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鎮海蒙難記

蔣介石一生經歷多次風險,如永豐艦事件、西安事變等,數回命懸一線。但是,他37歲時在鎮海的一段“蒙難”經歷卻鮮為人知。這次“蒙難”,若不是兩位盟兄弟冒死相救,很可能就沒有以後的“蔣委員長”“蔣總統”了,中國近現代史也將會是另一個版本。

蔣介石鎮海蒙難記

本文作者之一的鍾強華系參與營救蔣介石的潘琪的親外孫,本文內容乃其大舅父潘沅(鎮海籍抗戰老兵)生前回憶講述,現整理如下,以期揭開那段傳奇般的塵封往事。

禍起借款

匯聚了三江之水的甬江,自西向東匆匆奔流,經招寶山腳下注入浩瀚的東海。在它的入口處靜靜地聳立著一座人文積澱厚重,集海防、航貿、漁耕為一體的千年古鎮—鎮海。

鎮海城內有一幢氣勢恢宏的仿哥特式建築,坐落在原米行街與南大街交叉路口,人稱傅家大宅。它的主人便是赫赫有名的上海招商局買辦傅筱庵。傅原名宗耀,少年時父母雙亡,過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苦日子。迫於無奈,15歲時漂泊到上海十六鋪謀生。有一天,傅在路上撿到一隻皮包,內有數目不菲的洋錢、公文、合同等。也許是天良未泯的緣故吧,他未將其據為己有,而是還給失主。由此博得洋人失主歡心,投桃報李舉薦他當上了招商局雜役。嗣後,憑著他粗通英語,善於巴結、鑽營和揣度洋人的好惡,在應事接物上左右逢源,不久竟平步青雲,當上買辦。後來還創辦企業、經營銀行,出任北洋政府高級顧問,成為有財有勢的江浙大財閥。衣錦還鄉之日,他斥巨資修建了這座豪宅。為了籠絡鄉里,傅筱庵平時拿出些錢來修橋、鋪路、撫育孤兒、辦賑濟。1922年春,還曾帶頭捐鉅款,修葺被風潮侵蝕、殘破不堪的後海塘,竟也博得了鄉親的好感。

1924年末,臨近春節,傅筱庵舉家從滬返鄉祭祖。過年前,家裡的一應雜物自然有管家和僕役打理,他自不必插手操心。平日裡他除了鄉紳聚會,親朋往來應酬外,閒暇時常獨自在書房看書閱報,或到花園賞花觀魚,過著優哉遊哉的閒適生活。豈料一天上午,一位不速之客突然闖入了傅家大門。一場因借款而引發的“龍虎鬥”由此拉開了帷幕。

來者正是蔣介石,奉化溪口人,與傅是小同鄉。蔣介石奉孫中山先生密令籌集北伐軍款,得悉傅回原籍過春節,並知傅已借給大軍閥孫傳芳鉅額軍費,蔣就冒著被懸賞通緝的危險到傅家借款。蔣、傅二人在上海灘十里洋場早已認識,有點兒交情。略加寒暄,蔣便直奔主題,毫無顧忌地開口商借軍費,並希望傅順應潮流,鼎力相助,等革命成功後,借款加倍奉還,還許下諸多好處……

傅熟知蔣介石為人,也深諳他的青幫背景,憑著敏銳的政治嗅覺和混跡江湖多年的經驗,他知道善者不來,若當面拒絕,日後沒有好果子吃,這個春節也可能過不安穩。於是,傅假惺惺地滿口應承,但以一時難以集齊鉅款為藉口,佯允三日為期兌現取款。蔣見傅態度誠懇,深信不疑,由衷感激後,興沖沖辭謝而去。殊不知對方施的是緩兵之計,三日後傅家大院裡設的“鴻門宴”,將是請君入甕的森嚴閻王殿。

風雲突變

翌日,大霧鎖江,彤雲密佈,寒風刺骨,街上行人稀稀落落的。車站、碼頭、街頭巷尾都有荷槍實彈的軍警在盤詰行人,清川橋、總浦橋、南薰橋也有巡警在巡查,一派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肅殺氣氛。好在蔣介石有居住在小道頭(今清川路)的鎮海要塞司令副官潘琪陪同,去鐵觀音寺(今為鎮海中學學生宿舍)的司令部拜會要塞司令張伯岐,無人敢盤問、阻攔。對蔣的來訪,張伯岐深感突兀,慌忙摒退左右,把客人引入密室,緊閉門戶。但見張伯歧深凹的眼窩佈滿血絲,飽經風霜的臉上堆滿愁容,顯然是一夜未眠。蔣介石不明就裡,滿腹狐疑。未經寒暄,張從內衣口袋裡取出一件絕密急電遞給蔣介石。蔣介石一看,正是要求緝拿自己的電報。

原來蔣介石昨天前腳剛走,傅筱庵就密報了江浙兩省的聯軍總司令孫傳芳。孫傳芳接報即星夜電令寧波鎮海軍警嚴緝革命黨人蔣介石,並就地正法。蔣介石看罷電文,氣狠狠地說:“這個仇一定要報,他不仁,我不義,不殺傅某,誓不為人!”可是,當時形勢極其嚴峻,不要說報仇,蔣介石自身難保,性命危在旦夕。眼看盟友瀕臨危險,張伯岐和潘琪不顧自身風險,聯手相幫,才得以保全了這位一代梟雄的性命。

盟兄相助

張伯岐,字南月,號頌南,嵊縣(今嵊州)崇江鎮二八都村人。為人豪爽,好打抱不平。17歲時因懲治當地欺凌鄉人的惡霸石天豹,犯下命案,投奔平陽黨首領竺紹康,結為生死之交。1905年,張伯岐由竺紹康介紹進紹興大通學堂學習,之後加入光復會。1907年,張隨竺紹康回嵊籌餉,陪秋瑾赴金華、台州等地聯絡會黨,籌組光復軍。在辛亥革命光復杭州之役中,任敢死隊隊長,攻克撫臺衙門立首功。其時與受上海陳其美指派率先鋒隊百餘人到杭州馳援的蔣介石結識,遂結拜為盟兄弟,同時義結金蘭的還有王金髮、潘琪等人。

辛亥革命之後,又經歷了“洪憲稱帝”,中國陷入軍閥混戰。江浙軍閥孫傳芳對驍勇善戰、屢建奇功的張伯岐非常賞識,為了實現一統中國的黃粱美夢,千方百計籠絡張為其賣命。身為同盟會會員的張伯岐則為了積蓄革命力量以期東山再起,乃忍辱負重領受了鎮海炮臺要塞司令之職。張伯岐表面上成了孫傳芳麾下的一員驍將,骨子裡卻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革命志士。

嚴緝令下來,張伯岐表面雷厲風行、煞有介事地佈置下去,但盟弟有難豈能坐視不救,便與同是同盟會會員,且是連襟關係的副官潘琪商量對策。考慮到孫傳芳已在鎮海、寧波佈下了天羅地網,城內人多嘴雜,容易洩漏風聲,還是讓蔣介石躲藏於郊外炮臺,來個“燈下黑”最為安全。甬江南岸笠山宏遠炮臺甚為偏僻,是最好的藏匿之地。於是就安排蔣介石以炮兵身份去那裡隱藏起來。蔣在保定陸軍速成學堂見習過炮兵,對炮兵套路較為熟悉,這樣也不容易暴露身份。

蔣在臨行前,再三拜託盟兄張伯岐、盟弟潘琪,一定要想方設法籌措大筆軍款和槍炮支援北伐。張、潘應允盡力籌辦,請他安心前去炮營。

當天深夜,一條載著司令副官潘琪和蔣介石的巡邏小船悄悄划向甬江南岸。小船在突出海濱的笠山停泊,兩人棄舟登岸,拾級而上,到達山頂炮臺。化名為潘阿海的蔣介石,在這裡開始了近一個月的避難生涯。

“宏遠”避難

披著歷史風塵,飽經戰火洗禮的宏遠炮臺,東御蛟門之口,西扼虎蹲之險,是甬江口的屏障。它矗立於南岸笠山頂巔,連同周圍營房、彈藥庫,總佔地面積近1000平方米,氣勢宏偉,易守難攻。這裡地處偏僻,“天高皇帝遠”,自然是蔣介石藏身躲避的最好地方。

當時中國已經淪為半殖民地,門戶洞開,平時炮臺清清冷冷,只是備盜警戒而已。這一天,照例晨操點卯時,在這群穿著“炮”字號制服的士兵中,忽然冒出一個神情沮喪,耷拉著腦袋,身材瘦削的高個子。當值日官點到改名換姓的蔣某時,煞有介事地說:“這位仁兄是司令副官潘琪的遠方堂兄,名叫潘阿海,因家中變故才來投營的。”值日官的話也有幾分道理,軍營中本來魚龍混雜,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軍營的伙食極差,飲用水也受限制,就更甭提洗澡、泡浴了。這令過慣了錦衣玉食、日擲千金生活的蔣介石很不適應。但現下虎落平陽,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還是保命要緊。所幸司令副官潘琪隔三岔五親自來巡防,順便攜帶一些水果糕點、幹海產品及書報,讓蔣調節口味和填補精神上的空虛。對此,蔣介石感到由衷的欣慰和感激。至於晨操練兵、拆洗軍械、模擬練技打炮,蔣都熟門熟路,憑著在保定軍校和日本士官學校的老底兒,這一切都難不倒他。不過為防暴露身份,他偽裝巧妙,操炮技術、射擊技術不敢輕易顯露。

當時臨近年關,年味漸濃,很多炮兵獲准請假與家人團聚去了,炮臺營盤一下子冷清了不少。為防露出馬腳,小心翼翼的蔣介石從不與他人主動交往,只是埋頭幹著分內的事。逢到晴朗天氣,他常冒著凜冽朔風,到直徑16.6米、高6米、壁厚2米的圓形環山炮臺上轉悠消遣。這座以巨大的青石壘疊作基礎,用三合土和鋼筋混凝土建成的宏遠炮臺,曾在歷次防禦外敵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威武依舊,肅穆依舊。他進入結著串串晶亮冰凌子的西北洞門,時而用戴著手套的雙手撫摸射程5公里以上,俗稱“炮王”的後膛鋼炮,時而在東南炮眼瞭望甬江口外海域點點風帆和翱翔的海鷗。

到了晚上,日子就更難熬了。低矮的營房內本來就不見天日,滲人肌骨的西北風從門縫裡鑽進來,簡陋的行軍床褥是唯一的避風暖窩。螢火蟲似的豆油燈,像山野裡的鬼火般閃爍著。看倦了書報的他,蜷縮在牆角臥鋪上,因寒氣侵襲,心緒煩亂而常常難以入眠。

遠處山野村落驟然響起爆竹聲,斷斷續續隱約傳來,打斷了蔣的思緒,更增添了他的絲絲鄉愁。奉化溪口離此地僅60公里,並不遠,自己卻有家不能歸,有親不能聚,不能回家去祭祖過年,心裡愈加仇恨老奸巨猾的傅筱庵,是傅出賣了他,讓他險些在陰溝裡翻船,擔驚受怕吃了不少苦頭,並暗下決心將來一定要報仇。

屈指算來,潛入宏遠炮臺的蔣介石在這裡已有十來天了。為了活命,他昔日暴戾、驕悍的脾氣收斂了不少。顯現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個“夾著尾巴”,沉默寡言,老實巴交的炮手。他的頭上有張伯岐司令罩著,加上司令副官潘琪的悉心關照,雖然孫傳芳的鷹犬到處“張網捕獵”,也曾懷疑過他的來歷,但因抓不著什麼有力把柄,搜捕也就逐漸鬆弛了下來。在孫傳芳屬下掌握的這座佔地一畝三分的營盤裡,被懸賞嚴緝的要犯正悠然度日。

時光流逝,苦熬到除夕前一天,潘琪和衛士帶著魚肉、生禽及過年食物來慰問炮臺士官時,終於悄悄地告訴了蔣介石好消息。原來,幾天前張伯岐偕潘琪去鎮北龍山鄉(現為慈北龍山鎮)專程拜謁回鄉過年的鎮海籍旅滬鉅商虞洽卿。這位人稱“赤腳大仙”“海上大亨”的商界巨擘,得知蔣介石為籌集北伐軍費蒙難,立即答允先在自己三北、寧興輪船公司融資,並電告上海業界同仁迅速籌募款項,約定正月十二再由虞陪同司令前去上海取得鉅款。同時還得到消息,鎮海炮臺庫存和新添置的精良武器彈藥正在籌集,準備運粵。蔣聞之大喜過望。自此安心在炮臺歡度春節,等候佳音,不再愁眉苦臉、驚恐憂悶嫌夜長了。

鬧過了元宵,春天悄悄降臨。經受了嚴冬摧殘的草木開始復甦,呈現一派勃勃生機。晨光曦微中的鎮海峽江口,一艘神祕的貨輪停泊在碼頭邊,貨輪裡裝載著炮臺裡的大量軍火。嗚!汽笛鳴響,張伯岐、潘琪正送蔣介石取款搭輪趕赴廣州。握別之間,蔣回想起鎮海蒙難險些丟命,感激面前的兩位盟兄弟冒死抗命、挽救危難,不禁熱淚奪眶而出,聲音哽咽地說:“此地蒙難,承蒙鼎力營救,大恩不言謝,容日後圖報,後會有期!”

貨輪乘風破浪,出招寶山口,由西向南駛去,漸行漸遠。

善惡有報

飛黃騰達之後,蔣介石沒有食言,沒忘掉張伯岐和潘琪兩位救命恩人。在黨、政、軍務空暇時,常約請他倆去南京府邸和溪口豐鎬房做客敘舊,以示關切。還升張伯岐為陸軍中將銜,1926—1927年間,曾委以拱衛南京京畿的鎮江要塞司令之職。後來,張伯岐因看不慣蔣的獨裁、戮殺共產黨人、違背總理遺訓的做法,託病隱居老家嵊縣故里,雖然蔣幾次邀請他出任要職,均被他婉拒。1929年,張伯岐舉家遷居杭州,仍關注家鄉公益事業,曾出資修築共濟壩,主持募建蔡家橋。晚年致力於公路建設,曾任杭、紹、嘉、徽公路董事。1937年病逝於上海。

潘琪自1928年一直賦閒在家。解放前後幾年,曾在鎮海小南門清川橋堍開一家米店營生。晚年協助居民會主任搞些里弄公益事業,1961年6月,病逝於鎮海“三層樓下”借住寓所。

至於蔣介石的仇人傅筱庵下場就慘了。北伐勝利後,南京政府成立,蔣兼任政府主席,這下輪到傅筱庵遭通緝了。傅被迫逃往大連。抗戰開始後,傅認賊作父,竟厚顏無恥地當上了偽上海特別市市長,幫日本人幹了許多有損國格,危害百姓的壞事。蔣密令軍統派人暗殺,開頭兩次行刺均未成功。傅雖僥倖免難,但不時有人把夾有子彈的警告信寄給他,使他惶惶然不可終日。後來軍統策反了傅身邊的廚師老朱,令其於1940年10月12日清晨,用菜刀將傅砍死於臥室床頭。老朱劈殺傅後,若無其事地退出臥室,將房門掩好,和平常一樣拎著菜籃子出門採購,還不忘和門口的警衛打一番招呼,之後平安脫險。此舉既除了國賊,大快人心,又為蔣介石報了十多年前鎮海蒙難的私仇,可謂一舉兩得!

責任編輯 趙曉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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