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之死,誰是幕後凶手?

中國歷史 拖雷 成吉思汗 窩闊臺 蒙古祕史 風大豬也能飛 2018-12-16

拖雷為成吉思汗第四子,自幼隨從其父征戰,功勳卓著,從而獲得“也客那顏(大那顏)”的美稱。拖雷與他的三位兄長地位十分顯赫,志費尼曾以讚美的口吻寫道:“成吉思汗的長妻生了四個兒子,他們拼著性命去建立豐功偉業,猶如帝國寶座的四根臺柱、汗國宮廷的四根棟樑。成吉思汗替他們各自選擇了一項特殊的職務,他命長子朮赤掌狩獵,這是蒙古人的重要遊樂,很受他們的重視。次子察合臺掌札撒和法律,既管它的實施,又管對那些犯法者的懲處。窩闊臺他選擇來負責一切需要智力、謀略的事,治理朝政。他提拔拖雷負責軍隊的組織和指揮,及兵馬的裝備。”\[波斯\]志費尼著,何高濟譯、翁獨健校訂:《世界征服者史》上冊,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44頁。其中“治朝政”的窩闊臺和“掌軍隊”的拖雷,尤其實力雄厚,不同凡響。但恰恰是成吉思汗的這種安排,埋下了蒙古汗國分裂的禍根。正如漢族中有“一山難容二虎”的諺語一樣,蒙古族中也有句類似的古諺:“兩個羊頭,一口鍋裡煮不下。”日後大蒙古國一幕又一幕的權位之爭,皆由此引發。

1227年8月,成吉思汗病逝於徵討西夏軍中。1229年秋,窩闊臺即大汗之位。1230年,拖雷隨窩闊臺徵金。戰後,拖雷隨從窩闊臺班師北還。在中途,正值盛年的拖雷突然“暴亡”。拖雷生於1193年,死時享年39歲。

關於拖雷之死,史書記載隱晦不彰,令人撲朔迷離。現將史料中的幾種說法臚列如下:

《黑韃事略》中記載:“偽太子駝欒(按即拖雷)自河南歸病死。”(南宋)彭大雅、徐霆著,王國維箋證:《黑韃事略》,海寧王靜安先生遺書本,第24頁。志費尼也稱拖雷是病死,但進而將其病因歸之於酗酒:“他變得從早到晚耽溺於杯中物,於是他害了病,兩三天尚未過去他就一命嗚呼。”\[波斯\]志費尼著,何高濟譯、翁獨健校訂:《世界征服者史》下冊,第654頁。雖然彭大雅和志費尼都是大蒙古國時期人,按說所記應為信史。其實則不然,他們作為外邦人,所記恐怕採自道聽途說,未必真實。史源同一的《元史》、《史集》和《蒙古祕史》關於拖雷之死則是另一種記載。

《元史》的記載是:“五月,太宗不豫。六月,疾甚。拖雷禱於天地,請以身代之,又取巫覡祓除釁滌之水飲焉。居數日,太宗疾愈,拖雷從之北還,至阿剌合的思之地,遇疾而薨,壽四十有闕。”《元史》卷115《睿宗傳》。某些疑點在此記載中若隱若現,即:拖雷死前曾經“取巫覡祓除釁滌之水飲焉”。《史集》記載與《元史》大同小異,只是更為詳細:蒙古徵金勝利後,“拖雷汗請求先行,但他在途中突然去世了。據說是這樣的:在此之前,合罕(按指窩闊臺)病了幾天並開始有了好轉,拖雷汗來到了他的床頭,珊蠻便按他們的習俗施行了巫術,在一大缽水中洗滌了他的病身。拖雷汗由於對其兄所懷有的熾愛,便拿起了那隻缽,誠摯地禱告道:‘長生天神啊!你無所不管,並且知道,如果有罪的話,那也是我作得最多,因為在征服各地區之時殺害了那麼多人,俘擄了他們的妻子、兒女,使他們痛心。如果你是為了他的善良和英勇要把窩闊臺合罕取去,那麼,我更善良,也更英勇些,請饒了他,不要召去他,把我召去吧!’他說了這些話後,誠摯地禱告著,喝掉了那洗病的水。窩闊臺合罕痊癒了,拖雷汗便在得到允許之後動身了。過了幾天,他就得病去世”。\[波斯\]拉施特著、餘大鈞等譯:《史集》第二卷,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第38—39頁。

《蒙古祕史》的有關記載最值得注意,它不僅細緻入微地描述了事件的過程,而且記錄了一個重要的事實,即拖雷是在喝下巫師的咒水後當即死去,而並非“數日而亡”。這段記載是這樣的:“兔兒年(按即1231年),斡歌歹出征金國……駐營於龍虎臺。在那裡,他得了病,口不能言。得病難過時,人們讓巫師占卜,他們說:‘金國的土地神、水神,因為他們的百姓、人口被擄,各城被毀,所以急遽為祟’。占卜時,許神以百姓、人口、金銀、牲畜、替身禳之,神不答允,為祟愈急。占卜時,又問神:‘可以用親人作替身嗎?’這時,作祟放慢了,斡歌歹合罕睜開了眼睛,索取水喝,問道:‘怎麼啦?’巫師奏稟說:‘金國的土地神、水神們,因為他們的地方和水被毀,百姓、人口被擄,急遽作祟,占卜時許神以別的什麼為替身禳之,神作祟愈急。又問:可否用親人做替身,作祟就放慢了。如今聽憑聖裁。’斡歌歹降旨說:‘如今朕身邊的宗王有誰?’宗王拖雷正在他身邊,就說:‘……讓我來代替我的合罕兄長吧。……我面貌美好,身材高大。可以侍奉神。巫師你來詛咒吧!’說著,巫師就詛咒了,把詛咒的水讓拖雷大王喝下。拖雷坐了片刻,說道:‘我醉了,等我醒過來時,請合罕兄長好好照顧孤單年幼的侄兒們、寡居的弟媳吧!我還說什麼呢?我醉了。’說罷出去,就去世了。”餘大鈞譯註:《蒙古祕史》,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73—474頁。儘管語多隱諱,較諸其他記載,還是《蒙古祕史》字裡行間透露出的信息最多。分析這段文字,窩闊臺的患病與巫師的占卜都帶有虛偽做作之意,稱其為事先策劃密謀,恐也不是無端的猜測。拖雷喝下咒水看來是無從逃避之舉,他臨死前的一番話尤其耐人尋味,流露出的無奈和哀怨是很明顯的。再聯繫《史集》中的一段記載,更增加了拖雷之死的可疑性:“拖雷汗的哈敦唆兒忽黑塔尼別吉經常說:‘我那心愛的伴侶是為了合罕而死的,是為了他犧牲了自己。”\[波斯\]拉施特著、餘大鈞等譯:《史集》第二卷,第39頁。有一次,她向窩闊臺提出一個要求而未被允准,她就哭鬧起來,說:“我的心愛的為誰做了犧牲,他是如何死的?”\[波斯\]拉施特著、餘大鈞等譯:《史集》第二卷,第203頁。聞聽此言,窩闊臺立即讓步,滿足了她的要求。由此推斷,唆兒忽黑塔尼很可能知道自己丈夫的真正死因,但在窩闊臺盤踞著大汗之位的情況下,她不便也不敢說出真相,只能以這樣的隱晦方式表露出來。

從種種跡象判斷,拖雷是被害死而非善終。無論是不知咒水有毒而誤飲,還是明知有毒而被迫飲下,總之都是死於非命。指示投毒者正是其兄長、大汗窩闊臺。窩闊臺所以下此毒手,也是迫不得已,非如此,則其汗位難以鞏固。對於大汗窩闊臺來說,拖雷的存在,始終是一潛在的威脅、莫大的隱患,為自己及其子孫的“帝業”計,他必欲除之而後快。這是因為:

其一,在蒙古古代社會,一直流行著幼子有優先繼承權的習慣。所以成吉思汗在選定繼承人時,曾在窩闊臺、拖雷二人之間舉棋不定,經過多方考慮,才選擇了三子窩闊臺。拉施特對此有所記載:“因為成吉思汗曾在各種事情上考驗過兒子們,知道他們各有所長,所以他對於大汗和大汗尊號的傳授猶豫不決:他時而想到窩闊臺合罕,時而又想到幼子拖雷汗,因為在蒙古人中間自古以來就有幼子掌管父親的根本禹兒惕和家室的習俗和規矩。後來,他說道:‘掌管國家和大位是艱難的事,就讓窩闊臺掌管吧,而包括我所聚集起來的禹兒惕、家室、財產、庫藏以及軍隊在內的一切,則讓拖雷掌管。’”\[波斯\]拉施特著、餘大鈞等譯:《史集》第二卷,第5頁。儘管成吉思汗最後選擇了窩闊臺為汗位繼承人,但蒙古舊俗是根深蒂固的,幼子繼承的觀念深入人心。直到若干年後,拔都欲扶立拖雷之子蒙哥即位,還以此為據。他說:“大家都知道,按照札撒和蒙古人的習俗,父位是傳給幼子的,因此,蒙哥合罕具備登臨大位的全部先決條件。”\[波斯\]拉施特著、餘大鈞等譯:《史集》第二卷,第238頁。成吉思汗死後,汗位虛懸兩年之久,其間監攝國政的是拖雷,而不是成吉思汗所指定的繼承人窩闊臺。1229年秋,在阿勒灰不剌阿舉行的選汗大會上,“宗親鹹會,議猶未決”,《元史》卷146《耶律楚材傳》。長達四十多天對繼位人選爭議不決。最後是耶律楚材縱橫捭闔,設法聯絡察合臺等有勢力的宗王,給主持會議的拖雷施加壓力,才使窩闊臺登上大汗之位。由此可以看出兩點:一是主張依照舊俗擁立拖雷者大有人在,二是拖雷是在極不情願的情況下交出權柄的。

其二,按照成吉思汗的安排,拖雷的職掌是“統軍隊”,並留有遺言:“凡欲追求勇敢、榮譽、武功、降國定天下的人,就去效力於拖雷。”\[波斯\]拉施特著、餘大鈞等譯:《史集》第二卷,第5—6頁。論實力之雄厚,在成吉思汗四子中首推拖雷。從拉施特的記述來看,使拖雷在四子中最具軍事優勢,乃成吉思汗有意為之,似乎是以此作為一種補償。他說:“成吉思汗也曾有意把合罕尊號和帝位傳給拖雷,讓他作大汗的繼承者,但後來他說:‘由你來擔任掌管我的禹兒惕、大帳、軍隊和帑藏的職務,對你更好一些,你也可以更安心一些,因為你將擁有許多軍隊,你的兒子們將比其他宗王們更為獨立和強大。’”\[波斯\]拉施特著、餘大鈞等譯:《史集》第二卷,第197頁。這樣,成吉思汗死後,拖雷取得了其父麾下的絕大多數軍隊和位於蒙古本土的分地。志費尼在敘述過大蒙古國都城的情況後說:“拖雷的領地與之鄰近,這個地方確實是他們帝國的中心,猶如圓中心一樣。”\[波斯\]志費尼著,何高濟譯、翁獨健校訂:《世界征服者史》上冊,第46頁。所謂“帝國的中心”,就是指從克魯倫河到阿爾泰山的蒙古“根本之地”,當時都是拖雷的屬地。1206年成吉思汗建國時,將原有的護衛軍進行擴充,形成一支萬人兵力的常備武裝力量,由大汗直接掌握。這支軍隊堪稱精銳,足以“制輕重之勢”,《元史》卷99《兵志二》。發揮著強有力的制約作用。成吉思汗死後,這支勁旅就歸屬於拖雷。此外,蒙古絕大多數軍隊都由拖雷所屬,估計當在八萬人左右。所以說,雖然窩闊臺最終即了汗位,但其弟拖雷的實力遠勝於他,對此他不能不有所顧忌。

其三,成吉思汗在世時,凡出征必讓拖雷隨從左右。拖雷智勇兼備,戰功赫赫。西征花剌子模時,拖雷獨當一面,統領偏師連克名城,威震中亞。在隨窩闊臺徵金期間,為了形成包抄之勢,拖雷“總右軍自鳳翔渡渭水,過寶雞,入小潼關,涉宋人之境,沿漢水而下”。《元史》卷115《睿宗傳》。1232年春,拖雷以不足四萬的兵力與金朝二十萬軍隊決戰於鈞州南三峰山。時值大雪,金朝“軍士被甲冑僵立雪中,槍槊結凍如椽,軍士有不食至三日者”。《金史》卷112《移剌蒲阿傳》。拖雷乘機發動猛攻,金軍大潰。三峰山一戰,使金朝軍隊精銳喪失殆盡。拖雷乘勢連取河南十餘州郡,迫使金朝潼關守將獻關投降。從此,金朝大勢已去,滅亡指日可待。俗話說“功高震主”,拖雷用兵如神的指揮才能、以少勝多的輝煌戰績和蒸蒸日上的崇高威望,必然更會增加大汗窩闊臺的疑忌之心。窩闊臺在急於除去肘腋之患的心理驅使下,假手巫師將圖謀化為行動,於是,拖雷之死是無可避免了。

稱拖雷是死於窩闊臺之手,還有一旁證:拖雷死後不久,窩闊臺即迫不及待地削減拖雷一系的人口和軍隊,以壯大本支系的軍事力量。拉施特記載說:“窩闊臺當了合罕後,沒有跟諸王、異密商量,擅自從也可那顏(按指拖雷)諸子管轄下的軍隊中將亦魯該那顏的兄弟異密都剌帶寶兒赤及雪你惕部異密連同一千雪你惕部軍隊及二千速勒都思部人分給了自己的兒子闊端。”\[波斯\]拉施特著、餘大鈞等譯:《史集》第一卷第二分冊,第380—381頁。對於這種公然奪軍之舉,不少傾向於拖雷系的蒙古貴族大臣憤憤不平,敦請拖雷之妻唆兒忽黑塔尼向窩闊臺提出質問。唆兒忽黑塔尼因為時機未到,故採取了隱忍不發的態度,就違心地回答:“你們的話很對!但我們所積累的各種財富還缺少些什麼呢,我們為什麼要給主上添這樣的麻煩呢?要曉得我們也隸屬於合罕,他是一國之主,他所下的命令沒有錯!”\[波斯\]拉施特著、餘大鈞等譯:《史集》第一卷第一分冊,第381頁。以後的事實證明,唆兒忽黑塔尼的忍讓是虛假的,她是在韜光養晦,一方面積蓄力量,一方面籠絡人心,“以殷勤和尊敬博取宗親們和同部族人的好感”。\[波斯\]拉施特著、餘大鈞等譯:《史集》第二卷,第240頁。在窩闊臺、貴由相繼死去後,隨著蒙古皇族支系鬥爭的逐步公開化,她抓住有利時機,聯合朮赤系宗王發動政變,成功地將自己長子蒙哥推上大汗之位。政變成功後,她鼓動蒙哥對窩闊臺系的宗王后妃進行了嚴厲懲處,既實現了將汗位奪回本系的夙願,也報復了二十年前的害夫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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