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何處是故鄉

胡適:何處是故鄉

時間來到1949年,回國僅第三個年頭,胡適見到的,又是山河破碎的一幕。

十幾年前,因為抗戰的緣故,從未涉足官場的胡適,被“逼著”領了政府的外交任務去國遠遊,一別九年。如今,岌岌可危的國民政府,又三番五次地向胡適發出邀請,頻頻託以外長或駐美大使的差事,可這一次,一直未得到胡適的同意。雖然如此,胡適還是下定了再度出國的決心,他迴應說,以個人的身份“說話較自由,於國家或更有益”。

1949年3月下旬,將家人安置妥當後,胡適旋即從臺灣返回了上海,做出國前的一些準備。那時,胡適的一位舊識——周作人,被提前釋放後也住在上海,得知他即將出國遠去,也預感到那是一條絕徑。為報戰時寄詩的情義,周便託人往見胡適,代為勸止。兩人雖非至交,卻彼此尊重愛惜,常有些“交淺言深”的話,但只是這次,周的“一片誠意”,依然沒有令胡適改變決定。

1949年4月6日上午10時,胡適由上海公和祥碼頭上船。1小時後,當“克利夫蘭總統”號的汽笛在黃浦江上發出一聲長嘯,胡適清楚地知道,只需再過十幾天,他就會重新踏上美利堅的土地。

在他的時代,胡適身上有太多的色彩,比如他的情感、他的頭腦,都與太平洋對岸那個遙遠的國度保持著極密切的關聯。長久以來,美利堅都是胡適心中認同、敬重、心馳神往的一塊土地。當這位59歲性情溫雅的學者,再次乘船前往那個國家尋求支援時,心中也許依然懷著一些理想主義的天真幻想。正如他曾無數次在各種場合的演講中所表達的,美國,不僅富庶繁華、制度優越,而且對於正義,它有著崇高的責任感;對於中國,曾有著真誠的友誼。如果說這樣的表達還具有太多主觀渲染,那麼,一件無可爭議的事實則是,自二十多歲的時候起,胡適對於美國的好感就已深入內心了。

“第二故鄉”

1910年,19歲的胡適第一次來到美國。那年,他考取了庚款赴美留學的名額,正是這次機會,使得胡適在此後長達7年的時間裡,得以在美國生活、學習、觀察、體驗,度過了一段最寶貴的青年時光。

當胡適和他的同學們從一個暮氣沉沉的“大清國”來到一個到處都充滿新奇的世界時,在從自然風光到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裡,各種目不暇接的新鮮事物,無一不吸引著這些異國青年們純淨的眼睛。他們看到高樓齊雲、鐵路縱橫,他們稱讚著工業的強大、制度的文明。

據胡適所說,他們這一批的留學生,抵美后就受到一些有遠見的美國人士比如北美基督教青年協會的熱情招待。學校附近的一些“上等縉紳之家,待中國人極優,時邀吾輩赴其家座談”,也許由於這些緣故,一開始胡適便對美國充滿了許多的好感。

胡適初到美國,即對美國社會大為傾倒。1910年9月,幾乎是剛踏上美國的土地,他就在給鄉友的一封信裡寫道:“美國風俗極佳。此間夜不閉戶,道不拾遺,民無遊蕩,即一切遊戲之事,亦莫不泱泱然有大國之風。對此,真令人羨煞。”

在政治方面,胡適說,當他1910年初到美國的時候,對於美國的政治組織、政黨、總統選舉團和整個選舉的系統,還是一無所知。“對於美國憲法的真義和政府結構,也全屬茫然”。然而到美國後不久,國內便爆發了“辛亥革命”,為時不過數月,統治中國有二百七十多年之久的清朝專制制度便被推翻,建立起了民主共和的國家,恰好那一年正是美國的大選之年,胡適也不由得留意起美國的政治制度。由於胡適對美國政治的興趣和對美國體制的研究,而且他在學生時代就曾目睹和親歷了兩次美國大選,他對美國的民主政治開始“神往之至”了。不僅如此,美國的獨立精神、兩黨制度,胡適也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併成為此後他終身不變的信條。

漸漸地,當胡適更深入地瞭解到這個國家成長的故事,心靈的情感開始溝通於這個民族內在的精神時,那拓荒年代的進取精神、創業時期的積極有為,以及伴隨著不斷的人群聚集而培育養成的自由獨立、公益公德等種種良善的品質,也深深地感染了這個來自東方古國的青年。胡適看到,無數的美國人“活潑生活在新開闢的大地上,樣樣新鮮,事事無阻”。他不僅特別富有民主精神,“孕育了自由民主的奇葩”,而且始終都是“充滿著青春力”、“朝氣蓬勃”的國家。

於是,當還在憂傷年紀的胡適,“滿懷悲觀”地來到美國後,在這樣的耳濡目染下,很快就使得他從人生觀念到思想性情,都有了極大的變化。“我到美國,不久便交接了些朋友,對於那個國家和人民都很喜愛。美國人出自天真的樂觀與朝氣給了我很好的印象。在這個地方,似乎無一事一物不能由人類智力做得成的。我不能避免這種對於人生持有喜氣的眼光的傳染,數年之間,就漸漸治療了我少年老成的態度。”(胡適《我的信仰》)他說:“我相信我自離開中國後,所學得的最大的事情,就是這種樂觀的人生哲學了。”

度過了七年快樂而充實的時光後,胡適不得不結束自己的留學生涯歸國任教了,在即將離開的時候,他的心中對美國充滿了如鄉土一般的眷戀。1917年6月,他在《歸國記》中真摯地寫道:我曾經說過,朋友所在的地方就是故鄉,我這一生中,沒有一個地方能如這裡,有那麼多的朋友。“今去此吾所自造之鄉而歸吾父母之邦,此中感情是苦是樂,正難自決耳。”而在歸國的途中,當他又懷念起美國朋友的時候,還曾詠歎:“憑欄自語,吾鄉真在何處?”

備受歡迎的大使

回國後不久,胡適有感於當日的環境,曾定下一項原則:“二十年不談政治,二十年不幹政治。”然而,就在他留學回國整整20年後,終究還是沒有躲開政治的襲擾。命運的詭譎更在於,他這第一次而且是唯一一次涉足官場的地方,竟是一直以來令他魂牽夢縈的美國。

1937年8月,日本全面侵華開始後,蔣介石決定讓胡適以非官方的身份去歐美訪問遊說,爭取歐美各國對中國抗戰的同情與支持。一年將盡,國民政府的外交依然遲遲未能打開局面,焦慮不堪的蔣介石於是想到,讓胡適直接擔任駐美大使,便發電報徵求他的意見。

1938年7月,當胡適乘船由美國前往倫敦,中途在法國瑟堡港停靠的時候,蔣介石發來的電報也輾轉來到這裡。胡適看過電報後,在港口與駐法大使顧維鈞通了一個電話,也沒有回覆,便又坐回船上前往英國去了。到倫敦後不幾天,蔣介石又發來第二份電報催請他去任駐美大使。胡適幾番推辭未果,一個多星期後,他才勉強覆電蔣介石:“戰時政府對我的徵調,我不敢推辭。”(來源丨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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