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38屆香港金像獎終身成就獎授予謝賢之時，筆者腦中不由浮現出另一個香港電影史的傳奇見證者，73歲的鄭佩佩便或已內定了下一屆終身成就獎。與謝賢的經歷相近，鄭佩佩近幾年也多次於影視綜藝節目中露面，以前輩身份傳業受道解惑。

天生麗質難自棄

鄭佩佩出生於1946年的上海。那時抗戰剛結束，繁華一時的大魔都千瘡百孔、百廢待興。得益於鄭佩佩父親出色的經濟運作，鄭佩佩在10歲之前幾乎衣食無憂、生活富足。

但好景不長，因家庭成分的原因，父親早年民族企業家的身份被揭穿，隨後被劃為右派分子。

突如其來的衝擊，讓鄭佩佩的一家境遇發生了鉅變。隨著家道中落，伴隨鄭佩佩的童年快樂時光也轉瞬即逝。年僅15歲的鄭佩佩不得不離開家鄉上海，南下香港過活。

母親給鄭佩佩的妹妹取名鄭保佩，箇中含義便是保護鄭佩佩，在鄭佩佩的職業生涯中，妹妹始終伴隨陪陪左右，妹妹盡到了一生的職責，直至今日姐妹關係依然如初。

60年代初，鄭佩佩一家渡至香港。因鄭佩佩的姐弟眾多，她與母親不得不共同操持家業，以支撐多口之家。在60年代大陸經濟相對落後之時，英女王治下偏安一隅下的香港，卻在戰後迎來了經濟文化上的繁榮。

香港社會的日新月異，與海派知識分子南下分不開的。海派文化和嶺南文化的融合，致使香港文化多樣且包容，形成了粵語片和國語片電影兩開花的格局。

國語電影中，當屬邵氏公司最為鼎盛。50年代末期，邵逸夫擁有陶秦、羅甄、李翰祥和嶽楓四大天王級導演，早期的邵氏的黃梅調電影和文藝片風靡華人世界。1958年李翰祥的古裝鉅製《貂蟬》在當時華語影壇大放異彩，從此古裝大製作成為了邵氏公司的主流。

17歲的鄭佩佩亭亭玉立、美豔動人，在一眾女孩中脫穎而出。比起南方人的嬌嫩，鄭佩佩眉宇間自有一股英氣。1963年，鄭佩佩以舞蹈特長生進入邵氏南國實驗劇團。

美貌氣質渾然天成

或因從小練習舞蹈的緣故，芭蕾舞保證了她身體的柔韌度和協調感。當時，南國實驗劇團的團長正是顧文宗先生，以表現派演技見長的老戲骨把表演理論，傾囊傳授給了這位才貌出眾的少女。

後來鄭佩佩參演的電影中，我們皆能看到鄭佩佩表演的豐富立體感，這正源於南國劇團和顧文宗賦予她的優質教育。當然鄭佩佩五官端正、天生上鏡，我們看她早期電影時，自有一股凌然正氣貫穿於內。

同一時期與鄭佩佩進入南國劇團的，還有嶽華和陳鴻烈。嶽華與鄭佩佩同一年加入邵氏，陳鴻烈則略早於二人，三人親密無間、情同手足。直至1966年的武俠片《大醉俠》中，三人同聚一堂。他們的玉面虎、金燕子和範大悲等熒幕形象躍然紙上，皆奉獻了生涯最佳演出之一。

比起狄姜二人，三人間的情感歷程同樣轟轟烈烈，並自邵氏結下了近40年的不解情緣。直至2008年一次訪談節目中，三人同時出席、暢所欲言；曾關於三角戀構建的恩怨，早已隨時間煙消雲散。

其實早在《大醉俠》之前，武俠片還未興起的60年代初。少女鄭佩佩並未與胡金銓和武俠有太多關聯。她第一次登場的邵氏電影，卻是嶽楓嶽老爺導演的《寶蓮燈》。1962年，因李翰祥的《梁山伯與祝英臺》大獲成功，黃梅調電影占據著市場的頭牌，尤以凌波的女串男角，更為觀眾津津樂道。

後續的黃梅調電影中，諸多作品開始效仿凌波的梁山伯，鄭佩佩的劉彥昌便是其中一位。鄭佩佩年方17，芳華背後的堅強由內而外。鄭佩佩飾演的劉彥昌俊俏儒雅，雖戲份不多，但與邵氏巨星林黛有幾段精彩對手戲。

林黛於片中三聖母和沉香的雙重身份，亦第一次促成了邵氏電影雙星同反串的局面。無奈在《寶蓮燈》的一年後，林黛瘞玉埋香；4年後文藝女王樂蒂香消玉殞、一代天后李麗華出走邵氏，關於黃梅調的香江傳奇亦於60年代後期走向沒落。

其實在處女作之後，鄭佩佩已逐漸顯露出對角色的把控能力。她的體態在熒幕中光彩照人之外，天生麗質配上靈動的表情，亦足以成為鏡頭的焦點。

舞蹈帶來的一生財富

1964年鄭佩佩在文藝片《情人石》中第一回擔任女主角。她飾演的舞女林秋子，情竇初開、光彩奪目，而與舞蹈的結合，讓鄭佩佩更見明星氣質。18歲的鄭佩佩美豔不可方物、無處不流露青春的芬芳。

而後1967年的《春江花月夜》中，她與秦萍、何莉莉三姐妹爭奇鬥豔，與熒幕中大展優美舞姿。同源於舞蹈，鄭佩佩對現代舞的展示更具青春活力；尤其在天台三姐妹群舞的一段，代表了香港歌舞片的一時輝煌。

《春江花月夜》作為鄭佩佩邵氏時期為數不多的現代片，被標上了豐富的個人標籤。但成就她一生地位的，並非舞蹈、而是武俠。

隨著新武俠文學浪潮在戰後興起，武俠電影以更多樣式出現在熒幕中，先是50年代武俠粵語殘片的興起，1964年的武俠神作《如來神掌》讓港人萬人空巷。邵氏公司在60年代中後期發力，尤其徐增宏對《江湖奇俠傳》的成功翻拍，讓國語武俠片更具亮點。

1966年《大醉俠》轟動上映。鄭佩佩因傑出舞蹈功底，被胡金銓選做一號俠女金燕子。胡金銓與鄭佩佩相差14歲，在拍攝片場鄭佩佩與胡金銓結下了亦師亦兄亦父的長久關係。

胡金銓的《大醉俠》算是於傳統京劇中再造一個武俠空間。在嶽華、陳鴻烈和鄭佩佩的鐵三角中，鄭佩佩的金燕子最為驚豔。在片中鄭佩佩身世傳奇、高冷美豔，白衣斗笠更見出塵氣質。

在客棧中，金燕子一人擊退群寇的橋段，被奉為武俠電影的教科書。在對京劇的充分理解下，《大醉俠》對武術進行了再造，在狹隘空間內烘托打鬥氛圍，更見胡金銓大師功底。鄭佩佩在影像的流動下兼具美感和動感，純熟自然、一舉一動皆見俠女神韻。

一代武俠影后的誕生

因對這一角色的成功塑造，讓鄭佩佩在武俠世界中大放異彩。相比徐楓在臺灣聯邦公司的《俠女》，鄭佩佩更為香港當仁不二的武俠影后，並由鄭佩佩個人構建的邵氏女俠傳奇，完全獨當一面、無可取代。

兩年後張徹導演的《金燕子》中，鄭佩佩再續金燕子傳奇，與天王巨星王羽拼湊成了“王炸”組合。或許張徹武俠的男兒血性太過於強烈，反而稀釋了鄭佩佩的個人風採。在本片中，王羽和羅烈的黑白雙俠CP被張徹濃墨重彩，電影被做成了一部極具男子格調的陽剛武俠片。

《大醉俠》之後，恩師胡金銓便遠走臺灣；但掀起的武俠熱同時在邵氏迅速興起。70年代初不愧為武俠電影的巔峰，鄭佩佩與何夢華、羅維等大導演多次合作，飾演了《鍾馗娘子》《玉羅剎》《荒江女俠》等多部經典武俠片。

對俠女的塑造上，鄭佩佩多以正派人物出場、自帶神祕氣場，且一己之力左改變了江湖格局。尤其得益於唐佳和劉家良兩位金牌武師的協助，鄭佩佩的武術動作更為渾然天成；絕美身姿和豔絕氣質，為她的女俠形象完美定格。

生死拼殺的打鬥外，她在熒幕中與羅烈、嶽華等少年俠客，多次扮成熒幕情侶，為武林恩仇增添了幾分似水柔情。

其實早在《大醉俠》熱賣之時，對鄭佩佩的愛慕者如排長龍、數不勝數，這其中便有她未來的丈夫原子通。或童年時家庭的多次變故，讓鄭佩佩擁有超乎年紀的成熟和穩重，在為人處世中，鄭佩佩始終把家庭彷如第一位，對自我人生的冷靜認知，讓他不易陷入愛情的旋渦。

不同於熒幕中的俠骨柔情，鄭佩佩的戲外人生始終是理智和灑脫的。人生如戲，但戲不等同於人生，她沒有重複樂蒂和林黛的婚姻慘劇。在嶽華和陳鴻烈的情感糾葛中，25歲的她置身事外、功成身退。

嘉禾的另一番傳奇

1971年拍完羅維的《影子神鞭》之後，一代女俠遠嫁海外，果敢勇氣異於常人。其實在鄭佩佩選擇與商業大亨原子通長相廝守之前，她並未完全隱退，與嘉禾的一段軼事，反而見證了她表演風格的變化。

在憑功夫片迅速擴張的嘉禾初期，對武俠明星求賢若渴。“跟風大王”在邵氏嶄露頭角之後，便投身鄒文懷，成為重要創會元老。加上鄭佩佩與羅維的工作中建立的友情，1973年她被引渡至鄒文懷麾下，出演了《鐵娃》和《虎辮子》兩部功夫片。

功夫抗日題材於70年代初的嘉禾興起之時，鄭佩佩脫下古裝，一襲民初短打造型，讓鄭佩佩顯得幹練精緻。在這兩部電影中，鄭佩佩武俠天地的劍膽琴心已內斂於形。電影中直面的搏殺，更似對人體本能的展示。

在抗日劇《鐵娃》中，鄭佩佩一對麻花辮秀麗脫俗；在茶館中更狠揍了當時不到不滿20歲成龍大哥。在同男權社會的抗爭中，鄭佩佩倔強不屈，撕碎了男權的事故與虛偽，戳破了險惡人心。

無論是《鐵娃》還是《虎辮子》，在民族大義面前，兒女情長已被家國情懷所替代，這或許也是鄭佩佩對自我熒幕形象的另一番昇華。

灑脫面對餘生

從1963年的第一部電影《寶蓮燈》，至1974隱退前最後一部《虎辮子》，電影已伴隨了鄭佩佩11個寒暑，11年也鑄就了一代武俠女王的動人輝煌。在功成名就之外，她的獨立和堅強更讓人動容，不依賴、不憑藉，自我就是一個宇宙。

此後，鄭佩佩與電影一別便是14年。直至在1988年羅啟銳導演的《七小福》中，佩佩姐方始復出；片中鄭佩佩美豔依舊，與洪金寶擁有了一段似是而非、飄忽朦朧的戀情。

90年代後，佩佩姐漸以配角姿態出現於熒幕中，以《唐伯虎點秋香》的華夫人、《臥虎藏龍》的碧眼狐狸，為大眾所熟知，繼續在熒幕中發散自己的強大能量。可惜時光匆匆，鄭佩佩風韻猶在，容顏已老。

在我們看如今73歲的鄭佩佩時，依然能從她的面龐中，窺見那位明媚豔麗絕色美人。

在經歷世間百態後，步入老年的鄭佩佩選擇與無我結緣，以更超然物外之姿態，坦蕩面對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