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被忽略的天才史學家:研究成果成絕響,後人再也難以寫出

中國歷史 史學 錢穆 清朝 傅斯年 兮兮說事兒 2018-11-28

20世紀的中國歷史學界人才輩出,開創先河者不計其數。梁啟超、胡適、陳寅恪、錢穆、呂思勉……他們的著作至今仍澤披後人,觀點也成為史學發展的里程碑,讓現代學者對他們的學問歎為觀止,時時回望。

然而,還有一位學者,至今卻極少被人提起,但他對中國歷史研究所開創的功業,奠定的基礎,可以說不在上述學者之下。他就是嚴耕望,一位出生在安慶的史學巨擘。

1996年10月,嚴耕望因腦溢血病逝於臺北。美國匹茲堡大學歷史系教授的許倬雲贈輓聯雲:研究是其生命良史也;學問化為人品君子哉。嚴耕望一生念茲在茲的,是傾注了37年心血的未竟著作《唐代交通考》。這部書終成千古絕唱,後來人或許再無此能力和心力,寫出這般偉大的著作了……

嚴耕望的生平

清代以來,安徽可謂是名人迭出,尤其大家學者,更是不知凡幾。清代的桐城派曾深刻影響了清代文學和學術的發展。1916年,嚴耕望就是出生於安慶與桐城之間的竹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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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耕望幼年時期,並未顯露史學的天賦。他極愛地理數學,喜愛地理實緣於其長兄嚴德名從安慶購買的商務版中國地圖一冊。嚴耕望看到地圖,欣喜若狂,似乎激發了潛在的天性,每日捧讀,不久就對全國的山川河流了然於胸,由此奠定了他的地理學興趣。

至於數學,嚴耕望覺得,做數學題,大腦要轉好幾個彎才能做出,著實有趣並具挑戰性。嚴耕望對數學的喜愛,也奠定了他日後考證地理、政治制度沿革的縝密邏輯。

至於他對歷史的喜愛,實出偶然。在他14歲的時候,他偶然聽到同學之間聊天,譏其“一封信都寫不好,數學再好有什麼用”,幼年的嚴耕望備受打擊,由此開始閱讀歷史典籍,以求提高閱讀和寫作能力。自此“一入侯門深似海”,奠定了其一生之志業。

嚴耕望上大學之前就已寓目大量史學名著,其記憶力也被同學戲稱為“鐵腦”,21歲時順利考上武漢大學。此時正值1937年日寇入侵,武漢大學遷往四川嘉定。雖然條件艱苦,但嚴耕望安心讀書,從不參加學校的任何活動和社交,其安貧樂道的精神貫穿嚴耕望之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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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耕望在這裡遇到了他受教終身的名師——錢穆。當時,錢穆在武大開“政治史導論”,因研究歷史的境界高渺,思想深邃,深受在校學生喜愛。其一開講,就直入史學研究之堂奧:歷史學有兩隻腳,一隻是歷史地理,一隻是制度。這一句話在嚴耕望心中烙上了深刻的印記,其研究的絕大部分都在乃師劃定的研究範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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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後,嚴耕望以其優秀的文章《秦漢郎吏制度考》等文章深得傅斯年的賞識,進入史語所任助理研究員。嚴耕望在史語所完成了大量享譽後世的文章,如《北魏尚書制度考》《魏晉南北朝地方政府屬佐考》等。他的文章許多發表在《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上,與陳寅恪、胡適等人文章並列,可見其功夫之深。

1949年,國共鼎革,嚴耕望隨史語所遷臺。嚴耕望雖時刻繫念家鄉,但無緣再踏大陸一步,只得把這份思念懷揣進了歷史地理的研究裡。在臺期間,嚴耕望不為外界俗物影響,潛心研究學問,其學術文章如火山噴發之情勢,層出不窮,卓見屢屢受到傅斯年、李濟等人的關注。

因紮實的考證,在1956年獲得胡適的青睞,多次與嚴耕望往還信件,就唐代禪宗問題,相互切磋砥礪。二人拋卻了身份與地位的懸殊,成了學術意義上的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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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錢穆力邀嚴耕望赴港任教,幫助錢穆提高香港中文大學的學術水平(錢穆50年代赴港興辦新亞書院,後與其他兩家合併,錢穆取名為“香港中文大學”)。嚴耕望開始極力婉拒,覺得教課、指導學生會耽誤時間進行學術研究。但自感有負恩師20餘年教誨,只得前往,足見其知恩感德的真性情。

如果說,史語所帶給嚴耕望的是學術的成就,那麼,來到港大,嚴耕望則完成了衣缽傳承的過程。嚴耕望在港大,指導了許多學生的畢業論文,桃李滿天下。他每天都要到辦公室做研究,學生們可以直接推門請教,釀成一段佳話。

港大不同於臺灣史語所,人士紛爭尤多。但嚴耕望對此毫不介意,自言自己是一座不設防的城市,不會有人來攻。

1970年,嚴耕望被選為“中研院”院士。一般人對於此一頭銜,極為重視,但嚴耕望卻視之淡然,仍舊兢兢業業研究學術,實因嚴耕望有一信念在,要為他的交通史研究準備充足的材料。

雖然嚴耕望的學術研專之又專,如成名著作《唐僕尚丞郎表》《秦漢地方政治制度》等,非一般學人所能卒讀。故而,他有意總結自己一生研究之方法,撰寫《治史經驗談》,惠及後輩學人,該書從最基本的論文選題、體式、材料和註釋等多個角度,論述歷史論文的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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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書深受青年人的青睞,該書後來又與《治史答問》《錢穆賓四與我》等合為《治史三書》。嚴耕望自此,開始曝得世俗名聲。

嚴耕望自忖自己有決心活到九十歲以上,因此對自己身體時時注意,他希望有足夠的時間完成唐代交通的著作。嚴耕望晚年的生活近乎機械:每日早上散步,吃飯也有定量,早睡早起,從不熬夜研究。但人有旦夕禍福,事有風雲變遷。

1995年,臺北史語所為“傅斯年百年紀念專號”徵稿,嚴耕望認為自己一生視野,皆賴傅斯年的賞識,不顧自己血壓高、中耳不平衡等疾病,以近80歲的高齡,連夜趕寫紀念論文,此中情況維持了兩月有餘,嚴重損壞了身體,翌年病逝。

嚴耕望生前雖然出版了《唐代交通圖考》部分內容,但其未完成之寫作計劃尤多,不能不是20世紀史學研究的重大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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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泊自甘,寂寞自守

嚴耕望的同鄉師弟,現已成為史學名家的余英時總結嚴耕望的一生:將全副生命獻給學問的人,真正達到了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的境界。這是一種宗教性的奉獻,即以學問的追求為人生的最後目的,而不是實現其他目標的手段。他們的老師錢穆更是評價嚴耕望:澹泊自甘,寂寞自守,庶不使人有秦無人之嘆。

嚴耕望自己有一個座右銘:工作隨時努力,生活隨遇而安。嚴耕望一生都是貫穿這一信念,他在史語所堅持“三不原則”——不兼課、不參加任何活動(包括學術會議、演講)、不寫普及性文章賺取稿費。

這裡面有幾件事可以略微說明嚴耕望的這一信念。據余英時的回憶,1957-1959年,嚴耕望作為哈佛燕京社的訪問學人,赴美進行學術研究。

1979年他正在耶魯,此時正值大陸社會科學院代表團前來訪問,團員中包括錢鍾書、費孝通等人,對於久已離開大陸的人,這實為一大盛會。余英時邀請寄住在他家的嚴耕望一同與會,但被婉言謝絕,因為他堅守自己“避開任何不必要的活動”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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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耕望晚年,曾有很多學校或者機構邀請嚴耕望前去講學。但嚴耕望嚴辭拒絕,堅稱自己“講不好”。要知道,嚴耕望這種身份的歷史學者,其出場費一定不菲,但嚴耕望始終不為所動。在嚴耕望看來,錢不必多,夠吃夠用即可,所以他在錢財上從來不計較,只求自己的研究,自己的經驗有助於下一代。

嚴耕望在史語所工作的時候,有時候身兼兩職,但從來只拿一份工資。

嚴耕望曾主動聯繫已畢業的學生王壽南,可不可以將自己的著作放入臺灣商務印書館的《岫廬文庫》。作為主編的王壽南自然求之不得,但後來王壽南覺得不妥,嚴耕望是“中研院”院士,學術地位崇高,把他的心血之作放入大眾讀物,自然有辱老師。但嚴耕望卻搖頭,認為《岫廬文庫》的書價便宜,將此書放入其中,可以讓更多的學生看到。至於版稅,嚴耕望似乎並不介意。

嚴耕望的史學貢獻

嚴耕望的交通學考證雖然是不世之功,但也曾有人否認其畢生研究的價值。據《嚴耕望先生編年事輯》記載,有人認為交通誠然是一重要問題,但像嚴耕望這樣做,未免花費功夫太大,仍是不值得。甚至有一位很有才氣的朋友坦率的對耕望說:“我很看得起你,是因為多次與你談話,覺得很有見識;至於你的文章,老實說,沒有價值!”這是針對嚴耕望唐代交通的文章而言。

這不禁讓我想起了當初在大陸,有人質疑陳寅恪考證楊貴妃是否處子入宮這種小問題一樣。其實,陳寅恪考證此一問題,其背後的關懷是研究唐代政治家對待文化的問題。嚴耕望考證唐代及以前交通地理,其實是為了證明古代的政治機構的運轉及其軍事、交通建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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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著名歷史地理學者蘇爾曾寫道:“我們不僅要指導今天的某一區域,還必須在認識某一區域時,儘可能在今天的區域中揭示以往的痕跡……必須以過去的居住者的眼光來看待這一土地……”西方學者往往認清了歷史地理學的重要意義,但直到現在,歷史地理在國內史學界仍很少有人注意。

比如,嚴耕望曾寫就《唐代北庭都護府通西州伊州諸道考》。這篇文章雖然討論唐朝西北的地理建制,但其背後是目的研究唐代對西域的控制究竟有多大地盤,並與少數民族是一種什麼樣的交往狀態。

嚴耕望曾在港大開設“中國歷史地理課”,起自史前,下到唐宋,對疆域、氣候、物產、交通、城市多所論述,嚴耕望曾言,他通過研究唐代交通路線研究成果時,曾一度謂“唐代國界為餘所考出”。可見,嚴耕望的交通考證意識,並不僅僅是一種單純的興趣所在,其實有著大的歷史研究意識。

至於他的政治制度研究,余英時曾做過深刻的總結:“他治制度史,重點也在長期性的結構,而不在變幻的人事。這自然是受到社會科學的暗示而然,不過未加理論化。”

如他曾在《論唐代尚書省之職權餘地位》一文徹底理清了《通典·職官》中模糊錯誤之處,揭示了唐代尚書省與寺監百司之間的關係變化,尚書省內部僕、尚、丞郎之間的權利演變消長,從而可以更加清晰地鳥瞰整個唐朝中央行政制度的運動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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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學者曾慨嘆,嚴耕望的學術研究只侷限在宋代以前,不免可惜。現代學人研究歷史,很少再有前輩史學大家對於材料意識的把握。嚴耕望曾在一篇訪問記中談到,五代以前的材料較少,要考證的地方多;宋以後的材料多,需要考證的地方較少,由於資料太多,不易理出頭緒,而且沒有組織、解釋,可能只是一堆散漫的史料而已。因此,他覺得較為困難,不宜繼續研究。

嚴耕望對於歷史研究的謹慎,對於各個朝代研究的深切體會,或許是他給我們留下的間接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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