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開元
陸賈與趙佗像
陸賈出使南越國，在高帝十一年（前196）五月。奉命出使的陸賈，攜有皇帝劉邦親署的冊封詔書、黃金製作的漢南越王印、紫色的綬帶、通關的符節以及錦緞絲綢等贈送禮品。陸賈這次出使的使命，是要說服已經獨立稱王的趙佗，接受漢朝的冊封，以外臣的名分，加入以漢王朝為中心的聯合帝國體系中來。
從漢帝國的首都長安（今西安），到南越國的都城番禺（今廣州），直線距離大概是1200公里，以古代的曲折道路計數，當在4000公里以上，用漢代的裡數計量的話，就是萬里行了。陸賈一行，出長安，走商洛道進入南陽郡，再南下經過南郡進入長沙國，繼續一路向南，越過五嶺，進入了南越國境。
獨立建國後的趙佗，始終關注著中土地區的消息。楚漢相爭，他置身事外，一心一意融合外來的秦人與土著的越人，建設新國家。漢帝國建立以後，他靜觀局勢，以不變應萬變，鞏固新政權。作為舊秦軍的將領，趙佗很清楚，繼承了秦帝國的漢王朝，一旦安定下來，一定會將手伸到自己這裡來，只是時間的早晚。
陸賈的到來，趙佗並不詫異，反而有些興奮，他恨不得馬上見到這位名揚天下的使者，打聽傳聞途說的萬般事情。自秦末之亂以來，已經與中土隔絕了十幾年，家鄉如何，故人安在？漢朝新立，能否長久？劉邦有何能何德，竟然能夠擊敗群雄，一統天下？⋯⋯自然，他最關心的是陸賈這次前來，究竟帶來的是何種使命。
趙佗雕像
趙佗下令，不在南越王宮的正殿，而在偏殿接見漢朝使者。當陸賈被引進來時，趙佗一身越人裝束，將頭髮挽在頭頂，結成錐子狀，兩腿前伸而坐，一副放任傲慢的姿態，也不招呼陸賈，不為陸賈設坐。趙佗是趙國王族後裔，秦軍高級將領，對於中土習俗和朝廷禮儀，自然是清楚明白。今天，他是有意要以蠻夷君長的非禮，折煞漢朝使者的威風。
陸賈是外交場上的高手，見的世面多了去了，他見趙佗擺出“魋髻箕踞”的樣子，已經將其心思看出幾分。他不卑不亢，以漢朝使者拜見諸侯王的禮數，長揖參拜了趙佗，然後開口，劈頭就是一番提醒和告誡：“足下是中國人，親戚家族的墳墓都在真定。如今，足下違背天性習俗，拋棄冠帶之禮。其意圖，豈非是想要以區區一隅的南越，與大漢天子抗衡匹敵？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是大禍將臨了。”
聽了陸賈的話，趙佗一愣。陸賈繼續說道：“秦失其政，諸侯並起，群雄競逐中，唯漢王先攻入關中，降下咸陽。項羽入關，違背懷王之約，自立為西楚霸王，威服諸侯，可謂是至大至強。然而，漢王龍起巴蜀，鞭笞天下，號令諸侯，終於誅滅了項羽。區區五年時間，一舉平定海內，如此功德，絕非人力所能完成，乃是上天的安排。足下是秦人，對這些年來的天下大事，不會不有所耳聞吧。”
箕踞而坐的趙佗，伸開的雙腿開始回收，神情也開始凝重起來。陸賈看在眼裡，抬高了語調說道：“天子與諸侯各國，協力同誅暴虐，君王獨自稱王南越，不協助，不參與，不與天下同心協力。如今，天下大定，將相大臣們憤憤不平，紛紛要求移兵南下，誅滅南越。天子仁慈，憐憫百姓們剛剛經歷了長期戰爭的勞苦，希望避免戰火，與民休息。所以才派遣臣下出使，攜帶詔書印綬，冊封足下為南越王，交付關防符節，便利交通往來。”
聽到這裡，趙佗凝重的神情鬆弛下來，眼光柔和而現期待。陸賈心中有了數，將足下之稱換了君王，竟然聲色俱厲地指責起趙佗來：“天子使者到來，君王應當出城郊迎，北面俯首稱臣。結果呢，竟然是憑藉新建未安的南越，倔強無禮到這種地步。如果漢朝知道了，掘燒君王先人的墳墓，夷滅君王先人的宗族，派遣一員偏將，統領十萬之眾兵臨南越，南越之人殺君王歸降漢朝，豈非易如反掌的事情。”
話聽到這裡，趙佗迅速收起雙腿，整齊衣裳，雙膝著地，正坐向陸賈道歉說：“在居蠻夷中住得久了，丟失了中國的禮儀，尚望先生見諒。”
於是，趙佗請陸賈入座，從容交談開來。談話中，趙佗關心中國的人物，特別是對漢朝的將相大臣，打聽得最是詳細。他問道：“你看我，與蕭何、曹參、韓信相比，誰更賢明？”陸賈笑了，眨眨眼答道：“似乎，君王更賢明。”
趙佗來了興致，高興地問道：“那我再問你，我與皇帝比呢？”陸賈當即挺直身子正襟危坐，神情肅穆地答道：“皇帝起於豐沛，討暴秦，誅強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承了三皇五帝的功業，統治了中國。如今的中國，人口眾多，數以億計，地大物博，方圓萬里。如今的中國，殷實富足，人車熙熙，物流攘攘。如今的中國，政由一家，號令一統，這是自開天闢地以來，未曾有過的大事大業。相比之下，如今的君王，人口不過數十萬，多是蠻夷，國土崎嶇，閉鎖在山海之間。若要比況的話，宛如漢朝的一個郡而已，君王賢明，怎麼會拿來與皇帝相比呢？”
趙佗聽到這裡，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高興地說道：“我不興起於中國，所以在這裡稱王。如果我興起於中國，又何嘗會不如皇帝呢？”
經過這一番你來我往的交談，趙佗大為高興。他經過權衡，接受了漢朝的冊封，以漢南越王的名義，對漢朝稱臣，遵行漢朝的相關約定，正式成為漢王朝聯合帝國體系中外臣的一員。
趙佗從心底喜歡陸賈這個人，也希望從他那裡打聽舊事，聆聽新聞。他對陸賈說：“久居南國越中，沒有可以談話的對手，先生來了，開眼界，長見識，健言語，真是讓我日日聞所不聞。”他挽留陸賈住下來，一起飲酒歡談，達數月之久。
數月之後，陸賈啟程回長安，趙佗戀戀不捨，大口袋滿裝貴重珍寶，價值千金，其他的贈品，也都在千金以上。
辭別趙佗的陸賈，回到長安，面見劉邦，一一陳述了南越之行的所見所聞，彙報了趙佗接受冊封，願為外臣，稱臣奉約的結果。劉邦大為高興，拜陸賈為太中大夫，隨時在身邊，參與決策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