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亡了20多年,這個洋人還在英國升起清朝龍旗

中國歷史 莊士敦 李經邁 英國 清朝 最愛歷史 2018-12-06

這幾天,很多人在重溫一部30年前的老電影《末代皇帝》。這部片的導演、意大利國寶級電影人貝納爾多·貝託魯奇剛剛離開這個世界。

當這部電影1988年橫掃奧斯卡九個獎項時,女主角陳沖驚喜地說:“沒想到奧斯卡最佳電影會提名一部中國電影。”男主角尊龍卻說:“《末代皇帝》可以說是一部全世界的影片。”

當初,劇組獲准進入故宮拍攝,得到中方全力協作,還是第一部進宮拍攝的外國電影。

拍攝期間,適逢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訪華。由於片方擁有優先權,讓女王都無法參觀紫禁城。這麼大牌的劇組,女王估計也頭一次見。

貝託魯奇對這段寶貴的經歷刻骨銘心,曾擔任《末代皇帝》副導演的寧瀛,在今年夏天與他在意大利相見時,還聽他說:“突然好想再回中國看看。”

循著時光軌跡,回到八十年前,遠在英國的“帝師”莊士敦臨終前,心中想的,或許也是這樣一句話。

這個蘇格蘭老夫子,晚年仍精心保存著溥儀賞賜給他的朝服、頂戴。當他在滿天繁星下仰望蒼穹,總會想起在紫禁城的每個黃昏,想起他的學生,那個一生被時代潮流裹挾的末代皇帝。

他們的故事,始於1919年的那個春天……

大清亡了20多年,這個洋人還在英國升起清朝龍旗

▲莊士敦。

1

那一年,滿清遺老李經邁正在為溥儀尋找一位英文老師。

李經邁是李鴻章之子,由於其父的關係,與英國聯繫極為密切,英語也講得很溜。清廷每次跟英國借款,都是由李經邁前去磋商,據說他從借外債所得的回扣多達百萬兩。

辛亥革命時,李經邁首先想起的就是英國老鐵。他逃到威海衛避難,投靠時任威海衛行政長官的莊士敦

在為溥儀尋找英文老師時,李經邁又想起這個朋友。

1898年,24歲的莊士敦來到中國,起初在威海衛租借地當祕書。

這一來,就在中國生活了三十多年。

來到仰慕已久的神州大地,莊士敦興致盎然,很快成為資深驢友,學中國話,研究中國文化,走遍大中華,幾年內遊遍名山寶剎。

後來他跟另一位“帝師”陳寶琛成為同事,就是靠著爬山這一共同愛好結為好友,兩人最愛去的是北京西山。

莊士敦還在徐世昌的幫助下直接在西山買了一幢別墅。陳寶琛給他寫詩祝賀:“夢迴疑雨復疑風,身在飛流亂石中。此景故山吾最習,天涯老顧與君同。澗谷能為盛夏寒,未霜林葉已微丹。潺潺洗出中秋月,擁褐深宵數起看。”

他虔信佛教,不滿基督教在華傳教,曾匿名寫信,譴責基督教會在中國的過激行為,甚至還說“西方傳教士不應到中國去,人家中國有自己的宗教”。他又以《論語》中“士志於道”一句,給自己取名“志道”。

這個英國紳士,早已跟中國人打成一片。

2

顧維鈞曾在回憶錄中描述民國初年的北京,是“由紫禁城、東交民巷和民國首都三部分組成”。

辛亥革命後,紫禁城依舊歸清室管理,作為皇室居住的地方,一直延續到1924年。

高牆之內,居住著溥儀和四個太妃,加上僕役、太監、女眷,不下千人。這裡仍沿用皇帝年號,人們身著長袍馬褂,留著長辮子,活在舊時代的迷夢裡。

宏偉的紫禁城與外界不過一牆之隔,卻天差地別,不倫不類,走進這裡就像在演穿越劇。

遜位後,溥儀依舊沒有獲得自由,他與世隔絕,在這片壓抑的小天地中成長,擺脫不了悲劇的命運。如莊士敦所說,“皇帝陛下是世界上最孤獨的孩子,紫禁城的牆是世界上最高的牆。”

1919年,莊士敦接受李經邁的邀請,於3月3日前往紫禁城,這日子是滿清遺老們特意挑選的黃道吉日。多年以後,他在《紫禁城的黃昏》中寫道:“當我跨過神武門進入紫禁城的時候,我意識到我已經從共和制回到了古老的君主制。”

在毓慶宮,莊士敦與溥儀初次相見。

按照前朝接見外國大臣的禮節,13歲的溥儀高高坐在寶座上,打量著眼前這個英國紳士。莊士敦先是向他行了一個鞠躬禮。

溥儀卻站起來,和這個新老師握了握手。莊士敦仍然誠惶誠恐,退至門外,又鞠了個躬。之後兩人又互相鞠躬,完成中西結合的拜師禮。

大清亡了20多年,這個洋人還在英國升起清朝龍旗

▲少年時的溥儀。

隨後,溥儀送自己的新老師一些物品作為見面禮。不曾想,剛入宮,莊士敦就因為這事兒和太監發生口角。

太監們告訴莊士敦,按照宮中慣例,新官上任受賞,應該把東西散發給他們。

莊士敦也不知到底有沒有這慣例,只覺得老太監們無理取鬧,就對他們說,要我拿出來可以,你們得開個收據。

他一說,太監們就不敢造次了,本來就是想訛詐,要是自己開了收據,不就留下文字證據,讓莊士敦抓住把柄了嗎?於是,太監們不再胡攪蠻纏,悻悻然離開了。

蘇格蘭老夫子一來紫禁城,就給舊時代的行屍走肉們一個下馬威。

3

對於這位英文老師的到來,溥儀後來回憶說:“陳寶琛本來是我唯一的靈魂,不過自從來了莊士敦,我又多了一個靈魂。”

陳寶琛早年與張之洞等人齊名,被譽為“樞廷四諫官”之一,從溥儀5歲就當他的老師。這老人曾是溥儀最親近的人之一,也是親眼看著他長大的。

陳寶琛一生對清室忠心耿耿,曾圖謀復辟,卻堅決反對偽滿洲國成立。當時他已年過八旬,仍不顧生命危險前往東北勸說溥儀,險些被日軍囚禁。最終在日軍侵略華北的危難之際含恨去世。

陳寶琛教給溥儀的是滿清遺老最後的氣節,而莊士敦為溥儀帶來的,則是真摯的關愛,不止是作為老師,更像是一個朋友,這一點在電影《末代皇帝》中多有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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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士敦。【劇照】

在莊士敦眼裡,這個身材瘦弱的末代皇帝只是一個值得同情的不幸少年。

莊士敦來到紫禁城後,傾盡所能,教溥儀英文、天文、算術和西方法制,還教給他英國紳士禮儀,並將各國時事和一戰後的世界格局告訴溥儀,為他展現一個前所未見的新世界。

剛到紫禁城時,莊士敦深受束縛,極不自由。每次授課都有陪讀師傅和太監盯著,這些人常在一旁呆呆站著,形同木偶。

溥儀對外國老師很有興趣,第一天就與莊士敦談笑風生,沒有絲毫怯場。他在《我的前半生》中回憶與莊士敦的交流,說“他的中國話,比陳師傅(陳寶琛)的福建話和朱師傅(朱益藩)的江西話還好懂。”

倒是一旁的監視者,經常萎靡不振,時不時打瞌睡,兩個小時的課程還要換幾次班。

對於有人監視這一點,莊士敦很不滿意。一次講完課後,他狠狠地瞪了旁邊的太監一眼,然後對溥儀說:“陛下,這樣的授課方式我很不喜歡,為什麼只有我上課的時候才有人在場?這是很不禮貌的行為,請你考慮。”

溥儀當場就臉紅了,然而這一情況一直到第二年才改善。

在與溥儀相處後,莊士敦還發現封閉的環境正在摧殘這個少年,他給推薦自己的李經邁寫信:

“我想我應該提醒您,皇帝目前過的這種虛假生活,對他的健康、體質、智力發展和道德培養都非常不利…儘管他是皇帝,但他首先是個孩子,如果忽視這一點,在未來三四年中,結果可能會很糟糕。”

當時,每當溥儀懇求離開紫禁城,他總會得到相同的回答:時局危險,革命黨在外面等著他,他一出去就會遭遇不測。平時,溥儀會登上假山和城樓,眺望外面的世界,由此更加躁動不安。

儘管如此,溥儀學習仍然很認真。他的英文每天都在進步,在聽到莊士敦講完現代天文學的知識後,他開始用皇宮裡的望遠鏡觀察天空,想要找尋莊士敦口中的月亮和火星。

莊士敦在給友人的心中寫道:“看,他的興趣不僅僅是其他國家,也包括其他世界。”

在他眼中,溥儀只是一個求知若渴的學生。

4

經過幾年相處,莊士敦與溥儀結下深厚情誼。

在莊士敦的影響下,溥儀變了,他對祖宗舊制感到厭惡,開始穿西裝、戴墨鏡,在宮裡安裝電話、騎自行車、打網球,還剪了自己的辮子,遣散了宮裡的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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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士敦與溥儀。

然而,在滿清遺老看來,大部分新事物都是可怕的。

在莊士敦任教的第三年,他發現溥儀近視得厲害,建議請眼科醫生來看一下,此言一出,整個紫禁城炸開了鍋。

端康太妃嚴禁醫生接近溥儀,理由是“皇上”的龍目非常珍貴,不是任何人都能看的,何況要真檢查出了近視眼,他還要戴眼鏡,多不像話啊,你看清朝哪個皇帝是戴眼鏡的?雍正爺那麼熱衷cosplay,也沒戴過眼鏡啊。

龍目又不是龍眼,還不能吃,有何稀奇?莊士敦這回寸步不讓,以辭職相威脅,據理力爭。最後宮裡只好勉強同意,請了協和醫學院的名醫進宮,給溥儀配了近視眼鏡。

自小失去親情和自由的溥儀,從沒得到過這樣的關懷,此前也沒有一個老師,如此關心他的健康成長。

1922年,溥儀大婚之日,他不忘師恩,賞賜莊士敦“一品頂戴”。這在滿清時是官員的極高榮譽。

得到賞賜的莊士敦恭敬地戴上官帽、身披朝服,拍了張照片寄送給英國的親友,倍兒神氣。

平時,溥儀贈送給他字畫、瓷器、玉器和書籍等禮品,莊士敦都要學著滿清遺老的樣子,工工整整地寫一道謝恩折。

5

同時,莊士敦還替溥儀處理外國來信。

據說有一次,莊士敦收到一封神祕來信。來信者自稱是逃亡到美國的俄國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正打算聯合世界各國被迫退位的君主建立一個聯盟,並誠邀溥儀參加。

尼古拉二世早在1918年就被蘇維埃政權處決了,這顯然是某人惡作劇。可莊士敦還是把這封信轉交給溥儀。

溥儀一聽這件事也樂了,還開玩笑,提出要在聯盟裡增加一個項目,讓各國退位君主組建一個樂隊,進行巡迴演出。

可惜這“尼古拉二世”就刷了一下存在感,隨後再無消息,溥儀也就沒法順利“出道”了。不然,這支樂隊估計可以給自己起個響亮的名號——“亡國者聯盟”。

師生倆在紫禁城中度過了輕鬆愜意的五年,莊士敦成為照進溥儀生命裡的一縷陽光,如此互相戲謔也是常事。

大清亡了20多年,這個洋人還在英國升起清朝龍旗

▲莊士敦與溥儀。【劇照】

然而,在宮外,時局動亂,戰亂不休,這片小天地要長久保持安寧已是奢望,紫禁城的黃昏即將到來。

紫禁城中看不見一絲光亮,絲竹聲中聽不到一點歡愉。

1924年10月,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之後將溥儀逐出紫禁城。紫禁城與清朝的最後一絲血脈聯繫終於被扯斷。

一直以來,莊士敦都在勸溥儀赴歐留學,情急之下,他請求英國公使館給予溥儀保護,可英國外交部的表態卻是“英王陛下對溥儀沒有任何興趣”。

莊士敦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溥儀在鄭孝胥等人的張羅下,走進日本使館,並逐漸走上一條不歸路。

此後,莊士敦辭去帝師職務。

他最希望學生能夠自由地度過餘生,可溥儀從登上帝位的那一天起,就是一隻囚鳥,根本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

6

1927年,莊士敦回到威海衛繼續擔任行政長官,這是他剛來中國時最初的起點。

按照當初英國與清廷簽訂的《訂租威海衛專條》,威海衛不日就將無條件歸還給中國,可有些英國人還想節外生枝,企圖繼續霸佔這個租借地。

莊士敦沒有選擇站在祖國一方。當年5月,莊士敦在給老上司洛克哈特寄去的信件中夾了一張剪報,上面有一篇題為《威海衛將繼續是英國的》的報道。標題已經被莊士敦用筆塗改,並在旁邊寫著英文“胡說”,後面還有大大的感嘆號。

莊士敦希望英國能按時將威海衛歸還中國,他認為自己在這個時候肩負著的使命,就是協調此事。

1930年10月,在莊士敦的主持下,威海衛順利交還中國。在移交儀式上,莊士敦與中英官員舉杯暢飲,之後取道上海,乘船返回英國。

他走之前,當地紳商為他奉上一個盛滿清水的潔白瓷碗,按照傳統說法,喻其為官清廉,品行高潔。

1934年秋天,莊士敦重返中國,前往長春拜訪溥儀。當時偽滿洲國已經成立,莊士敦卻發現學生再度失去自由,除了在日本士兵的監視下前往辦公室或者出席活動,他都不可以離開“皇宮”。

帶著對學生命運和中國局勢的深深憂慮,莊士敦啟航返回英國,從此再沒踏上中國的土地。

電影《末代皇帝》中,莊士敦與溥儀分別,一曲民樂版的《友誼地久天長》悠然響起。和莊士敦一樣深愛著這片土地和中華文化的貝託魯奇,將他心中的不捨寄託在歌曲之中。

7

莊士敦在中國先後工作生活了三十餘年,回英國後,他被倫敦大學東方研究學院聘為教授。

這位盡忠職守的“帝師”回到祖國反而成了以曠課聞名的問題教授。對於那些懶惰的學生,他甚至沒有絲毫耐心,當眾表示:“我怎麼教,他都沒進步,這浪費了他的時間,也浪費了我的時間,更浪費了他爸的錢!”

人生的最後幾年,他都在忙著寫書,平時就愛躲在書房裡,兩耳不聞窗外事。

1934年,也就是與溥儀最後分別的那一年,莊士敦出版了一生最重要的一部著作——《紫禁城的黃昏》。該書一經出版,轟動一時,莊士敦以一個外國人的視角回顧了中國近代史的部分重要事件,也回憶了他作為老師與溥儀相處的歲月。

莊士敦終生未娶,有人說他是同性戀,其實不然,他一生談過多次戀愛。最後一次熱戀,還是在晚年回國後,可惜最後無果而終。

或許,他早已把最好的年華獻給中國。

《紫禁城的黃昏》為莊士敦帶來聲譽和財富。他用版稅買下蘇格蘭克雷格尼希湖中的三個小島,為其居室分別起了松竹廳、威海衛廳和皇帝廳等名字,還在島上升起了黃龍旗。

大清亡了20多年,這個洋人還在英國升起清朝龍旗

▲黃昏中的紫禁城。【劇照】

離開中國的莊士敦彷彿失去了依靠,被困在孤島中,他整日把玩溥儀所贈之物,在記憶碎片之間遊走。回想起當年的每一個黃昏,他踏過紫禁城那數不清的青石板,漫長的城牆、雄偉的宮殿、清澈的御河、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在無聲地傾述著古老東方文明的祕密。

1938年,這個蘇格蘭老夫子帶著對中國的無限眷戀,在故鄉病逝。

參考文獻:

愛新覺羅·溥儀:《我的前半生》,群眾出版社2003年版

莊士敦:《紫禁城的黃昏》,譯林出版社2014年版

劉東黎:《末代帝師莊士敦》,《國學》2011年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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