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處是套路:《官場現形記》刻畫的貪汙手法!

《中國近代文學之變遷》用幾個字對晚清小說中的官場作了準確的概括:“最下流的上流社會。”這個最下流的社會之所以最下流,是因為它是由眾多卑鄙無恥的人物組成的。正所謂“羊狠狼貪之技,他人所不忍出者,而官出之;蠅營狗苟之行,他人所不屑為者,而官為之……種種荒謬,種種乖戾,雖罄紙墨不能書”。

以四大譴責小說為代表的晚清官場題材小說,非常善於選取“上流社會最下流的人物形象”,善於抓住這類人物形象的本質特點,並十分生動、逼真地勾勒和描畫出這些晚清官場人物的種種“下流”嘴臉,幾乎“窮盡”所有類型官吏的辦法,力求全面、真實地記錄和反映當時的社會現實和官場現實,因而刻畫了一大批給人以深刻印象的官吏形象,如貪官、酷吏、偽君子、庸官、投機者等等。

這篇講一講貪官形象。

處處是套路:《官場現形記》刻畫的貪汙手法!

要說貪官,晚清官場題材小說寫晚清官場,幾乎是無官不貪,只是因為作家為表現主題需要在塑造人物時有所側重,對少數官吏“貪”的一面無法顧及,所以沒有寫這些官吏如何撈錢,如《老殘遊記》裡的莊宮保、玉賢、剛弼,《孽海花》裡的雯青、威毅伯等,而對絕大多數人物形象都有貪財撈錢的描寫。

這些貪官,小到錢典史、申守堯、隨鳳占、瞿耐庵、王柏臣,大到傅理堂、童子良、華中堂、莊煥英、黑大叔、連公公等,不同的貪官因身份和性格的不同而有各種不同的貪法,小說通過一樁樁具體的事實把這些貪官寫得活靈活現、入木三分。

賣官的貪官何藩臺。《官場現形記》第4、5回,何藩臺是鹽法道署的,“生平頂愛的是錢”,因聽得新撫臺就要接印,他指日也要回任,這藩臺是不能久的。他便利令智昏,叫他的幕友、官親,四下裡替他招攬買賣,出賣差缺。其中以一千元起碼,只能委箇中等差使。頂好的缺,總得頭二萬銀子。

處處是套路:《官場現形記》刻畫的貪汙手法!

“誰有銀子誰做,卻是公平交易。”有的沒有現錢,就是出張到任後的期票,這位大人也收。但是碰著一個現惠的,這出期票的也要退後了。一時間,“臣門如市”,生意十分茂盛。內中一個知縣看中一個缺,一心想要,便走了藩臺兄弟的門路,情願報效八千銀子。藩臺應允,立時三面成交。

他的弟弟三荷包是個攬“生意”的主力,碰巧,九江府出缺,首縣託人找到三荷包,求委代理九江府一兩個月。三荷包攬下這樁生意,藩臺不滿對方的出價,三荷包以為被哥哥看出自己從中截留的隱情,於是和他哥哥大吵大鬧起來,並把他替藩臺經手的“生意”一一抖落出來:

“玉山的王夢梅,是個一萬二;萍鄉的周小辮子八千;新昌鬍子根六千;上饒莫桂英五千五;吉水陸子齡五千;廬陵黃沾甫六千四;新餘趙苓州四千五;新建王爾梅三千五;南昌蔣大化三千;鉛山孔慶輅、武陵盧子庭,都是兩千。還有一千、八百的,一時也記不清,至少亦有二三十注。”

小說不僅通過寫何藩臺賣官的種種做法,充分揭示出他急於賣官的迫切心情,而且別出心裁地安排何藩臺兄弟大吵一架,把賣官者的“老底”全揭了出來,真是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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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刮成性的貪官王夢梅。《官場現形記》第5回,王夢梅,曾經辦過幾個月釐局,要錢的心太狠,“直弄得民怨沸騰,有無數商人來省上控”,因而被撤。何藩臺明知他是停委的人,看到王送來一萬二銀子,便破例委他江西著名的好缺玉山縣。這位新掛牌的玉山縣王夢梅,“為著目下乃是收漕的時候,一時一刻都不能耽誤的。”帶領家眷,與所有的幕友、家丁,一直上任而去。

“原想到的那天就要接印,誰知到的晚了,己有上燈時分。把他急的暴跳如雷,恨不得立時就把印搶了過來。虧得錢穀老夫子前來解勸,說:‘今天天色己晚,就是有人來完錢糧漕米,也總要等到明天天亮;黑了天是不收的,不如明天一早接印的好。’王夢梅聽了他言,方始無話。卻是這一夜不曾閤眼。約摸有四更時分便已起身,怕的是誤了天亮接印,把潛米錢糧被前任收了去。”

這是非常精到的細節描寫,它使王夢梅對錢財的急不可耐的心情和他貪婪的性格暴露無遺。只要看到這些,他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就根本不用再說了。

處處是套路:《官場現形記》刻畫的貪汙手法!

偽清官式的貪官傅理堂,《官場現形記》第19回至22回,由副欽差而署理浙江巡撫。接印的頭一天就大樹清官形象,傳諭各官道:“吏治之壞,由於操守不廉;操守不廉,由於奢侈無度。今本院力祛積弊,冀挽澆風,豁免辦差,永除供億。凡所屬官吏,有仍蹈故轍,以及有意逢迎,希圖嘗試者,一經覺察,白簡無情,勿謂言之不預也”云云。

若從外面看,他真是一個清官,平日在家裡和在衙門裡都穿舊衣服,十分樸素;衙門的照壁舊了不畫彩,轅門壞了不收拾,暖閣破了也不裱,一個堂堂撫臺衙門,竟弄得像破窖一樣。誰知外面花費雖無,裡面的孝敬卻不能少。票號裡的二掌櫃早就知道他的德性,說:“面子上雖然清廉,骨子底也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前幾個月放欽差下來,都是小號一家經手,替他匯進京的足有五十多萬。”

他明知兩個闊少出身的候補道除抽鴉片和嫖妓外一無所能,但每人給他送上幾萬銀子之後,便對他們格外喜歡起來。黃三溜子自從得到署院的格外喜歡,一差之外,又添一差。黃為了感激,借年敬為名,又送八千銀票,並求委他署缺一次。署院答應徐圖機會,不可性急,防人議論。

處處是套路:《官場現形記》刻畫的貪汙手法!

偽清官就是這樣用心偽裝、用心撈錢的,往往因此“名利又收”,傅署院就是這樣得逞了,半年之後,“朝廷因他居官清正”,命他補授是缺。用現在的話說,傅理堂屬於貪官中“素質較高”的那種,撈錢的手段就是比一般的貪官高出一籌。他的“高明”之處在於“說得漂亮”,冠冕堂皇、振振有詞;“裝得像”,十分樸素,相當節儉;“做得隱密”,侍機而貪,不動聲色。這種偽清官比那些明目張膽的貪官貪得一點都不少,有時甚至更加厲害、更可怕。

欽差貪官。小說寫了很多欽差借辦案之機大撈錢財的故事,其中《官場現形記》18、19回傅理堂和正欽差兩人到浙江辦案、46至48回童子良下江南清查財政等描寫得最為詳細,把欽差貪婪的醜陋嘴臉刻畫得入骨入神,給讀者留下極深的印象。

正、副欽差到達浙江,巡撫、將軍率地方眾官員到碼頭迎接,“兩位欽差只同將軍、學臺寒暄了兩句,見了其餘各官,只是臉仰著天,一言不發”,都是一幅鐵面無情的臉孔,給人以山雨欲來的感覺。住進行轅以後,兩欽差更是虛張聲勢,關防非常嚴密,一副破除情面、徹底根查的架勢。“各官來拜,一概不見。又禁阻隨員人等,不準出門,也不準會客。”

處處是套路:《官場現形記》刻畫的貪汙手法!

這個風聲一出,直把合省官員嚇的不得主意。“到了第二天,欽差又傳出話來,叫首縣預備十付新刑具,鏈子、杆子、板子、夾棍,一樣不得少。隨後又叫添辦三十付手銬、腳鐐,十付木鉤子、四個站籠。”各員聞知,更覺魂不附體。第三天發出一角公文給巡撫,先把幾個不大不小的官員撤任、撤差或者看管,辦掉幾個給大家看看。

其實欽差們玩的是“只拉弓,不放箭”把戲,先把那些官員嚇個半死,然後乖乖孝敬。果然,等第三天“嚇昏了全省的官,人人手中捏著一把汗”之後,“行轅關防忽然鬆了許多”,與隨員來往、送禮的開始多起來,兩位欽差只裝著不聞不知,任他們幹去。

欽差本人“天天坐在行轅裡面,除掉聞鼻菸、抽鴉片之外,一無所事。”表面如此,暗中指使自己的門生拉達和過道臺與巡撫談交易,開價二百萬,藩、泉兩司便傳諭那些被參的官吏“公認”這筆賄銀。如此一來,只要肯拿錢,“撤差的可得差,撤任的還可回任”,“至於那些拿不出錢的,欽差自然不肯拿他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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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欽差查案變成了一場權錢交易、討價還價的鬧劇,辦了幾個不出錢的小官員,一場查案風波就算平息了。小說詳寫欽差辦案的全過程,都是為了告訴讀者欽差是怎樣玩弄“只拉弓,不放箭”的手法的。小說中,這個辦案撈錢的“密訣”還是老佛爺身邊的當紅公公傳授給正欽差的。可見,大凡欽差都會來這一手。而小說中這兩位欽差也算是“悟性極高”、“頗有察賦”,第一次就把“只拉弓,不放箭”的法子運用得十分純熟。

“能吏”型貪官錢伯芳(錢典史)。晚清官場題材小說寫了不少所謂的“能吏”貪官,如刁邁彭、何孝先、陸觀察、單道臺等,他們都貪的本事都很大。只要看看小小的典史錢伯芳是如何發財的,就能瞭解“能吏”的本事了。

《官場現形記》第2回裡那個典史錢伯芳,在江南幫過一任典史,錢倒著實弄得幾文回來。作者借王鄉紳的口說:“你們一進城,看見那一片新房子,就是他的住宅。做官不論大小,總要像他這樣,做官才不算白做。現在他己經託了人,替他謀幹了一個‘開復’。一過年,也想到京裡去走走,看有什麼路子,弄封把‘八行’,還是出來做他的典史。”

處處是套路:《官場現形記》刻畫的貪汙手法!

王孝廉問道:“既然有路子,為什麼不過班做知縣,到底是正印。”王鄉紳道:“何嘗不是如此。我也勸過他幾次,無奈我們這位內兄,他卻另有一個見解。他說州、縣雖是親民之官,究竟體制要尊貴些,有些事情自己插不得身,下不得手。自己不便,不免就要仰仗師爺同著二爺。多一個經手就多一個扣頭,一層一層的剝削了去,到得本官就有限了。所以反不及他這做典吏的,倒可以事事躬親,實事求是。老侄,你想他這話,是一點不錯的呢。”

錢典史自己是這麼說的:“就如我,從前雖然做過一任典史,倒著實替皇家出點力。不要說衙門裡的人都受我節制,就是那些四鄉八鎮的地保、鄉約、圖正、董事,那一個敢欺我!”

“你不要看輕了這典史,比別的官都難做。等到做順了手,那時給你狀元,你還不要呢。我這句話並不是瞧不起狀元。常常聽人說,翰林院裡的人都是清貴之品。將來放了外任,不是主考,就是學政,自然有那些手底下的官兒前來孝敬,自己用不著為難;然而隔著一層,到底不大順手。何如我們做典史的,既不比做州、縣的,每逢出門,定要鳴鑼開道,叫人家認得他是官;我們便衣就可上街,甚麼煙館子,窖子裡,賭場上,各處都可去得。認得咱的,這一縣之內,都是咱的子民,誰敢不來奉承?不認得的,無事便罷,等到有起事情來,咱亦還他一個鐵面無私。不上兩年,還有誰不認得咱的?一年之內,我一個生日,我們賤內一個生日,這兩個生日是刻板要做的。下來老太爺生日,老太太生日,少爺做親,姑娘出門,一年總算有好幾回。”

處處是套路:《官場現形記》刻畫的貪汙手法!

趙溫問他“老伯還沒有養世兄,怎麼倒做起親來”,他說:“你原來未入仕途,也難怪你不知道。大凡像我們做典史的,全靠著做生日,辦喜事弄兩個錢。一樁事情收一回分子,一年有上五六樁事情,就受五六回分子;一回受上幾百吊,通扯起來就有好兩千。真真大處不可小算。不要說我連著兒子、閨女都沒有,就是先父、先母,我做官的時候都己去世多年。不過託名頭說在原籍,不在任上,打人家個把式罷了。這些錢都是面子上的,受了也不罪過。還有那不在面子上的,只要事在人為,卻是一言難盡。我這番出山,也不想別的好處,只要早些選了出來,到了任,隨你甚麼苦缺,只要有本事,總可以生髮的。”

小說寫錢典史,突出他的“能幹”,他不僅善於撈錢,而且還能頭頭是道地分析自己能撈錢的“道理”,從他“透徹”的分析中,可以看出這班“能吏”把全部的心思都沉入到謀取私利上去了。晚清官場題材小說中,這種精於弄錢的小吏雜佐幾乎數不勝數,錢伯芳只是他們中的一個代表。

來稿/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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