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66年,西晉“五胡十六國”。
戰火紛飛,狼煙四起,廝殺與悲鳴聲肆虐,屍橫遍野。
後世人稱這段時期為——史上最亂世。
亂世少不了廝殺,廝殺就少不了流血,流血就少不了離散與哭泣。
男人在戰場浴血殺伐,女人在閨閣望眼欲穿。
可是有這樣一位女子,她風華絕代,身份尊貴,卻又聰穎無雙。她不像天底下的庸常女子,只會流淚,她在煎熬,亦在護佑。
她用自己嬌弱的身軀,給予家族一方安穩。
她便是兩朝為後的羊獻容。
羊獻容出身高貴,外祖父羊瑾任尚書右僕射,親生父親羊玄之為尚書郎。
在亂世中,有地位,意味著有生存下去的基本籌碼。
羊獻容幼年時期,過得還算優渥自在,每日寫字畫畫,吟詩作對,除此之外,便是傾聽外祖父與父親商討戰況。
父親說一句,羊獻容便聽一句;父親評論一句,羊獻容便思索一句;父親分析一句,羊獻容便揣摩一句。
長此以往,雖為閨中女子,羊獻容亦明白局勢不穩,戰事緊張。
有一天,初日剛出,她正在房中梳洗,父親突然來了,態度極其恭敬地,請羊獻容到書房。
“容兒,可否移步書房,商談一下要事?”
羊獻容心下納悶,父親今日舉止,為何如此詭異?
但她仍然應允。
到了書房後,羊獻容一看,房中除了父親,還有外祖父。
二老請羊獻容上座。
落座之後,外祖父說:“賈皇后被廢,晉惠帝無後,後位空缺已久,大臣們商量給晉惠帝立一位新皇后,我推舉獻容為後,不知你們有什麼意見?”
父親道:“當今朝廷動盪不安,戰事頻繁,民不聊生,在這亂世間生存下來,已屬不易啊。獻容如若能為皇后,或許能庇佑羊家平安,我沒有意見。”
接著,祖父與父親齊齊看向羊獻容,等待她的迴應。
羊獻容沉默不語。她雖為女子,且常年處於深閨,但因為常聽戰事商議,對於朝局的態勢,權勢的危險,也是略知一二。
況且,當下正是八王爭霸,皇帝形同虛設,一入宮門,不說深如海,也往火坑裡跳。
可是,如若不入,家人,親友,又怎麼能夠生存下去?
亂世兒女,婚姻大事,又豈能自己做主。
半晌之後,她終於低頭:“這事就由父親做主。”
她茫茫然、沉沉然地回到閨房。
貼身丫鬟走過來,問:“小姐,老爺叫你去幹嘛呀?”
她說:“我要入朝為後了。”
丫鬟並無喜悅之色,而是滿臉擔憂:“小姐,我聽說皇帝年過40,本人更是痴傻呆滯,無權無勢,您嫁過去後……”
她不知道,此時的羊獻容,已經不由自主了。無論對方痴傻,還是邪惡,都必須如期入宮,不得有誤。
公元300年,這天,洛陽城內一片喜慶。到處瀰漫著喜悅之色。
尚書令家的女兒要嫁人了,還是嫁給當今皇上,上到朝廷,下到百姓,全都喜笑顏開。
紅妝十里,鮮花鋪滿一路,車馬從街頭排到街尾,路邊的樹枝被大紅綢緞裝飾得分外喜慶,迎親的隊伍在尚書令家停留,等待未來皇后入轎。
洛陽城的百姓們,顯得分外熱情洋溢。一個個揚起腦袋,想要一睹未來皇后芳容。
早就聽聞羊家女兒,姿色傾城,美豔絕倫,今日這大婚之日,定要親眼瞧瞧。
隨著羊府大門“吱”的一聲打開,只見羊獻容身著大紅色嫁衣。她被丫鬟攙扶著,緩緩前行。
她的面容被紅蓋頭完全遮住,看不太清面貌,遠遠可以瞧見,她“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氣質典雅高貴,儀態更是不凡。
此時,她身著鳳冠霞披,款款而出,在人群裡分外光彩奪目,只一眼,便驚豔眾人。
在一片歡呼與祝福聲中,羊獻容一步步朝花轎邁進。
她透過紅蓋頭,看了看前來祝賀的親朋好友,不免覺得有些悲涼。
低了低頭,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眼角竟留有淚珠。
丫鬟似乎察覺到羊獻容的異樣,她輕聲問道:“小姐,您身體不適嗎?”
羊獻容緩緩道:“沒有。”
語罷,羊獻容才意識到,自己聲音竟有一絲哽咽。
在一陣喝彩聲中,羊獻容回過頭,最後一次看了看“羊府”大門。
今日出去,何時才能回來?
丫鬟輕輕呼喚,“該上轎了,小姐。”羊獻容才晃過神,向花轎裡走去。
這場聯姻,羊獻容被推到了權力巔峰。亦因這紙婚約,她的命運從此坎坷波折。
有傳言,就在羊獻容準備上轎時,大紅嫁衣突然間起火了。
身邊的侍女驚恐大叫,羊獻容也著實被嚇壞了。
好在身邊僕人反應迅速,趕緊撲滅這無名火,只是奢華精緻的嫁衣,瞬間被燃燒殆盡。
幸運的是,羊獻容本人平安無事,最終躲過一劫。只是不知,這到底是喜劇還是悲劇?
嫁入皇家,意味著從此必須依靠自己生存。一朝為後,意味著必須放下過往的脆弱。
皇宮深如海,後宮更是爾虞我詐,稍錯一步,便萬劫不復。
因自幼聽聞父親教導,羊獻容每一步都斟酌揣摩,不敢出絲毫差錯。
家族的命,自己的命,全都系在這“後位”之上,怎敢走錯一步。
自入宮以來,她每一步都走得步步驚心。很多時候,羊獻容看著輝煌的皇宮,都不免悲涼心酸。
宮外百姓餓殍遍野,流離失所,戰事連綿不斷;宮內歌舞昇平,奢侈糜爛,朝臣們明爭暗鬥。
而眼前的皇帝,痴傻呆滯,怡然自得,儼然不知道百姓疾苦。
晉惠帝司馬衷上一任賈皇后,腰粗、面貌醜陋、脾氣暴躁,皇帝對其討厭至極。
如今這新娶的皇后,身材勻稱,姿色傾城,性格溫和,甚得惠帝喜愛。
他常常在下人面前感嘆:“得此美人,實屬幸運啊。”
雖是政治聯姻,但司馬衷對羊獻容還是極其寵愛的。
每日早朝完畢,皇上必定第一時刻奔向羊獻容的寢宮。對其噓寒問暖,生怕嬌妻受到一絲一毫的虧待。
常有宮女議論:皇上對羊皇后比去世的賈皇后好太多了,往日賈皇后在時,皇上可是從來不去賈皇后寢宮。
另一宮女答道:“是呀,是呀,果然還是美女魅力大,以往賈皇后在世時,皇上可是看都不願多看一眼。現如今,皇上不僅天天進出皇后寢宮,還經常對其噓寒問暖。看來,皇上是真的喜歡當今皇后啊。”
初入宮那幾天,羊獻容特別想家。
一天傍晚,她看著正在批閱奏摺的皇上:“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皇上立馬放下筆墨,“我看近日皇后常常望著城門發呆,這是念家了?明日我讓婢女陪你回去一趟,可好?”
羊獻容有些驚喜,佯裝鎮定,輕聲答道:“謝皇上。”
要知道,身為皇后,一國之母,怎能輕易回家。
現如今,晉惠帝竟然猜透羊獻容心思,且主動提出讓其回家探親。可見,羊獻容在他心中的分量。
羊獻容回家那日,侍女們帶著好幾箱賀禮隨行。
皇上說,這是給皇后家人的禮品。臨走之際,皇上特意傳召隨行婢女,路上好生照顧皇后,不得有誤。
那日,羊獻容與父親久別重逢,回宮時已經是傍晚時刻。
羊獻容剛邁進寢宮,著實嚇了一跳。木桌旁竟有個人影,侍女點燈一瞧,此人正是當今皇上。
“皇上,您這是......?”羊獻容驚訝道。
“你回來了,我在這等你等得都睡著了。”皇上面露倦色。
羊獻容有一絲慌張,“我只是,只是與家父許久未見,一不小心聊得晚了些,請皇上不要責怪家父,都是我,才......”
“我沒有責怪之意,只是皇后今日不在,心中想得緊。”語罷,晉惠帝輕輕拉過羊獻容的左手。
“還沒有吃飯吧?我讓宮女準備了晚膳,特意等你回來一起用餐。”皇上輕聲詢問道。
“多謝皇上。”羊獻容心中泛起一絲暖意。
眼前這個人,雖因政治聯姻所嫁,但對自己還是關懷周到的。
或許,他值得自己付出真情呢。月色皎潔,這一刻,羊獻容覺得特別溫暖。
這個男人,能夠與自己風雨同舟嗎?
不出一年,羊獻容為晉惠帝誕下一女,取名為清河公主。
她那時還不知道,命運的齒輪才剛剛旋轉。
一年後,前線緊急傳來戰報,趙王司馬倫起兵造反,此刻,他正殺氣騰騰,直逼宮殿。
皇宮亂了,朝臣慌了,皇帝坐立不安。皇帝司馬衷本就是一傀儡帝王,怎麼抵抗得了城外萬千人馬。
羊獻容坐在皇后殿內,看著混亂不堪的宮殿。心中急切萬分,但面色沉著,該來的,還是來了。
隨著一聲撞擊,城門被破,千萬士兵廝殺而來。
孩子們在哭喊,老人們在流淚,洛陽城內,一片慘烈景象。
最終,司馬衷被活捉,羊獻容被軟禁。
望著這曾金璧輝煌的皇宮,羊獻容竟莫名想哭。
多少女子拼了命想進來,可是她們哪知道,皇宮雖富麗,但絕不是安身之處。
落敗的人,更加沒有生存的選擇。
趙王司馬倫攻進皇宮後,挾持晉惠帝,自立為王,同時昭告天下,從今日起,世上再無羊皇后。
這是羊獻容第一次被廢。
羊獻容被軟禁在寢宮內,每日只能吃些剩食。
外面的世界於她,早已不知發展成什麼勢態。她常常望著寢宮一角,陷入沉思。
父親還好嗎?家裡一切都還好嗎?皇上他,他還活著嗎?
羊獻容日日思念,日日煎熬。
大約三月之後,齊王司馬囧帶兵破門而入,羊獻容焦急忐忑道:“現如今,是什麼狀況了?”
齊王說:“皇后放心,您家人與皇上一切都好,您現在出去都能見到他”
羊獻容被帶到朝堂,瞧了瞧四周,眼前的皇帝,面露驚恐之色。羊獻容頓時明白,這是剛出虎口,又入狼穴。
齊王為了控制政權,讓司馬衷再次稱帝,剝奪他一切實權。
許是皇上念及舊情,許是齊王為了穩定政權,羊獻容被放了出來,隨即恢復後位。
羊獻容再次被立為皇后。
雖為皇后,但一切行為不由自主,齊王下令,皇后禁足,不得外出。但凡有事,必須第一時間通報。
羊獻容每日焦急萬分,在皇宮內惶恐不安。
一日,侍女偷偷塞給羊獻容一張信箋,羊獻容打開一看,是父親差人稍話來了。
他說:家人一切安好,還望皇后多多保重,切記注意自身安危。如若尋得機會,一定來看望皇后。
羊獻容讀後,重重的舒了一口氣,立刻把信箋扔到了身旁的火爐裡。
家人安好,這便夠了。
她死裡逃生,亦不再是當初鳳冠霞披的青澀少女。那時,她或許對皇后之位,心中還存有一絲憧憬。
今日,只覺得這鳳冠,格外沉重。
恢復後位沒多久,她便從父親處獲知一切詳情。
趙王突然自立為王,引起各方諸侯強烈不滿,成都王司馬穎、齊王司馬囧、長沙王司馬乂等起兵,圍攻京城洛陽。
司馬倫勢單力薄,無力抵抗,被斬殺於金庸城。
此次一驚一乍,著實嚇壞了羊獻容。
原本想憑藉皇后之位,庇護家人無憂,保衛自己平安。如今看來,這一切都不可能了。
司馬囧自持有功,驕橫跋扈,無視各方諸侯的警告。這令其他諸侯頓感憤怒。
成都王司馬穎、東海王司馬越、長沙王司馬乂等聯合起來,以武力警告司馬囧。
司馬囧寡不敵眾,被殺於金庸城。
這場諸侯之間的戰爭,攪得洛陽城內一片腥風血雨。有人哭泣,有人死亡,慘烈程度不亞於今天的敘利亞戰爭。
叛軍趁火打劫,直逼羊家,誓死要剷除羊家勢力,以維護自己的政權。
羊獻容被囚禁在皇宮內,不得出城。
那日,諸侯們與司馬囧在城外交戰。羊獻容趁混亂跑回家。
剛一進門,羊獻容便被大片血跡深深刺痛。
往日威嚴的大門,被血跡覆蓋,院子裡空空如也,屋簷下似乎有隻烏鴉在悲泣。
羊獻容悲痛焦急地向府裡跑去,漸入眼前的,是她這輩子都忘不了的景象。
父親躺在房間門口,手掌心捏著劍柄。胸口的血液還未乾透,深青色的朝服褶皺不堪,嘴角微微咧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羊獻容看著一動不動的父親,淚流不止。踉踉蹌蹌朝父親跑去,他已經沒有了呼吸。他死了。
躲在一旁的丫鬟聽到聲響,確認是自家小姐後,跑過來嗚嗚咽咽起來,“小姐...小姐,您可算回來了,老爺他...他...他自殺了。”
羊獻容急切拉住丫鬟衣服:“我母親外祖父都還好嗎?”
丫鬟突然大哭起來:“他們,他們被敵軍迫害了,是我沒用...”
羊獻容驚得後退一步,迫害?死了?
丫鬟抹了抹眼淚:“夫人臨終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小姐你,她說,請你務必好好活下去,活著,才有希望。”
羊獻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寢宮的。
今日的情景,她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敵軍欲殺入羊家時,羊獻容曾苦苦哀求皇帝。晉惠帝說:無能為力。
昨日,昨日父親還喬裝來後宮,對自己百般勸告。
“如今朝野動盪,各諸侯擁兵自重,我們羊家已是眾矢之的,怕是凶多吉少啊,皇后娘娘,你一定多加保重。”
不過一夜,竟是天人相隔。
每念於此,羊獻容便悲慟得說不出話來。
親人已逝去,自己一人苟活著,又有什麼意義?這皇后之位,又有何用?
這場內戰,死傷無數,洛陽城內一片狼藉,羊獻容唯一的依靠,也被帶走了。
男人的戰場,背鍋的總是女人。
各諸侯無緣無故起兵,商討著怎麼欺瞞天下。
不知誰提出:羊皇后乃叛徒司馬倫所選的,他們羊家也已經被剷除,廢她,亦能平天下。
眾諸侯附和:廢她,廢她,廢她!牆倒眾人推。更何況是手無縛雞之力,沒了後盾的皇后。
同年8月,傀儡皇帝為了尋求自保,下詔廢除羊獻容皇后之位,囚禁金庸城。
這是羊獻容第二次被廢。
那天,羊獻容請求見皇帝,還未到門口,士兵拔劍擋住了羊獻容的方向:“皇后娘娘,皇上不想見你。”
羊獻容大驚:“為什麼?”
“皇上說,請皇后娘娘回宮。”
羊獻容看了看這華麗磅礴的宮殿,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罷了,罷了。
從始至終,自己都不過是一顆棋子罷了。
如今,這顆棋子再也沒了用處,皇上自然拋而棄之。
這次廢除,羊獻容頓時明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即便往日皇上對自己再好,終究抵不過一個帝位。
旗子終究是旗子,怎麼會得到皇帝的庇護!
在愛情與生存面前,皇上只會選擇自保,哪裡又顧得上自己。
如今無依無靠,在這荒涼的宮廷內,羊獻容又會何去何從呢,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池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