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王學大綱七條

中國歷史 錢穆 國學 北宋 博大中國 2017-03-24
錢穆:王學大綱七條

1

良知

講及王學,最先聯想到的是“良知”,“良知”到底是一件什麼東西呢?《傳習錄》上說:

知善知惡是良知。

良知是天理之昭明靈覺處,故良知即是天理。

“天理”兩字,本是北宋以來理學家最認真探討的問題,其實“天理”只是分善別惡的一個總名,除卻分善別惡,便無天理可見。至於善惡的標準,推極本源,只在人心的自然靈覺處。所以天理只從人心上發,除卻人心,便不見天理。那個為天理本源的人心,便叫“良知”。

蓋良知,只是一個天理自然明覺發見處,只是一個真誠惻怛,便是他本體。

人心真誠惻怛地求生,那生便是天理。一切助長生者都是善,一切摧生者都是惡。人心真誠惻怛地求愛,那愛便是天理。一切助長愛者都是善,一切摧抑愛者都是惡。那一番求生、求愛的心,以自然明覺而發見,那便是良知,良知便是自然明覺,所以明覺的則稱天理。若舍掉良知,又何從見天理?何從別善惡?《傳習錄》上還說:

良知只是個是非之心,是非只是個好惡。只好惡就盡了是非,只是非就盡了萬事萬變。

這裡的是非,便是上文的善惡。是非之心,便是分善別惡之心。一切善惡最後的標準,都是人心之好惡。人們因為好生惡死,所以助長生者是善,人們稱之為是;摧抑生者是惡,人們斥之為非。人們因為好愛惡仇,所以助長愛者是善,人們稱之為是;摧抑愛者是惡,人們斥之為非。人又叫一切善為天理,其實那只是人心,只是人心之好惡。從此推演,又定出許多名目。

故致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事親便是孝;致此良知真誠惻怛,以事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事君便是忠:只是一個良知,一個真誠惻怛。

孝罷、悌罷、忠罷,總只是人心向外的自然流露。因為人心愛如此,所以人們特地為那些事,造了許多好字面,好名目。說他是善的、是的,稱他為孝、弟、忠,尊他為天理,其實只是人們的心好,所以說:

虛靈不昧,眾理具而萬事出。心外無理,心外無事。看書不能明,須於心體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須反在自心上體當即可通。蓋《四書》、《五經》不過說這心體,這心體即所謂道。心體明即是道明,更無二,此是為學頭腦處。

如此說來,人心即是天理,更不煩有所謂湊泊(佛教禪術用語,意為生硬地結合在一起)。人心自然能明覺此天理,也不煩有所謂功夫了。宋儒傳統大問題獲得了一個既簡易又直捷的答案,就此解決,這算是王學對儒學的最大貢獻吧。

2

知行合一

講王學,除良知外,要說的就是“知行合一”了。《傳習錄》上記著徐愛的一段話:

愛因未會先生知行合一之訓,與宗賢、惟賢往復辯論,未能決。以問於先生。

先生曰: “試舉看。”

愛曰: “如今人盡有知得父當孝、兄當弟者,卻不能孝不能弟。便是知與行分明是兩件。”

先生曰: “此已被私慾隔斷,不是知行的本體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聖賢教人知行,正是要復那本體,不是著你只恁的便罷。故《大學》指個真知行與人看,說‘如好好色,如惡惡臭’。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只見那好色時已自好了,不是見了後又立個心

去好;聞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只聞那惡臭時已自惡了,不是聞了後別立個心去惡。如鼻塞人雖見惡臭在前,鼻中不曾聞得,便亦不甚惡,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稱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曉得說些孝、弟的話,便可稱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飢,必已自飢了。知行如何分得開?此便是知行的本體,不曾有私意隔斷的。聖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謂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此卻是何等緊切著實的功夫!

如今苦苦定要說知行做兩個是什麼意?某要說做一個是什麼意?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說一個兩個,亦有甚用?”

這是陽明論“知行合一”最剴切的一番話。原來知行在本體上本是合一的,知行之不合一,只為有私慾隔了。要恢復那不曾被私慾隔斷的本體,便是朱子所注《大學》上說的:盡夫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慾之私。

這又是陽明之所以承續宋學大傳統的所在。陽明又說:至善只是此心純乎天理之極便是。

心即理也,此心無私慾之蔽,即是天理。不須外面添一分。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之事父便是孝,發之事君便是忠,發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仁,只在此心“去人慾,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又說:

至善是心之本體,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處便是。

此處所說的“精”與“一”,便是上文講的“純”,便是不曾被私慾隔斷的心體,那心體的流露便叫天理。只是一段自然的流露,而人們強把這說成知、行兩字,所以陽明說:

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

講王學的人,只要真認識那些隔斷本體的私慾,自然能領會得到他所說的“知行合一”的本體。《傳習錄》上還有一段關於黃直的記載:

問知行合一。先生曰: “此須識我立言宗旨。今人學問,

只因知行分作兩件,故有一念發動,雖是不善,然卻未嘗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動處,便即是行了;發動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哪一念不善潛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3

致良知

講王學,第三個要讓人想到的便是“致良知”。 “致良知”即是“徹根徹底不使一念不善潛伏胸中”的方法。陽明說:

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發,更無私意障礙,即所謂充其惻隱之心而仁不可勝用矣。然在常人不能無私意障礙,所以須用致知格物之功,勝私復理,即心之良知更無障礙,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則意誠。

原來“致知”只是要此心不為私慾私意所阻礙,只是“要此心純是天理”。

要此心純是天理,須就理之發見處用功。

“理之發見處”,即所謂“良知”。

爾哪一點良知,是爾自家底準則。爾意念著處,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瞞他一些不得。爾只要不欺他,實實落落依著他做去,善便存,惡便去,他這裡何等穩當快樂。此便是格物的真訣,致知的實功。

現在讓我們回看本書的第一章,陽明所謂的“知行合一”,豈不就是北宋傳下來的一個“敬”字?陽明所謂的“致良知”豈不就是北宋傳下來的一個“義”字?但北宋以來所謂的“敬、義夾持”,本來是分成兩段的,此刻到陽明手裡,便渾化為一了。陽明答聶文蔚書有云:

我此間講學,卻只說個“必有事焉”,不說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只是時時去“集義”。……。其功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只就其間提撕警覺而已。……夫必有事焉只是集義,集義只是致良知。說集義則一時未見頭腦,說致良知即當下便有實地步可用工。故區區專說“致良知”。隨時就事上致其良知,便是“格物”。

如此說來,自不至於有如朱子所謂“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這樣的弊病。陽明又說:

孟子言必有事焉,則君子之學終身只是“集義”一事。 “集義”亦只是致良知。凡謀其力之所不及,而強其知之所不能者,皆不得為致真知,凡學問之功,一則誠,二則偽。

要明得陽明所謂的“良知” “知行合一”和“致良知”,須得牢記陽明所謂的“精一”和“純”,又須得牢記陽明所謂的“一則誠”之“誠”。所以,講王學的良知、知行合一和致良知,便不得不講王學裡所謂的“誠意”和“立誠”。

4

誠意

陽明說:

“誠意”之說,自是聖門教人用功第一義。

又云:

僕近時與朋友論學,惟說“立誠”二字。殺人須就咽喉上著刀,吾人為學當從心髓入微處用力,自然篤實光輝。雖私慾之萌,真是紅壚,點雪。天下之大本立矣。

他又說:

惟天下之至誠,然後能立天下之大本。

劉宗周雲:

誠無為,便是心髓入微處,良知即從此發竅者,故謂之立天下之大本。看來良知猶是第二義也。

明得此意,又何容後世偽良知的出現。《傳習錄》上還有一段關於黃直的記載:

先生嘗謂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便是聖人。直體驗此個功夫著實是難。如一念雖知好善惡惡,然不知不覺又夾雜去了。才有夾雜,便不是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的心。善能實實的好,是無念不善矣;惡能實實的惡,是無念及惡矣。如何不是聖人?故聖人之學,只是一誠而已。

陽明常用“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指點知行的本體,可見知行本體實只是一個“誠”字,誠意之極,知行自見合一,便是真能好惡的良知。陽明自己說:

以誠意為主,即不須添“敬”字,所以提出誠意來說,正是學問大頭腦處。

陽明用“致知”代替了北宋傳下來的“集義”和“窮理”,又用“知行合一”和“誠意”代替了北宋傳下來的一個“敬”字。

陽明已給了北宋以來理學傳統上難決的問題一個圓滿的解答,但他實不曾樹著革命的叛旗來打倒北宋以來的前輩。後來講程朱的人,硬要痛斥陽明,而講陽明的硬要輕視程朱,卻為何來?

5

謹獨

陽明講“誠意”又講“謹獨”。

正之問: “戒懼是己所不知時功夫,慎獨是己所獨知時功夫,此說如何?”先生曰: “只是一個功夫,無事時固是獨知,有事時亦是獨知。人若不知於此獨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處用功,便是作偽。此獨知處便是誠的萌芽。此處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虛假。一是百是,一錯百錯,正是王霸、義利、誠偽、善惡界頭。於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誠。古人許多誠身的功夫,精神命脈,全體只在此處。”

6

立志

陽明講誠意、謹獨,又講“立志”。他說:

大抵吾人為學,緊要大頭腦只是立志。所謂因忘之病,亦只是志欠真切。今好色之人,未嘗病於因忘,只是一真切耳。諸公在此,務要立個必為聖人之心,時時刻刻,須是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方能聽吾說話,句句得力。若茫茫蕩蕩度日,譬如一塊死肉,打也不知痛癢,恐終不濟事。

又說:

學問不得長進,只是未立志。良知上留得些子別念掛帶,便非必為聖人之志。

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豈有工夫說閒話,管閒事?他又說:

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

善念存時,即是天理,此念如樹之根牙。立志者,長立此善念而已。

吾輩今日用功,只是要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見善即遷,有過即改,方是真切功夫。

他又說:

我此論學,是無中生有的工夫,諸公須要信得及,只是立志。學者一念為善之志,如樹之種,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將去,自然日夜滋長,生氣日完,枝葉日茂。樹初生時便抽繁枝,亦須刊落,然後根幹能大。初學時亦然,故立志貴專一。

講王學的人,只要先辨一個真切為善之志,專一在此,更無別念掛帶,便是良知栽根處。從此戒慎恐懼,從謹其獨知處下手。別人不知,只我自知處,是謂獨知。若能從獨知處下工夫,時間久了,自能見意誠境界。意誠了,自然就能認識“知行合一”的本體。識得此體,自然能領悟到自己的良知。這是走上王學的真路子,陽明指點本身親切:後人後弄玄虛,索之冥漠,尋之高深,反而轉人歧途了。

7

事上磨鍊

北宋以來所謂“敬、義夾持”, “明、誠兩進”,講工夫上的爭端,在陽明手裡算是打併歸一了,這已在上節約略闡述過。

至於本體方面心與物的爭端,陽明又如何來解決?據普通一般簡介,陽明自是偏向象山,歸人“心即理”的一面;其實陽明雖講心理合一,教人從心上下功夫,但他的議論,到底還是折衷心、物兩派。別開生面,並不和象山走著同一的路子。他曾說:

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為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為體;鼻無體,以萬物之臭為體:口無體,以萬物之味為體;心無體,以天地萬物感應之是非為體。

這樣說來,既不偏在心,也不偏在物,他在心、物之間特別指點出一個“感應”來,這是王學超過朱、陸之處。

先生遊南鎮。一友指巖中花樹問曰: “天下無心外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關?”先生曰: “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這條問答,粗看好似近代西洋哲學中的那些極端的唯心論;但我們若細玩陽明講學宗旨,從另一方面來解釋,似乎陽明語意所重,仍只在“看”與“未看”上,仍只在心與物的感應上。舍卻你的一看,非但不見有花樹,也何從見有你此心?所以陽明晚年講學,特地要說一個“必有事焉”,惟其有事,乃有心與物可見。看便是一事,只因此一看,便見此心和巖中花樹同時分明;若無此一看,則此花與心同歸於寂,何嘗是說舍卻視聽聲色事物感應獨自存在了這一個心?

九川問: “近年因厭氾濫之學,每要靜坐,求屏?息念慮。非惟不能,愈覺擾擾,如何?”先生曰: “念如何可息?只是要正。”曰: “當自有無念時否?”先生曰: “實無無念時……?此是天機不,息處,所謂‘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一,息便是死。非本體之念,即是私念。”

又問: “用功收心時,有聲有色在前,如常聞見,恐不是專一。”又問: “靜坐用功,頗覺此心收斂,遇事又斷了。旋起個念頭,去事上省察。事過又尋舊功,還覺有內外,打不作一片。”先生曰: “此格物之說未透。心何嘗有內外?……人須在事上磨鍊做功夫,乃有益。”

陽明只說心無無念時,天機不息,一息便是死;除非槁木死灰,耳聾目盲,如何能不聞不見;只待聞與見,此心與外物便同時分明。故說“心無內外”,只須在“事上磨鍊”做工夫:這是王學折衷朱、陸,打通心物內外兩端的精神所在,這裡才見得是陽明精一之訓。陽明平素教人,只指出天理、人慾的分別,不主張有內心、外物的分別,這是王學的高明處。下面再抄《傳習錄》陸澄所問一節,以見陽明如何用良知的感應來融通心物,說明天地萬物之與我一體。

問: “人心與物同體,如吾身原是血氣流通的,所以謂之同體:若於人便異體了,禽、獸、草、木益遠矣。而何謂之同體?”

先生曰: “你只在感應之几上看,豈但禽、獸、草、木,雖天、地也與我同體的,鬼、神也與我同體的。”

請問。

先生曰: “你看這個天、地中間,甚麼是天、地的心?” 對曰: “嘗聞人是天地的心。”

曰: “人又甚麼叫做心?”

對曰: “只是一個靈明。”

“可知充天塞地中間,只有這個靈明。人只為形體自問隔了。我的靈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仰他高?地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俯他深?鬼、神沒有我的靈明,誰去辨他吉、凶、災、祥?天、地、鬼、神、萬物,離卻我的靈明,便沒有天、地、鬼、神、萬物了;我的靈明,離卻天、地、鬼、神、萬物,亦沒有我的靈明。如此,便是一氣流通的,如何與他間隔得?”

此處陽明把天地萬物說成只是一個“靈明”,豈不很像近代西洋哲學中的所謂極端的唯心論麼?其實陽明畢生講學宗旨,別有其精神所在。他所說的靈明,仍只是感與應,仍只是必有事焉,仍只是一向所講的知行合一。我們須注意他所說“離卻天地萬物,亦沒有我們的靈明”那一句轉語,自可見王學的獨特精神處。

現在再看陽明所謂的在“事上磨鍊”,究竟是指的什麼。傳習錄又有陸澄問一條:

澄嘗問象山“在人情事變上做功夫∥之說。先生曰: “除了人情事變,則無事矣。喜怒哀樂非人情乎?自視聽言動以至富貴貧賤患難死生,皆事變也,事變亦只在人情裡。”

據此可見陽明所謂的“事上磨鍊”,也只是磨鍊自己一心的

喜怒哀樂。換一句話說,便是磨鍊自己良知的感應,便是磨鍊此知行合一之本體。陸澄又接著說:

澄在鴻臚寺倉居,忽家信至,言兒病危。澄心甚憂悶不能堪。先生曰:“此時正宜用功。若此時放過,閒時講學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時磨鍊。”

這段把“事上磨鍊”指點得更親切。我們若捉住此等教訓,何至再有所謂“現成的良知”。講王學的人,只不要忘了龍場驛的憂危和徵濠後的讒譏交作,便自明得先生這裡所謂“正要在此等時磨鍊”的意義和來歷。先生又說:

父之愛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個中和處,過即是私意。人於此處多認做天理當憂,則一向憂苦,不知已,是‘有所憂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隻是過,少不及者。才過便非心之本體,必須調停適中始得。就如父母之喪,人子豈不欲一哭便死,方快於心?然卻曰‘毀不滅性’。非聖人強制之也,天理本體,自有分限,不可過也。人但要識得心體,自然增減分毫不得。”

原來,陽明所謂“事上磨鍊”,還在一個“存天理,去人慾”,叫自己的喜怒哀樂恰到好處,不要過分。這便是所謂“中和”的地位,便是陽明所謂的“心體”。試問陽明此等處,豈不顯然是宋儒講學的大傳統?但是“心體”如何識得,如何呈露呢?陸澄又有下面一段的問答。

澄曰: “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慾。如閒思雉慮,

如何亦謂之私慾?”

先生曰: “畢竟從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尋其根便見。如汝心中決知是無有做劫盜的思慮。何也?以汝元無是心也。汝若於貨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盜之心一般,都消滅了。光光只是心之本體。看有甚閒思慮?此便是‘寂然不動’。便是‘未發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自然‘發而中節’。自然‘物來順應’。”

如是則要心體呈露,還是免不掉一番洗伐克治的功夫,所以陽明說:

省察是有事時存養,存養是無事時省察。

不論有事無事,只是個“必有事焉”,只是個“存天理,去人慾”,只是要自己的喜怒哀樂,有一個未發之中和發而中節之和。這是陽明所謂的“事上磨鍊”。我們若能明白他所謂的“事上磨鍊”,也便能明白他所謂的立志,謹獨,誠意,和致良知;同時也能明白他所謂的良知和知行原自合一的本體。我們若能明白這些,再回頭看北宋以來相傳的所謂“變化氣質”,試問和王學到底有幾許不同?如是說來,陽明又何嘗打起革命的叛旗,來求推翻他前輩一般的見解和覬圖呢?他晚年特別提出“事上磨鍊”這句口號,只為要在朱子格物和象山立心的兩邊,為他們開一通渠。後人必然要說陽明尊陸抑朱,怕也未必盡然吧?

以上七點,總算把王學大綱,約略寫出了一個大概。陽明那主張一元論的傾向,和那折中融會的精神,及其確切明顯的宗旨,都可以窺見王學的一斑。尤其是在他重“行”這一點上,不僅能顯示出他的為學精神,其學說的全部組織,也集中在這一面。所以陽明說:

盡天下之學,無有不行而可以言學者。

我們此刻也可套他的話說:

無有不行而可以知陽明之所謂良知,與其一切所說者。所以朱子言格物窮理,未免偏重“知”,而陽明格物窮理,則根本脫離不了一個“行”字。天理在實踐中,良知亦在實踐中,天地萬物與我一體亦在實踐中。不實踐,空言說,則到底無是處。

長按關注 明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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