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中所見的大歷史:伊尹迷案考辯

中國歷史 伊尹 甲骨文 史記 小漢字見大歷史 小漢字見大歷史 2017-09-09

伊尹是中國婦孺皆知的歷史人物,民間尊他為【廚神】。儒家經典以及《史記》所記載的伊尹,是【能臣賢相】的典範:

伊尹從一個卑賤的陪嫁奴隸脫穎而出,成為商湯的【首席智囊】,商湯伐夏桀,伊尹出謀劃策,弔民伐罪,滅夏建商以後,又是輔弼重臣,治國有方,政治清明,制禮作樂,教化人民;

伊尹歷事‘’商湯、外丙、仲壬、太甲、沃丁‘’五君,雖權傾朝野,能行廢立之事,而不貪戀權力,與漢之霍光齊名。所以,伊尹百歲而終,商王沃丁以天子禮葬於亳,跟商王一樣,建有享堂專門祭祀。

甲骨文中所見的大歷史:伊尹迷案考辯

文獻記載,伊尹為夏遺民有莘氏之媵臣,生於伊川空桑(今河南西北部),以伊水為姓,如同姬、姜二姓(黃帝生姬水,炎帝生薑水,以水為姓)。如《呂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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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說文》卻認為,【伊尹】的【伊】,是專指伊尹這個人的的專用字(後假借表示女性的人稱代詞)。見《說文》篆文字形和解釋:

甲骨文中所見的大歷史:伊尹迷案考辯

【尹】在在古文字中的字形如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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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的構形分析,有兩說:

一說,像手執筆之形,意思是有文化能讀寫、受過教育的人。表示古時史官官名。

另一說,像手執權杖之形。表示握有權力的統治者者。

不管何種說法,【尹】字表示統治者和官職的造字意圖是非常確定的,如:我們熟知的宋代包拯就是【開封府尹】。所以,【尹】字的引申義可以表示【治理】。如:《左傳.定公四年》:「故周公相王室,以尹天下。」

《說文》也訓【尹】有【統治者】和【治理】兩種意思,可見《說文》在研究漢字古音古音方面是不可或缺的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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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伊尹官職為【尹】,遂以官職為姓,加【人】部造‘【伊】字。如同【司馬、司徒】’一樣。

【伊水為姓】和【官職為姓】這兩種說法,都有一定的道理,各位讀者也可自行判斷。我個人傾向後者。

用今天來話來說,伊尹可謂是屌絲的完美逆襲,也無疑非常符合儒家的‘’口味‘’:自強不息,齊家治國平天下,位極人臣,完美人格,垂範後世,其地位僅次於周公。

但是,晉太康二年(公元280年),一夥【摸金校尉】偶然盜掘到戰國時代魏國貴族古墓,中國學術史上與《孔壁書》齊名的編年體史書《汲冢竹書》得見天日,而《汲冢竹書》的記載卻有點讓人‘’倒味口‘’--------

伊尹實為纂臣賊子,伊尹放逐太甲於桐,然後自立為王,太甲臥薪嚐膽七年,潛回亳都,殺掉伊尹,並改立伊尹的兒子伊陟和伊奮繼承伊家。

(《汲冢竹書》於北宋靖康國難後散佚失傳,但是,宋以前的古代學者治學過程中,曾大量引用《汲冢竹書》,如《史記三家注》就大量引用羅列《竹書》中與《史記》不同的記載,故得以傳存至今,后王國維、朱右曾等嘔心瀝血重輯《古本竹書紀年》。)

古代文獻引用《汲冢竹書》關於‘’伊尹纂位,太甲潛殺”的記載,如下羅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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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尚書》、《史記》和《竹書紀年》到底孰是孰非呢?這個問題近兩千來來,一直眾說紛紜。

近代隨著殷墟考古和甲骨文的出土,有十分有力的證據說明,伊尹生平與《史記》、先秦經典記載的大致吻合,他是操、卓之輩的可能性不大。

我們知道,伊尹活在早商之世,而殷墟為晚商故都,但是,在殷墟甲骨文中,有關伊尹的記載有130多處,且卜辭顯示,即便相隔兩百多年,伊尹也得到晚商統治集團非同一般的尊重,享受與商王同等的祭祀規格。

如下面幾片卜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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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辭中的【酉彡、彡】,皆為商代的祭祀之名,《合集21573》卜辭顯示,祭祀伊尹用了【亖牢】:四頭牛。

《合集21575》中記載用一條牛祭祀伊尹。

我們知道上古【國之大事,唯祀與戎】,祭祀祖先是重要的禮儀,而且祭祀所用的【犧牲】,有嚴格的等級劃分:

【牢(牛)】是天子、諸侯級別祭祀所用的犧牲,天子用【大牢】:赤色牛,叫做【特】,諸侯用【少牢】:羊。

《禮記 王制》中規定:

天子社稷皆大牢,諸侯社稷皆少牢。。。。。。諸侯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

即便是天子,用【大牢、特牛】祭祀也是非常少的。而祭祀伊尹一次就用到四條特牛,可見伊尹地位之顯赫。

甲骨文中的【彡祭】是專門祭祀商代先王和王后的祭祀日,也即後世所稱的【肜祭之日】,(【肜】為【彡】之後起字),《尚書》中就有《高宗肜日》之篇。

卜辭顯示,在【肜祭之日】,貞人占卜伊尹是否受到【彡祭】的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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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些卜辭中,伊尹和先王成湯、上甲一起,受到隆重祭祀,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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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辭中的這個字,也就是【配享】的意思,意思是伊尹享用到了祭品)。

在求雨的占卜中,伊尹和先商王都是祈求對象,可見伊尹是商朝的神邸之一,如:

甲骨文中所見的大歷史:伊尹迷案考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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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卜辭顯示,伊尹和先商王完全有同等的地位,在一起被祭祀,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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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如此類,不勝枚舉,祭祀伊尹時候犧牲數量之大,規格之高,與商代諸先王沒有多大區別,毫無疑問的證明伊尹死後,確實享受到商王室天子級別規格的待遇。那麼,出土文獻《竹書紀年》關於伊尹篡位的記載,顯然並沒有高度吻合的甲骨卜辭和傳世文獻二重證據可信。這足以說明,伊尹生前勞苦功高,德高望重。如果伊尹是纂商的亂臣賊子,是不可能受到這樣的待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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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漢)司馬遷著,《史記 殷本紀》:

https://zh.wikisource.org/zh/%E5%8F%B2%E8%A8%98/%E5%8D%B7003

2、(戰國)佚名撰,(清)王國維等輯,《古本竹書紀年 殷紀》:

https://zh.wikisource.org/wiki/%E5%8F%A4%E6%9C%AC%E7%AB%B9%E6%9B%B8%E7%B4%80%E5%B9%B4/%E6%AE%B7%E7%B4%80

3、(漢)許慎著,(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卷八、卷三

http://ctext.org/shuo-wen-jie-zi/zh

4、鄭慧生,論伊尹,河南大學出版社(1988),頁186。

5、陳夢家,殷商卜辭綜述,中華書局(1988),頁365。

6、張光直, 談王亥與伊尹的祭日並再論殷商王制 (1983),Doctoral dissert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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