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欣淼：華原遺風

孫宏東為我五十年前華清中學的同學，陝西耀縣人。

耀縣是個有名的地方，有不少古蹟名勝，例如，藥王山是唐代著名醫學家孫思邈長期隱居的地方，耀州窯遺址是傳承至今的我國“宋代六大窯系”之一，照金鎮則是20世紀30年代初中國共產黨在西北地區創立的第一個山區革命根據地，等等。此外，耀縣還出過中國美術史上兩個著名人物，一個是一代書法宗師的唐代柳公權，一個是北宋北派山水畫的領軍人物范寬。耀縣古稱華原，華原柳、範，翰墨遺風，千秋沾溉，書畫之鄉，代有傳人。孫宏東喜歡書畫，自然就不奇怪了。

宏東是農家子弟，自小喜歡書法和繪畫，顯示出可貴的藝術潛質。小學時就在村裡土牆上用白石灰刷寫大標語。當時農村窮困，記工分、分口糧要用印章，農民無錢刻印，他就用廢舊鋼鋸條在廢磚塊上為不少鄉親刻印。學校的黑板報、牆報，編寫帶插圖，一直由他負責。1968年從學校回鄉後，他為不少單位畫領袖像，寫主席詩詞語錄，每日報酬3元，一個月竟達90元。在那個年代，這是一筆了不起的收入，於是全家添新衣，置傢俱等，改變了一貧如洗的面貌。書畫特長給他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

肯定是天公的美意。1969年元月陝西省作家協會的杜鵬程、美術家協會的修軍和劉曠三家下放到他們村。杜鵬程是《保衛延安》的作者，是個大作家。修軍是著名的版畫家，1948年畢業於北平藝專，曾任中國美協西安分會副主席、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版畫家協會理事等。孫宏東迎來了老師。修軍經常到各村的牆上畫畫寫字做宣傳，每次必帶宏東為其助手。在小丘供銷社畫宣傳養豬的連環畫，修軍用鉛筆勾出大樣，然後是宏東上色細描。這套連環畫60餘幅，在小丘集會多次展出，受到廣大群眾好評，也為推動當地養豬起到促進作用。而這60餘幅畫的創作過程，卻是孫宏東永志難忘的學習過程。宏東抓住一切機會，處處留心，刻苦學習，畫藝得到較快提高。修軍、杜鵬程也充分認可這個勤奮好學、正直向上的回鄉知青，便向生產大隊推薦讓他當了村小學民辦教師，宏東由此走出了為社會服務的第一步。

令宏東始料不及的是，本來只是業餘愛好的寫字畫畫，卻與他的人生蹤跡聯結在一起。他感慨地說，自己這一輩子，因書畫和寫作參加了工作，也因寫字，又從市公安局調到市政府機關。1971年，耀縣文化館舉辦書法繪畫展覽，宏東用真草隸篆四體書法寫的主席詩詞以及所繪製的領袖像、山水畫等作品，引起多方關注，加上他的寫作能力，便進入銅川市公安機關工作。又因字的緣分，調入市政府。當時鄉鎮企業局剛成立，有指標，他就被安排在市鄉鎮企業局。可以說是陰差陽錯吧，他人在鄉鎮企業局，市委市政府召開全市大會，卻總在祕書組忙碌，承擔寫獎狀、錦旗以及整理典型材料等工作。從1977年到1985年，宏東在鄉鎮企業局待了8年。這期間他還在《陝西日報》《陝西農民報》《中國鄉鎮企業報》等發表過短篇小說、詩歌、散文、通訊、漫畫等。此後他在銅川市王益區政府城建環保局的領導崗位幹到退休。他雖然書畫創作名氣大，但業務工作從不馬虎，敬業，認真，受到同事的尊重和領導的好評。

宏東退休後專心於書法繪畫，畫些梅花、竹菊、山水、牡丹。多年來，他自購宣紙和顏料，為群眾免費贈送書法繪畫作品近千幅。還自購石料，免費刻制印章百餘方。他也參加過一些全國、全省性的書畫比賽，獲得過獎項，但總不大在意。他是一個真誠的人，感恩社會，崇敬藝術，認為樂趣就在創作中，就在為群眾的服務中、為社會的奉獻中。

宏東努力學習書畫名家的精神，但絕不簡單地臨摹，而是從中仔細體味，有所借鑑和吸收；他更重視師法自然，去感受真山實水，品賞千姿百態的名花古木，從源頭活水獲得靈感與啟發。宏東在長期的創作實踐中，不斷提高著筆墨水平，也在形成自己的畫法。他的繪畫介於寫意與工筆之間，可以說是小寫意。他也在色彩方面進行探索，如畫竹，歷來多是畫墨竹，也有朱竹，或硃紅色加墨的，而他卻試著畫金紅色的竹子，別有意味。

從驪山腳下的華清中學分別以來，轉眼整整五十年。在這漫長的歲月裡，我們有來往，不算多，但從未中斷，我們互贈作品，分享創作的樂趣，留下了溫馨的回憶。我還多次收到他寄來的耀縣土特產。耀縣頗負盛名的是辣椒，為秦椒中上品，用耀縣豔紅的線辣椒做的油潑辣子，那才叫絕了。2014年底，春節前夕，宏東從老家寄來一幅山水畫與一些辣椒、蒜，並在信中說，辣椒和蒜都是他到鄉下親自挑選的。我很感動，便寫了一首《鷓鴣天》表示謝意：

已是殘年草木凋，鄉間清野室中饒。一堆新買青皮蒜，幾串親挑紅辣椒。

心緒靜，筆情高，范寬山水又相邀。依稀五十年前事，夢裡分明不覺遙。

“孫宏東書畫展”祝詞，2018年。

(作者 鄭欣淼 系政協第十一屆全國委員會文史和學習委員會副主任、原故宮博物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