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機”老人——董其昌


“心機”老人——董其昌

➤ 董其昌 vs 趙孟頫

董其昌和他的假想敵“趙孟頫”在書畫上較量了大半輩子。最後發現此路不通,若想取勝,還需迂迴包抄,曲線救國。在中國書畫史上,論天賦,董其昌排進前三是很困難的,但若論心機,可謂思翁稱第二,無人敢第一。

營銷大師董其昌一生最引以為榮的成功案例,莫過於他提出的“南北分宗”理論,短短百餘言,卻暗藏腥風血雨,既不動聲色地幹掉了對手趙鬆雪,又無形地把自己抬到了“摩詰之後,直至小生”的大宗師地位。

這段數百年來被無數次被引用的南北分宗說,我們可以重新溫故下:

禪家有南北二宗,唐時始分。畫之南北二宗,亦唐時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則李思訓父子著色山水,流傳而為宋之趙幹、趙伯駒、伯驌,以至馬、夏輩。南宗則王摩詰始用渲淡,一變鉤斫之法。其傳為張璪、荊、關、董、巨、郭忠恕、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亦如六祖之後,有馬駒、雲門、臨濟兒孫之盛,而北宗微矣。要之,摩詰所謂:‘雲峰石跡,迥出天機;筆意縱橫,參乎造化’者。東坡贊吳道子、王維壁畫,亦云:“吾於維也無間然!


南、北二宗,被他以“渲淡”、“鉤斫”的風格差異一分為二,同時又巧妙地偷換概念,特將王維“雲峰石跡,迥出天機;筆意縱橫,參乎造化”一語點出,而將風格差異的問題,轉化為境界高低。給人以南宗“渲淡”一路,全然“迥出天機”、“參乎造化”,北宗則隱隱地被置於對立面。

在他同樣為人所引用的話裡,我們還可以看到他另外的“心機”:

文人之畫,自王右丞始。其後董源、巨然、李成、范寬為嫡子,李龍眠、王晉卿、米南宮及虎兒皆從董、巨得來,直至元四大家黃子久、王叔明、倪元鎮、吳仲圭,皆其正傳。我朝文、沈,則又遠接衣缽。若馬、夏及李唐、劉松年,又是大李將軍之派,非吾曹所宜學也。


董其昌有心將南宗和文人之畫的範疇合併起來,卻出現了尷尬的存在——“李成”、“范寬”輩,這兩位既是北人——即便董其昌煞費苦心地解釋過“其人非南北”,可同時這兩人又不以“渲淡”面目示人,反而更似“鉤斫”。於是就只好對不起了,在“南北分宗”的緊要關頭,將“李成”、“范寬”打入黑名單。

不過“范寬”也確實該被打入黑名單,董其昌和他的粉絲四王也曾試圖臨摹他的經典——“溪山行旅”,儘管使出渾身解數,仍然相去不可以道里計,如果說範中正巍巍峨峨,堂堂正正,理法井然的大山,可供臥遊,千筆萬筆,不覺多餘,董其昌和四王的臨仿理法全失,空有皮囊,拒人千里,似這般千筆萬筆,著實太累人了,那就轉向三筆兩筆的“渲淡”世界吧。


“心機”老人——董其昌

➤ 董其昌臨范寬《溪山行旅圖》。五五身,胖墩墩。


“心機”老人——董其昌

➤ 范寬《溪山行旅圖》vs 董其昌


“心機”老人——董其昌

➤ 范寬《溪山行旅圖》vs 董其昌


在董其昌“南北分宗”的話術裡,北人“范寬”、“李成”有選擇性地消失了,而“南人”——吳興“趙孟頫”也離奇消失了。

對於“趙孟頫”的離奇消失,有人引俞劍華之說,認為乃因趙孟頫力倡復古,無所發明:“元初如趙孟頫、錢選等,其力非不能創作,而乃力倡復古之論,不特其自身空負此天造之才,以致碌碌無所發明;且使當時以及後世之畫壇,俱舍創作而爭事臨摹,此毒一中,萬劫不復”。將趙孟頫的“復古”等同於“臨摹”,是近人對趙孟頫“古意”說的極大誤會,實際上單就“舍創作而爭事臨摹”論,“擬某家法”、“擬某家筆意”是董其昌和四王們樂此不疲的遊戲,而非趙孟頫。

徐復觀的想法則較為保守,在董思翁的“心機”面前,徐復觀一類的解說略顯“天真”,他猜想董其昌抹去趙孟頫的原因,在於“趙氏以王孫的資格而仕元,大節有虧”。

換作傅山作如此想,可信,換成董其昌,恐就未必。

作為一個政治嗅覺敏銳,進退得時的政壇老手,作為一個和魏忠賢、東林黨人和平共處的騎牆派,作為一個民間故事裡私德充滿疑點的世故老人,董其昌顯然不會將趙孟頫仕元看得太重。

何況董其昌心中的南宗祖師爺王維曾在安祿山攻陷長安時,被迫受偽職,豈不同是大節有虧?

那麼可以猜想的真相其實很簡單了——王維的可靠真跡鳳毛麟角,董其昌當年看到的《王右丞江山雪霽圖》及《江干雪意圖》都不是真跡。讓一個沒有真跡的人成為“祖師爺”,這位“祖師爺”用俗話說,就是一位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可以任意打扮成董其昌夠得著的模樣。同樣,實際在董其昌的“南宗”裡扮演實際精神領袖的“董源”,絕對可靠的真跡,用董其昌本人的話說:“董源畫,世如星鳳。”

兩位可以任人打扮的“祖師爺”,實在是很值得玩味的事情。

但趙孟頫就不行了,對於董其昌的畫史脈絡而言,他最尊崇的人物王維、董源是近於“虛”的,而忌憚的趙孟頫確是“實”的,那就只好請他“消失”了。

讓最大的假想敵“趙孟頫”消失,並不是抹去不提那麼簡單。

此處不提,它處提。

不提書畫,提老幹部最愛的養生。這位據說“性和易,通禪理,蕭閒吐納,終日無俗語”的董思翁說過這麼一段著名的話:

“畫之道,所謂以宇宙在乎手者,眼前無非生機,故其人往往多壽。至如刻畫細碎,為造物役者,乃能損壽,蓋無生機也。黃子久、沈石田、文徵仲皆大耋,仇英短命,趙吳興止六十餘。仇與趙,雖品格不同,皆習者之流,非以畫為寄,以畫為樂者也。寄樂於畫,自黃公望始開此門庭耳。”


這段話看似雲淡風輕,禪茶一味,實則殺機滿滿。

所謂:“刻畫細碎,為造物役者,乃能損壽,蓋無生機也”,

所謂:“仇英短命,趙吳興止六十餘。”

再加上董其昌的反覆宣講:趙孟頫刻畫細碎,無生機,“習”、“熟”,趙孟頫儼然成了“無生機”的代表,而與仇英並提,亦是頗見心機,仇英早年曾是漆工、畫磁匠,此舉更是暗把趙孟頫貶損為匠人,逐出文人畫的行列。

“心機”老人——董其昌

➤ 董其昌 vs 趙孟頫 刻畫細碎的是?


“心機”老人——董其昌

➤ 董其昌 vs 趙孟頫 毫無生機的是?


活到81歲的董其昌當然不會說刻畫細碎,雨點皴千筆萬筆的范寬比他還壽長,活了82歲,而他心中南宗的祖師爺王維陽壽60,卻比他嘲弄的短命鬼趙孟頫還短命了8年。這套養生術,董其昌自己大概是不信的,畢竟董思翁不蠢,至多隻是有點壞。

董其昌自然都清楚,提誰不提誰,和魏忠賢都能共處的老江湖董其昌自然都有數。

他要把趙孟頫推到“為造物役者”、“無生機”,讓趙孟頫待在的中國畫筆墨評價體系的最下乘,又用“短命”凡俗所忌諱來貶損趙孟頫一路畫法。前者足以亂文人士夫耳目,後者足以令凡夫俗子心悸。董其昌此舉用刻薄來形容,絲毫不為過。如此胸次,真不知董思翁修的是哪路野狐禪。

實際上,在對待造物的態度上,

趙孟頫以造化為師,做造物的兒子。

“久知圖畫非兒戲,到處雲山是我師”

董其昌則選擇做古人的兒子,造物的孫子。

“畫家以古為師,已是上乘,進此當以天地為師。”

論心機,再給十輩子,鬆雪翁也玩不過董思翁的,

畢竟人比你多活13歲,吃過的飯比你吃過的鹽多。

然而畫者多一分心機,少一分天趣,

“進此當以天地為師”,怕也是個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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