致禮樂制度逐漸自上而下的崩潰,諸侯也理所當然的背棄西周制度,西周滅亡。東周之後,王室逐漸衰微,無力繼續主導禮樂這種制度層面的“德”,但周的“德”在文化層面無疑勝利了,並且貫穿此後近三千年至今的整部中華歷史。

西周對天道和世界的解釋,中國人足足用了3000年,東亞各國也取經直至近代。而現在的中國,GDP也第二了,產業門類越發齊全,最缺的,恰是如何去用自己的文化邏輯,更有說服力和吸引力的解釋這個世界,解釋政治的存因、規律和方向,解釋個人與集體應如何協調各自追求。現代霸權,是把武器部署到別人那裡,把軍隊駐紮在別人的土地,不用吭聲,用不動武,他就會圍繞著你的全球產業體系轉,高價購買你的高端產品,低價向你輸送低端產品,怎能活得能不舒服?軟實力,就是起碼做這些事時,得讓當地人相信你的正義性。這一點,今天做的最好的,仍是美國。中國,其實還是在用三千年前的“德”,來對內解釋政治合法性來源,比如“小康”“人民幸福”,未免欠缺點現代精神和對外說服力。中國需要的正是一次“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的文化心理進階。

周武王當年留下了紂王的兄弟箕子和微子。箕子受封在當時氣候條件下,尚算苦寒之地的遼東朝鮮。微子在三監之亂後,受封在商族龍興之地,卻也是四戰之地的宋國。宋國立國後,仍牴觸新興的周文化和周制度,不奉行嫡長子繼承製,而繼續堅持殷商兄終弟及的優先繼承製度。整個周朝華夏文明圈,通過數百年的對殷商舊文化的輿論攻防戰,在文化上通過孤立宋國,比如出現大量嘲諷宋國的成語,加上宋國堅持殷商繼承製度,搞的自己內亂不止,形成了文化優劣的現實比對。最終,以誕生了一位,在後人看來簡直是窩囊迂腐的宋襄公,這位實現宋國文化轉型,堅定遵守周朝禮樂文化和制度的春秋“弱”霸,宋國才真正受到尊重,並延續到了戰國後期。

加上春秋禮崩樂壞時,出身殷商、宋國王室的孔子,開創儒學,為禮樂文化吶喊還魂,商、周文化正源之爭,終於塵埃落定。有趣的是,與倡導農本的後世儒家不同,孔子本人的言論多顯輕農思想。他從不介意愛徒子貢經商,卻在背後嘲笑以務農為志願的弟子樊遲。直到臨死前,孔子對著經商成功的子貢說:“天下無道久矣,莫能宗予。夏人殯於東階,周人於西階,殷人兩柱間。昨暮予夢坐奠兩柱之閒,予始殷人也。”一生為周禮奔走吶喊的孔子,始終沒忘記,他是殷商的後裔。但作為歷史當事者的他知道,殷商文化早已不合時代了。

最後,寫了這麼多,並非要抹去商朝的作為文明正統的歷史。比如文字,比如青銅鑄造技術,比如商業起源,比如越發完備的國家形態,商朝堪稱中華文明的開創者、探索者和起源之一,也不可否認,商族作為共主,是當時最先進的文化體。但是從中華文明核心價值觀上講,毫無疑問,周朝是中華文化開創性的奠基者,也是最終敲板的定鼎者。我們今天的文化心理猶存諸多周文化痕跡,尤其是蠻族這種夷夏文化概念,就是周朝發明的東西。如果說周朝是蠻族,那亦可問,誰是華夏?亦可說,從未有華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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