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孟頫的清茶和湯顯祖的四戒香 | 《中國古典傢俱》2018年4月刊

文|陳桂湖

通過焚香滋養心靈,是古人焚香、品香的深刻之處。幽幽清香,就像人人本俱的美德,焚香的意義,就在於不斷喚醒這種美德,使人格之香與物理之香“天人合一”。

讀古人文字,總覺清麗灑脫,充滿忘機和忘形的樂趣。

當一個人可忘記自心思慮,忘記身形之累,便可離過德顯,逐漸本性顯露而與世推移,超然身心之外,像王羲之那樣“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只是這樣的境界實是可望不可及,不知要經過幾番磨難、幾度抉擇和多少次對自我的打破。

率真為友,忘形適趣

趙孟頫寫過一幅有趣的《真率齋銘》,文字活潑,境界深遠。文中可看出他喜歡喝茶,也經常焚香。在他的生活中,香與書畫山水等量齊觀,不僅與茶一味,也與書畫山水一味。茶香山水,在意不在形,一切以內觀忘我和率真為上,此是真正的茶的清涼和香的意趣。

這則銘文寫道:

吾室之中,勿尚虛禮。

不迎客來,不送客去。

賓主之間,坐列無敘。

率真為約,簡素為具。

有酒且酌,無酒且止。

清茶一杯,好香一炷。

閒談古今,靜玩山水。

不言是非,不論官府。

行立坐臥,忘形適趣。

冷淡家風,林泉清致。

道義之交,如斯而已。

在他心中,虛禮客套,恰是“小人之交甘若醴”,那種種有所求的刻意與世俗,容易使人感覺心累。唯有率真簡素之道,是人與人之間交往的真諦。

“閒談古今,靜玩山水”,唯有擺脫功利得失和榮辱成敗之念才可以有真正的“閒”與“靜”,這幾乎是古代文人共同的追求。那冷淡家風,正是林泉的清致,山水的本意,從“看山是山”到“看山不是山”,再到“看山還是山”。

這則銘文清新雅緻,每個詞語都蘊含清茶與好香自在灑脫的氣息。那種不論是非、平等對待的“一種平懷”,是本質意義上的心靈的香氣。

趙孟頫,字子昂,號鬆雪道人,浙江吳興(今浙江湖州)人,宋末元初書畫的一代宗師。其書畫認真嚴謹,效法晉唐筆法古意,反對當時許多人書畫創作時瑣細濃豔的墨戲態度,漸成文人畫史上的一個重要人物。

明人王世貞曾說:“文人畫起自東坡,至鬆雪敞開大門。”趙孟頫畫作,將鉤斫渲淡、丹青水墨和重墨重筆以及士大夫的高逸和文人散逸氣息綜合於一體,從“遊觀山水”向“抒情山水”轉化,為後來“元季四大家”(黃公望、王蒙、倪瓚、吳鎮)那種抒發隱逸之情的文人畫奠定基礎。

趙孟頫書法則遒媚秀逸,結體嚴整,筆法圓熟,形成獨具一格的“趙體”,與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並稱“楷書四大家”。

趙孟頫的清茶和湯顯祖的四戒香 | 《中國古典傢俱》2018年4月刊

明 趙孟頫《綠水幽居》

趙孟頫的清茶和湯顯祖的四戒香 | 《中國古典傢俱》2018年4月刊

明 趙孟頫《秋江待別圖》

趙孟頫的清茶和湯顯祖的四戒香 | 《中國古典傢俱》2018年4月刊

明 趙孟頫《人馬圖》

超越概念束縛的香文化

基於好學樂道的自我要求,中國文人常有忘形與忘我的情懷,既所謂超越概念的束縛。

談論香文化,不應脫離這種文人情懷大背景。文人心中的詩、書、畫,琴、香、茶,其所蘊含著的可說都是這同樣的情懷。

這種情懷,可說是佛教的“出離”,道家的“無為”,也可說是儒家“信而好古”,理學的“變化氣質”。正是在這些理念的促使和滋養之下,才有文人們在藝術上的種種發揮。如果脫離這種哲學上的追求,“香文化”就單純成了物質和物理,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不免要乏味得多。

林泉幽壑、漁樵問答是古代文人夢想中的世界,彷彿那是通向自由的途徑。除此之外,一縷清香,也是他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別緻。無論閒居家中還是寄情山水,香都超越了嗅覺享受,變成一種超越自我概念的心靈藝術。

對趙孟頫而言,香所帶來的,是簡素適趣、忘形之樂和真率之齋。這也恰如他在《閒居賦》中所說:“幾陋身之不保,而奚擬乎明哲,仰眾妙而絕思,終優遊以養拙。”心中怎一個“閒”字了得?

如果焚香進而忽視思慮、廓而忘身,那真與悠遊山水、端坐蓮花無異了。

人格之香和物理之香

明人用香,用得有趣的,還有一位湯顯祖。

他有一部詩集,名叫《玉茗堂集》。所謂玉茗堂,是他晚年辭官歸家後的居所。玉茗即白山茶花,因其純白天真、氣質高潔,所以湯顯祖用此花作為堂名。在《玉茗堂集》中,湯顯祖寫下“四戒香”以律己:

不亂財,手香;不淫色,體香;不誑訟,口香;不嫉害,心香。常奉四戒香,於世得安樂。

他身心安樂的祕訣,就在於守護這四條戒行的身心之香。

趙孟頫的清茶和湯顯祖的四戒香 | 《中國古典傢俱》2018年4月刊

明 湯顯祖行書《紅塵堆裡懶低顏》

趙孟頫的清茶和湯顯祖的四戒香 | 《中國古典傢俱》2018年4月刊

清刻本湯顯祖《牡丹亭·還魂記》插圖

以香喻德,本是我國香文化的核心內容。在文人心中,香的沉靜、醇厚、空靈、優雅和無私,既屬於物品,也屬於人品。

佛經最經常用香比喻高尚品德。如《佛說無量壽經》中說,法藏菩薩“口氣香潔,如優缽羅華。身諸毛孔,出旃檀香,其香普薰無量世界。”又如《楞嚴經》之“大勢至菩薩唸佛圓通章”中說大勢至菩薩唸佛“如染香人。身有香氣。此則名曰。香光莊嚴。”再如《增一阿含經》中說“戒香”“聞香”“施香”是最好的香,意即持守戒律、聞思經典和廣行佈施。

凡此種種,皆是以香喻德。

孟子說:“人皆可以為堯舜。”儒家眼中的學與修,是對人品絕對的信任,認為人的所謂“惡”,只是受種種知見、概念和環境影響的結果,因此矇蔽了其本具的純真善良的美德。只要能迴心,便可趨向顯善。如果把美德比作明月,則受概念和環境影響和控制的散亂心態和心念就恰如浮雲。明月常在,雲去則月顯,如此而已。

古人以香喻德的故事很多。例如王維的焚香看道書,白居易“閒吟四句偈,靜對一爐香”,黃庭堅的“自薰知見香”,陳去非的“薰性無變遷”,趙清獻“焚香告天”等等,皆是以香觀心、以香喻德的美好故事和詩篇。

通過焚香滋養心靈,是古人焚香、品香的深刻之處。幽幽清香,就像人人本俱的美德,焚香的意義,就在於不斷喚醒這種美德,使人格之香與物理之香“天人合一”。

趙孟頫的清茶和湯顯祖的四戒香 | 《中國古典傢俱》2018年4月刊

明 銅蚰龍耳香爐

趙孟頫的清茶和湯顯祖的四戒香 | 《中國古典傢俱》2018年4月刊

明 紫檀圓香盒

總 編 | 鄧雪松

主 編丨林育程

執行主編丨程香

資料來源 | 《中國古典傢俱》2018年4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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