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年:外界對中國看法改變?是因為我們體量變化快;從“同情中國”到“遏制中國”

鄭永年:外界對中國看法改變?是因為我們體量變化快;從“同情中國”到“遏制中國”

鄭永年:外界對中國看法改變?是因為我們體量變化快

我曾經有個外教有外匯券,你可以拿人民幣跟他換幾張,再跑到北京友誼商店去買一雙球鞋。當時覺得好得不得了,高人一等的感覺。 1985年研究生畢業,天不怕地不怕。當時,浙江人民出版社搞“政治學譯叢”,我們就在學校旁邊租了一個農民房,自己翻譯,翻譯幾本書的錢拿去買一臺電視,也覺得好得不得了。我出國之前工資就是99元人民幣。不說國家,這些變化對我們自己的影響就已經是翻天覆地了。

鄭永年:外界對中國看法改變?是因為我們體量變化快;從“同情中國”到“遏制中國”

鄭永年

剛說到20世紀80年代鄧小平的判斷。但當時還有一個著名的爭論,可能現在年輕人都不太知道了,就是當時大家討論中國會不會被“開除球籍”,從地球上開除出去?那場爭論現在不怎麼提了,但其實非常有意思。

那次討論總結了歷史——中國近代以來被人家打敗,儘管1949年以後毛澤東建立新中國,但我們還是處於貧窮社會主義階段。中國剛剛改革開放的時候,西方還沒向我們開放,中國人首先接觸到的是港澳臺和海外華人華僑。這些人進來之後我們發現,哎,這些華人怎麼跟我們不一樣?這些人怎麼那麼有錢?所以,20世紀80年代的開放不是對西方的開放,西方還沒有進來,最早進來的第一批資本是港澳臺、海外華人華僑資本。為什麼珠江三角洲先發展?是香港人先過來。後來是上海,更晚一點是臺灣人去崑山。80 年代、90年代中國沒多少外國人,也沒多少外資,但那個時候,因為我們經濟體量小、窮,別人不怕你。不僅不怕你,而且同情你。

20世紀80年代中國人討論現代化,要向外面學習。一對照中國跟外在世界會發現,我們為什麼那麼窮?所以怕“開除球籍”,所以要改革開放。當你在世界上無足輕重的時候,當你追求進步但很窮的時候,不會有任何的外在議題,跟外界的關係也很容易搞好。

今天不一樣了。中國體量那麼大,做什麼都對外界有影響。現在中國人吃什麼、不吃什麼,對外面都很有影響。一些澳洲人說中國人一週多吃一隻龍蝦,澳洲龍蝦的價格就猛漲;中國人一週不吃龍蝦,價格就下來了。

所以說,以前中國是大國,但是個相對孤立的大國,跟外面世界沒什麼太大聯繫。現在中國跟外面關係太緊密了,中國一動,其他人也要跟著動一下。以前不管你中國內部情況怎麼樣,除了思想上對人家有點影響,像歐洲1968年的革命、薩特的存在主義等,但從物質意義上來說,沒什麼影響。那時候是思想輸出而不是物質輸出,跟今天很不一樣。所以數據確實很能說明問題:我們變化太大、太快了。

鄭永年:從“同情中國”到“遏制中國”

20世紀80年代美國對中國開放、恢復邦交,當然不僅是因為“同情中國”,更重要的是地緣政治因素,是聯合中國對付蘇聯的考慮。沒有這一因素,美國高端技術不會給你。當時把技術給中國肯定有目的,美國又不是雷鋒,不只是因為“同情”。現在非洲國家窮得要死,美國同情嗎?同情,給點錢沒問題,核心技術不會給的。所以,當時美國給中國技術,主要是因為地緣政治。美國要跟中國“準同盟”,對付蘇聯擴張。當然,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鄭永年:外界對中國看法改變?是因為我們體量變化快;從“同情中國”到“遏制中國”

美國的精英很複雜。我們之前聊過,美國有不同類型的精英,有軍工系統的,有華爾街的,有實業至上的,也有意識形態掛帥的。各個方面都有,包括民主的、共和的,精英可以從各個角度來分類,各有側重。

理解這輪中美貿易摩擦,可以按照這麼一個思路去看。

總體上說,首先,美國認為中國已經不屬於第三世界國家了。在美國、西方的印象中,你已經經濟總量第二,又是最大的貿易大國,怎麼還是發展中國家呢?但是他們沒有看到中國窮的一面,只看到富裕一面,因為窮人是走不出去的。去美國的都是富人,恨不得把整個美國商店都買下來,還大聲喧譁。美國很多人喜歡你的錢,但不喜歡這個人,趕緊把錢拿出來買完就走。美國看到的是中國光鮮的一面,看到的是中國的有錢人。但是我們的窮人也多得是。不說內地,就是浙江、廣東這樣的富庶省份,窮人也多了去了,好多人一輩子連省會都沒去過。

但是,我們的確給外國人留下這樣的印象,就是比第一世界還第一世界。當然,這是因為分配差異太大。某種程度上,第一世界的人過去那種消費慾望已經不強了。但是中國很多人剛富裕起來,看到名牌就覺得不一樣,很瘋狂。中國有錢人買名牌車、名牌衣服,恨不得把世界名車都收藏起來、名牌衣服都買光。外國人看到這些,覺得中國不是第三世界了,是發達國家了。特朗普也說嘛,中國老是過好日子,而且還過得太長了。但他沒看到中國過窮苦日子的人,他也看不到。

第二個變化更關鍵。中國發展跟蘇聯不一樣,不是自己搞一個體系獨立在外,而是跟這個世界深度融合在一起。20世紀80年代,中國改革開放的特點是“請進來”:沒人來,我們就單邊開放了;西方沒向我們開放,我們開放,把資本、把人“請進來”。90 年代進入改革開放第二個階段,“接軌”。中國要加入WTO,加入西方主導的貿易體系,就要修改大量法律法規,那時最流行的詞就是“接軌”,跟國際接軌。之後才發展到第三階段,“走出去”。前面兩個階段,中國跟西方沒有矛盾。中國主動打開大門,讓西方資本進來,這有什麼矛盾?即使有,也是在做生意層面,中國地方法規與國外可能不盡相同,有一些小摩擦。“接軌”階段也沒矛盾,我們主動改變,使自己符合西方的規範,也不會有矛盾。

但“走出去”就不一樣了,摩擦就發生了。“走出去”,就要跟外界競爭。一方面,中國在一些領域確實相當有競爭力,西方國家感覺到壓力了。另一方面,中國市場很大,收入分配差異大,富裕的人不少。我們的中等收入群體的絕對數其實差不多跟美國一樣,甚至比美國還多。總體說,我們人均GDP接近1萬美金,美國是5萬多美金;但因為收入差異大,中國中等收入群體的絕對數不少於美國,這是很大的一塊市場。對此,美國會覺得自己賺的錢不夠多,要求中國更加開放。

所有這些因素加起來,使得美國的精英階層無論左右、無論民主共和、無論反華親華,有個共識,就是要對中國施加壓力。但他們對中國施加壓力的目的又不完全一樣。我們之前也聊過,美國的冷戰派希望把中國搞垮,像對付蘇聯那樣對付中國,把中美關係引向冷戰。軍工集團追求自我利益,意識形態派也追求它的利益。華爾街就不一樣,他們希望中國更加開放,更能賺錢。世行前行長佐利克就說,中國進口美國汽車關稅是25%,但美國進口中國汽車關稅才5%,不對等這麼多年了,怎麼還不改變?他看重的是經濟實利。

所以不要把美國看成一體,它不是鐵板一塊。美國是不同利益群體組成的利益組合體,要看哪一個利益團體在掌權,要作具體分析。在特定節骨眼上,他們好像有一些共識;過了這個節點,利益又會分化。所以要看中國怎麼應付。

……

非洲也好,拉美也好,其他國家也好,從應然的角度,中國的確應當開發“非西方市場”,不能完全依賴西方。但我們也要意識到,其他的市場替代不了西方市場。

市場並不是簡單買貨賣貨的概念。現階段對中國來說更重要的是,西方市場是技術市場。楊偉民提到四波工業化:1.0機械化,2.0自動化,3.0信息化,4.0智能化。中國的工業化到底什麼程度?楊偉民說,中國大量企業處於1.0到2.0之間;3.0、4.0的有,在發展,但基都是西方技術的應用。也就是說,如果當下開始冷戰,西方停止向中國技術輸出,中國1.0版、2.0版的企業是可以生存下來的,但是大量3.0、4.0的企業會死掉。

所以西方市場不只是我們賣東西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技術、是產業。在產業方面,中國跟西方其實沒有多大競爭性,遠低於西方產業鏈。“中國製造2025”升級換代很好,但能不能實現,還是要學西方,在產業鏈、價值鏈、技術鏈上往上爬。技術進步更不可能關起門來,對吧?自力更生很重要,但不能片面地把自力更生理解為“全靠自己幹”,更不能在宣傳中錯誤地給人以這樣的印象。比如我們說中國自力更生搞出了“兩彈一星”,但不是說中國的農民自己就能搞出來,還得是像錢學森等人,這些人在西方學成回國,先有了知識儲備,再去自己搞材料。那是特殊情況,不是說搞技術就一定要封閉。現在麻煩的是,在技術領域美國也存在一定程度的封閉現象。對中國來說這是非常大的考驗。非洲、拉美市場可以賣東西,但它們沒有技術,只能提供原材料。

鄭永年:外界對中國看法改變?是因為我們體量變化快;從“同情中國”到“遏制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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