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正不阿存遺風，一手好字隱於世

中國近代史書法張伯苓周恩來藝術中古陶拍賣 2018-11-28

先父經常教導我們說：“寫字首先必須讀書，讀書應先學做人。”也就是主張“士先器識而後文藝”。他認為：只會寫字，而無學識，則乏書卷氣，格調不高，只能算作匠藝。有學識而人品惡劣，必將成為害群之馬，一個會寫字的害群之馬，社會要他何用?這是他教誨子弟、學生的要義!也是他一生遵循的信條。

——吳同賓（吳玉如之次子）

吳玉如

吳玉如，名家琭，後以字行。1898年生於南京。原籍安徽涇縣茂林村，故早歲號茂林居士，晚年自署迂叟。

吳玉如自幼酷嗜書法，五歲學寫字，即似有癖，捉到紙筆就隨手塗鴉。六歲時曾於祖父常用的白紙摺扇扇面上寫五個大字：“姜太公釣魚。”其父親看了，正要笞責，他祖父聽說，趕來制止，一面拿起扇面仔細端詳，隨後掀髯大笑說：“這是我家的千里駒，難得，難得！”不但未加斥責，後來出門，竟持了這柄塗有《姜太公鉤魚》的扇子，遍示親友。這一來更增加了童年時代的吳玉如學習書法的興趣和信心。

存世最早的小楷扇面局部圖

他十二三歲時，寫小楷、行書已具有相當功力。現在尚存他最早的手跡，是一柄小楷扇面，寫於1911年，字體工整，佈局勻稱，用筆一絲不苟，清楚地體現出他對蘇軾和趙孟頫兩家的書法巳下過相當功夫，並能一氣呵成地書寫簪花格小楷了。

左圖：張伯苓右圖：周恩來

吳玉如的中學生活是在南開學校度過的，他與周恩來同班，兩人同時為班上國文課的翅楚，周擅長語體文，吳則嫻熟古文，校長張伯苓對這兩個學生都很賞識。吳玉如就讀南開學校時是寄宿的，每逢星期六、日回家，他事先囑託家人代為研墨。當時家中有一塊直徑近尺、深度近寸的大墨海，墨研成後便傾倒其中。他放學回家，自晚飯後便伏案寫字，有時入神忘倦，臨池徹夜不眠。每逢寒暑假期，更是廢寢忘食，寫字不輟。

南開大學

1916年，吳玉如因丁父憂輟學遠赴吉林謀生，又到哈爾濱，先後任黑龍江交涉局祕書、中東鐵路局監事會祕書等職。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東北淪陷，吳玉如拒絕為日本人工作，舉家遷入關內，先居北京後徙天津。1936年春，受張伯苓聘，任南開大學商學院國文教師，兼經濟研究所祕書，全家住在南大校園內的西柏樹村。

盧溝橋事變

1937年“七七”事變，盧溝橋炮響以後，天津的風雲日緊，一些殷實的人家，紛紛向租界遷徙，以求庇護。至於南大的教師，卻沒有人意識到災禍即將降臨。當時有一個從關外逃回的學生，力勸吳玉如遷徙，暫避兵燹。但是因其家藏書逾萬卷，而且租界內的空房早已搶租一空，搬家困難重重。那個學生深入租界的各個角落，日夜搜尋，最後在英租界邊緣的一條衚衕裡，找到一所天主教會的房子。隨後又搶租到兩部卡車，當天就搬家。吳玉如搬家，就是搬書，直到晚上十點鐘才搬完。天色剛剛黎明，日本飛機對南開大學開始了輪番轟炸。所有的東、西柏樹村的教師宿舍都被夷為平地，人員僅以身免。

西南聯大校址

1938年，吳玉如單身奔赴內地，準備去昆明西南聯大任教，路過重慶時，被張伯苓留住，做了參政會的祕書。不久，汪精衛背叛祖國，蔣介石自任參政會議長。1939年，蔣介石在參政會內擴張國民黨的力量，當時參政會的祕書長王世傑和四名祕書，只有吳玉如不是國民黨員。

左圖：王世傑右圖：雷震

有一次王世傑向吳玉如透露，蔣介石希望他能參加國民黨，這樣工作起來容易協調。吳玉如婉言謝絕，王世傑怫然而去。在這同時，另一位祕書雷震對吳玉如說：“這是一步登天的事，旁人求都求不到，你不要錯過機會。”吳玉如只一笑置之。

又過不久，王世傑正式向他傳達蔣介石的命令，約期召見，何去何從，迫在眉睫。恰好這時天津洪水為災，吳玉如就向張伯苓辭職說：“天津有電報來，鬧了水災，我母老子幼，無人照管，必須趕快回去。”張伯苓說：“聽說委員長要召見你，等見過委員長再說吧。”吳玉如說：“天津家裡被洪水圍淹，母親患病，我心急如焚，見委員長不如見母親重要，我不能等了。”就在召見的前兩天，吳玉如給張伯苓和周恩來各留了一封信，暗地買了飛機票，繞道緬甸、香港、遣返天津。在這段時間裡，旲玉如曾寫下了“個郎生小鄙王候，恥縛功名作死囚”，“私心只恨無人會，叔世難為直道謀”等抒懷言志的詩句。

吳玉如在重慶參政會用的是吳家琭的名字，報紙上經常見到，返回天津以後，怕日本人發現，就改用吳玉如，從此以字行世，原名吳家碌反而湮沒不彰了。

回津以後，他只在租界區內教中學、教家館、藉以餬口養家。一些在偽政權做事的人，紛紛來找，勸他“識時務者為俊傑”，都被他嚴詞拒絕。

太平洋戰爭開始以後，日本侵略軍對淪陷區加緊壓榨掠奪，人民生活日益困窘。一些學生出謀獻策，攛掇吳玉如舉辦書法展覽會，展品標價出售，這樣，愛好書法者都可以飽覽佳作，選購珍品，同時吳家也可有筆收入，維持一時生計。

1942年秋，終於在永安飯店(今新華路新聞圖片社)，舉辦了一次個人書法展覽會。展品共約300餘件，真、草、隸、篆、行，五體俱全，有擘窠大字，有蠅頭小楷，橫幅、條幅、屏、聯、中堂、扇面，琳琅滿目，參觀展覽的人熙熙攘攘，十分擁擠。在那樣民生窮蹙、社會動盪的日子裡，能有那麼多人去參觀書法展覽，實在出人意料。天津國畫大師陳少梅看了展覽，不勝服膺，從此二人結成莫逆之交。

這次展覽是吳玉如在世八十四年中唯一的一次個人書展，直到1982年他去世後，才在天津、北京陸續舉辦了他的個人書展，但他已經不能目睹了。

抗戰勝利以後，吳玉如仍舊教書、鬻字，曾在志達中學、達仁學院、工商學院等校任教，最後在津沽大學中文系擔任系主任，直迄天津解放。

左圖：陳長捷右圖：周同宇

他從不涉足政界，天津警備司令陳長捷等曾親來約他出山，被婉言謝絕。當時周恩來的兄弟周同宇(解放後任國院務參事)，以經商身分寄居天津，受到國民黨特務的監視。天津解放前夕，周同宇突然被捕。南開舊友紛紛串聯，設法營救。但要想聯名遞呈保狀，必須有社會知名人士而為當局尊崇者領銜出面，才有可能奏效。於是人們擬了一個領銜者的名單，其中就有吳玉如。

有人說，吳玉如從不參預政治，恐怕他不肯管這件事。但當南開校友找到他時，他問明情況，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而且首先在保狀上簽字。他說：“周同宇只不過是周恩來的兄弟，哥哥的事為什麼一定要兄弟負責?如果沒有真憑實據就捕人，那是株連。我們保的是周同宇本人，反對的是株連，光明磊落，義正詞嚴，不怕別人說三道四。”他還主張把這個意思也寫進保狀的內容裡。後來保狀遞上去，、周同宇終於被保釋出來了。

【中古陶2018春拍】吳小如行書七言詩橫批

1949年，天津解放，吳玉如與津沽大學學生會的負責人發生齟齬，一氣之下，辭職入川，在成都住了一段時期，又回到北京。直到“文化大革命”以前，他始終以教書、鬻字、註釋古籍、編撰《辭源》、《辭海》條目為生。“文化大革命”開始，這些工作都停頓了，他的生計也斷絕了。1968年，全家被抄，全部藏書被抄一空。“文革”後期，有日本人來指名買他的字，書畫店來收購，每一條幅只付代價五元，但為了吃飯，也只好勉為其難。

吳玉如與周恩來等合影

自從1939年吳玉如在重慶和周總理分手以後，再也沒有見過面。解放後，南開同學都勸吳玉如去找總理，總理到天津來，也探詢過他的情況。但是他說，周恩來是一國總理，日理萬機，我的生活過得去，何必麻煩他呢?

【中古陶2018春拍】吳玉如書札

到了1972年，吳玉如的生活瀕於絕境，萬般無奈，才通過章士釗先生，給周總理寫了一封信，述說自己目前的處境。不久，總理就親自將信批轉天津，責成天津市給吳玉如落實政策，安排他的工作和生活。事後才知道，總理批完這封信不久就病重住院了。1976年1月，總理逝世噩耗傳來，我父親含淚寫下了悼念周恩來的四首詩，其中兩首絕句是：

十五同窗事眼前，

百平到此哭誰邊。

終身相業清無我，

盡瘁生靈百可傳。

為相生平幾個如，

試看到死蔑私圖。

公忠舉國人心印，

巷哭曾誰出強呼。

【中古陶2018春拍】吳玉如《挽周恩來七言詩》

他說：“周恩來不是文學家，這兩句詩是他青年時代的抒懷之作。與一般文人的空口言志不同，他是言行一致的。周恩來能夠成為偉人，不是靠說話，是靠行動。”

吳玉如一生都是循循善誘，熱情獎掖，只要有人向他求教，他真可以說是“有救無類”，不分程度、老少、行業，無不耐心指點，傾囊相授。因此他的門人弟子以至私淑者，遍佈南北，遠至新疆邊境尼克勒縣，雲南昆明、大理，廣東、廣西都有他的門人和私淑者的蹤跡，堪稱桃李滿天下。

【中古陶2018春拍】葉聖陶至吳玉如書札

1982年5月，他因病重入院，就在入院前夕，他寫了一幅“炎黃子孫盼統一，遙寄張大千”的條幅(去世後，在《人民日報》發表)；還為天津市政協和天津市民革，各書一大幅中堂，蒼勁雄渾，筆力不枯，這都是他去世，前的最後遺作了。

吳玉如和韓嘉祥、歐陽中石等人合影

在醫院住了三個月，1982年8月8日逝世。同年十一月，由天津文史館和文聯主辦的《吳玉如書法展》在天津藝術博物館展出,1986年5月，又由中國書法家協會等四個單位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了《吳玉如先生書法遺作展》，都受到人們的高度評價。他逝世後，天津美術出版社出版了《吳玉如書法集》，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了《吳玉如臨樂毅論述墨》、《吳玉如行書千字文》、《迂叟自書詩稿》，天津楊柳青畫社出版了《迂叟魏書千丈》等作品，遺憾的是他自己都沒有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