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渡舟談學習中醫的點滴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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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中醫的點滴體會

在舊社會,師帶徒的方法因人而異,大致有兩種形式:

第一種,老師採用淺顯的讀物,如《湯頭歌》、《藥性賦》、《瀕湖脈學》、《醫學三字經》等教材,向學生進行講授,並要求記誦。

據我瞭解,凡是用這種教材的老師們,幾乎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偏重傳授自己的經驗為主,而對《內經》、《傷寒論》等經典著作的講授,則重視不夠。因此,他們培養出來的學生,往往是側重於臨床,而忽於理論方面的研究。

第二種,與以上正好相反,老師在啟蒙教學階段,就以四部經典著作開始。他們的主張,和《千金方·大醫習業一》的精神遙相呼應。所以,他們培養出來的學生,一般地講,理論水平較高,而且基礎也打得牢固,有發展的潛力,故被歷代醫家所擁護。

清代的醫學大師徐靈胎,在《慎疾芻言》一文中指出:一切道術,必有本源,未有目不睹漢唐以前之書,徒記時尚之藥數種,而可為醫者。他說的漢唐以前之書,指的是《內》、《難》等經典著作。可見,徐氏也主張先學經典著作為學醫的根本。

我是怎樣學起中醫來的呢?因為我體弱多病,經常延醫服藥,而接近了中醫,並以此因緣加入了中醫隊伍。我的學醫老師,在營口行醫為主,他收了三個徒弟,我的年紀為最小。當時我學的中醫課程,現在回憶起來,大體上分為中醫基礎理論和臨床治療兩個階段,共花費了六年的時間。

在理論基礎階段,學了張、馬合著的《黃帝內經》、《本草三家注》以及《註解傷寒論》和《金匱心典》等著作。

由於我曾讀過幾年私墊,古文有點基礎,所以,文字方面的困難不大。但對老師所講的醫理方面,就存在很大的難題。記得有一次老師講《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中的東方生風,風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的內容時,儘管老師講得眉飛色舞,而我卻象騰雲駕霧一樣了。對中醫理論基礎,我學了整整三年。雖然對一些問題還有些朦朧,但把一些經典著作系統地學了一遍,這就對進一步學習中醫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也算是很大的收穫。

學到第四年,老師為我講授了《醫宗金鑑》中的臨床課程,如雜病心法要訣、婦科心法要訣和幼科心法要訣等。由於這些內容是用歌訣格式編寫的,因之老師要求一邊學一邊背,直到背得滾瓜爛熟時為止。背書對我來說雖不陌生,但它很壓人,來不得半點虛假,必須每天早起晚睡付出辛勤勞動。

關於背書的問題,歷來也有爭論。我的意見,傾向於應該背點書的。《醫宗金鑑·凡例》中說:醫者書不熟則理不明,理不明則識不清,臨徵遊移,漫無定見,藥證不合,難以奏效。它指出背是為了書熟,書熟是為了理明,理明是為了識清,識清是為了臨床辨證。由此可見,《金鑑》所寫的大量歌訣體裁,是為了人們的背誦和記憶,這也就勿怪其然了。然而,中醫的書浩如煙海,誰也不能一一皆讀。因此就有地區之所尚,或因師傳之所異,而不能不有所選擇。例如,南方的醫家則多宗孟河派的費、馬之學,而東北三省,則多把《醫宗金鑑》奉為圭臬。

《醫宗金鑑》這部書,原為清·乾隆太醫院右院判吳謙的未成之著,後被政府發展,認為可以作國家的醫典,仍指令吳謙、劉裕鐸本著'酌古以準今,芟繁而摘要的宗旨,在原書的基礎上,進行了認真的修纂。大約又過了兩年,於公元一七四二年方始告竣。全書共為九十卷,計分十一個科目。它與唐代的《新修本草》,宋代的《和劑局方》可以互相媲美而並駕齊驅。

徐靈胎評價此書有源本《靈》,《素》,推崇《傷寒論》、《金匱要略》以為宗旨,後乃博採眾論,嚴其去取,不尚新奇,全無偏執的美譽,也就說明了這部書的成就是非凡的。它不僅在東北三省發生影響,而且遠及全國和東南亞各地。

在老師的指示下,我買了一部《醫宗金鑑》。通過自己的學習,發現其中的《訂正傷寒論注》蒐集了諸家之長,參以己意,說理明暢,使人讀之發生興趣.於是,我如飢似渴地埋首於《傷寒論》的學習。從這開始,方由被動的學習,變為主動的學習,而向自學邁出了新的一步。

現在談淡自學的問題。自學是每一位科學工作者的必由之路。因為我們不能跟老師一輩於,應該走自己的奮鬥之路。

但是,自學必須講求方法,必須有一個切實可行的計劃,必要時還得有人指點一二。

自學也需要條件,主要的要有時間保證,要爭分奪秒,愛惜光陰,要有必要的工具書和參考書,如果有上圖書館的條件,那就再理想不過了。

自學也有三忌。一忌浮:指自學之人,心不專一,不能深入書中,只是浮光掠影地瀏覽一下,當然這種學習是沒有什麼結果可言;二忌亂:指自學之人,沒有一個完整的學習計劃和步驟,一會兒看這本書,一會兒又看另一本書,好象蜻蜓點水,這種雜亂無章,沒有系統的學習,也必然學無所成;三忌畏難:指自學之人,在自學過程中,有的內容看不進去,發生了困難。殊不知,凡是自己看不懂的地方,也正是知識貧乏的具體反映。如果不以釘子的精神向難處深鑽以求解決,反而畏難自棄,必然柱費一番心機,半途而廢。記得古人鞭策人們學習,說出許多的格言和警句,如什麼石杵磨繡針,功到自然成啦,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啦,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啦,都說明了一個真理,那就是隻有堅持學習而不畏難的人,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本著這種精神,我刻苦自勵,寒暑不輟地學習中醫知識。我閱讀了很多的醫學名著,如金、元四家和清代的傷寒注家和溫病學家以及明、清其他有代表性的作品,使我眼界大開,學識隨之不斷提高。

在這裡,我再談談學與用的關係。學中醫理論,目的是指導臨床去解決防病和治病的問題。因此,在學習中就貫穿一個理論與實踐統一的問題。清人陳修園為什麼主張白天看病、夜晚讀書呢?不過是強調學以致用、學用結合罷了。我很喜歡《三國演義》舌戰群儒時孔明對東吳謀士程德樞所講的一段話,他說:若夫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髮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雖日賦萬言,亦何取哉?孔明在這裡嘲笑了那些讀書雖多,而不成其經濟學問,儘管終日吟詠,而於事實無所補的人。學習中醫也最忌紙上淡兵。應該看到,不論任何一家名著,也都有一分為二的問題,也都有待於在實踐中檢驗和在實踐中發展的問題。如果離開實踐,就很有可能造成盲目的崇拜,或者粗暴地加以否定。對這種學風,我們是堅決反對的。

以《傷寒論》來說,它是一部公認的經典鉅著,是中醫臨床的指南。但由於醫學的不斷髮展,臨床資料的大量總結,我們發現它在敘證方面有的則過於省略。例如,五個瀉心湯的心下痞是以無痛為主,但從臨床上來看,痛的與不痛的兩種情況皆有。這是事實,用不著大驚小怪。

另外,心下痞,還可出現心下隆起一包,形如雞卵大小,按之則杏然而消,抬手則又隨之而起。這個包起伏不定,中實無物,不過氣的凝聚或消散。所以,也管它叫心下痞,而不能另叫其他的病名。關於這個特殊的心下痞症候,也沒能寫進書中。

我認為通過臨床實踐去驗證理論的是非,是一個可行的辦法。為此,我想把《傷寒論》存在爭論的兩個問題提出來討論一下:

一個是六經的實質是否與經絡有關,一個是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朮湯,是去桂還是去芍。這兩個問題向來爭論不休,莫衷一是。究其原因,多是從理論上進行了辯論,而在臨床實踐上則很少有人加以說明。為此,應把理論和實踐結合起來進行討論,以求得到問題的解決。

(一)穴經與經絡是否有關:有一年,我在天津漢拈農場巡診至北泊的一戶農民家中,恰巧這家一個十五歲的男孩發燒而且頭痛。試其體溫39.6 C,切其脈浮,舌苔則薄白而潤。乃直告其父:你的孩子患的是風寒外感,吃一服發汗的藥就會好的。其父說村中無藥,要中藥須到總場。惟時已午後,且交通不便,只有俟於明日。他又說:先生為何不用鍼灸治療,而何必用藥?他不知道我對針灸並非所長,姑應其請,以慰其心。於是,為針大椎、風池、風府等穴,而實未料定能效,然令人驚奇的是針後患兒竟也了逢汗,熱退身涼而病癒。

我本不是鍼灸醫生,因為到農村,診箱內備有一套醫針,以為偶爾之需。至於我的配方選穴,是遵照《傷寒論》的先刺風池、風府和當刺大椎第一間的精神進行的。

通過鍼灸發汗解表的事實告訴了我,太陽與經絡的關係是多麼的密切!再重溫足太陽膀胱經絡腦下項,行於腰脊和太陽、三陽也,其脈連風府,故為諸陽主氣的一句話,是說得多麼中肯。

循經取穴的方法,經在前而穴在後,所以有穴必有經絡的存在。太陽主表的關鍵,在於它的經絡行於背後而連於風府,故為諸附主氣。以此推論,則經府相連以及膀胱為水府,津液藏焉,氣化則能出,故有三焦膀胱者,腠理毫毛其應,氣津皆行於表的說法。由此可見,太陽,實際上是膀胱與經絡的概括,並不是一個空洞的名稱。這就是中醫的傳統理論。否則,那就違背了中醫的理論,而實為中醫之所不取。

(二)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朮湯的爭議:《傷寒論》第28條的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朮湯,《醫宗金鑑》認為去桂是去芍之誤。從此,遵其說者大有人在,形成了去桂和去芍的兩種觀點而糾纏不清。我想通過以下兩個病例,證實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朮湯確實無誤,使這個問題得到澄清。

1.陳修園在清·嘉慶戊辰年問,曾治吏部謝芝田先生令親的病。症狀是頭項強痛,身體不適,心下發滿。問其小便則稱不利。曾吃過發汗解表藥,但並不出汗,反增加了煩熱。

切其脈洪數。陳疑此證頗似太陽、陽明兩經合病。然諦思良久,始恍然而悟,知此病前在太陽無形之氣分,今在太陽有形之水分。治法,但使有形之太陽小便一利,使水邪去而氣達,則外證自解,而所有諸證亦可痊癒。乃用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朮湯,服一劑而瘥。

2.我校已故老中醫陳慎吾,生前曾治一祗熱不退的患者,經他人多方治療,而終鮮實效。切其脈弦,視其舌水,問其小便則稱不利。

陳老辨此證為水邪內蓄、外鬱陽氣、不得宣達的發熱證,與《傷寒論》28條的意義基本相同。乃疏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朮湯,三劑小便暢利,發熱隨之而愈。

通過這兩個治例,完全可以證實六經和經絡臟腑有關,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朮湯也是沒有錯誤之可言。

趁此機會,我想順便淡談如何學習《傷寒論》的問題。

學習《傷寒論》應先打好一定基礎,其中包括學好《內經》中的陰陽辨證思想和方法,以及學好臟腑經絡的生理病理知識。同時把《醫宗金鑑·傷寒心法要訣》和陳修園的《長沙方歌括》學懂吃透,並要背誦如流,牢記不忘。這是第一步。

在這個基礎上,再看白文(指不帶註解的原文)。《傷寒論》原文,是以條文形式寫成。據趙開美復刻的宋本《傷寒論》有398條之多。《傷寒論》既然用條文表達辨證論冶的思想方法,因此,學習《傷寒論》就有一個理解條文和條文之間相互關係的意義而為基本要求。

應該看到,《傷寒論》398條是一個完整的有機體,在條文之間,無論或顯或隱,或前或後,彼此之間部是有機的聯繫著。

作者在寫法上,充分運甩了虛實反正、含蓄吐納、參證互明,賓主假借的文法和佈局,從而把辨證論治的方法表達無餘。

由此可見,學習《傷寒論》先要領會條文和條文排列組合的意義,要在每一內容中,看出作者組文佈局的精神,要從條文之中悟出條文以外的東西,要與作者的思想相共鳴。這樣,才能體會出書中的真實意義。

白文最少看它四五遍,並對其中的六經提綱和一百一十三方的適應證都熟背牢記方有妙用。在這一階段,可能感到枯燥無味,那也無關緊要,只要堅恃下來就是勝利,這是第二步。

在熟讀白文的基礎上,然後就可以看注了。《傷寒論》的注家不下數百之多,看哪一家為好呢?在認識上也不一樣。我以先看成無己的《註解傷寒論》為好。因為成注的優點是在學術上不偏不倚,以經解論,最為詳明,說理比較中肯。成氏寫的還有《傷寒明理論》和《方解》兩種書,同《註解傷寒論》鼎足而立,缺一不可。所以,在看成注之前,這兩種著作也應認真地看一看,才能對它選寫的五十個症侯,在定體、分形、析證、辨非等環節上有所認識,以加強辨證論治的方法和運用。

成氏三書讀完後,可以看看徐大椿的《傷寒論類方》、柯韻伯的《傷寒來蘇集》、尤在涇的《傷寒貫珠集》。

以上的三位注家,在傷寒學中影響很深。他們的註解,或以方歸類,或以證歸類,或以法歸類,角度不同,而殊途同歸,可以開拓思路,實有破迷解惑的作用。

柯注的優點,從原則上講,他指出了《傷寒淪》不專為傷寒一病而沒,而六經辨證實能統攝百病。他的話卓識灼見,而能與仲景的思想相共鳴。他的不足之地,誤把經絡解為經略,又別開生面將《傷寒論》的太陽膀胱經當作心陽來論,未免牽強附會,有失仲景之旨。

尤注的魄力似遜於柯,在文字方面也不及柯氏的筆墨縱橫淋漓盡致。然而,尤氏得馬元一先生的真傳,構思精闢,言簡而賅,對臟腑經絡、氣血榮衛之理與正邪變化之機,上逮《內》、《難》,下歷百家,而極見功夫。他比柯氏更為紮實,惜乎人之不識也。

此外,如方有執的《傷寒論條辯》、錢璜的《傷寒溯源集》,皆是知名之著,亦可加以涉覽。

以上幾個專著讀後,可以再看一點綜合性的著作,其中應以日人丹波元簡著的《傷寒論輯義》為理想。這是第三步。

通過上述的三個步驟,而又能堅持到底,對《傷寒論》這部經典著作也就可以說學的差不多了。

我講《傷寒論》已有二十多年的歷史了,但現在備起課來,還有可學的東西,還可發現自己在認識上的錯誤,可見這本書的深度和廣度是難以蠡測的。為此,對於讀這本書的人來說,切不可淺嘗輒止,亦不可略有所獲,便沾沾自喜而停頓不前。

歸納一下我以上所講的內容:那就是學中醫先從學習經典著作入手,不要怕難,要有一點精神;二是對於中醫學的原文和湯頭、藥性及歌訣,既要明其義而又要背其文。不背一點書,是沒有工夫可言的j三是變被動學習為主動學習,從被動學習中解放出來,自學不是權宜之計,而是要一生奉行;四是要樹立學用結合、學以致用的優良學風。這對中醫來說更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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