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科菲耶夫歌劇《戰爭與和平》演出側記

戰爭與和平 音樂 文學 軍事歷史 娛樂 三聯愛樂 2019-02-13

文/魏天南


普羅科菲耶夫歌劇《戰爭與和平》演出側記


8月2日至3日,我有幸在廣州大劇院連續觀賞了兩場普羅科菲耶夫的歌劇《戰爭與和平》。本次演出由中國樂迷最熟悉的指揮家之一、被樂迷們親切地稱之為“姐夫”的捷傑耶夫帶領馬林斯基劇院主力演員們傾情上演。

這次演出沒有序曲,開場的第一幕就是“羅斯托夫伯爵宅邸的夜晚”。相信這是捷傑耶夫精心編排挑選的開場曲,因為這段凝聚著憂傷、又飽含溫暖的男中音詠歎調是整部《戰爭與和平》中最優美動人的唱段,牢牢抓住了聽者的心靈。幕布上星光點綴,安德烈公爵憂傷孤寂的獨白與見到娜塔莎之後的欣喜和狂熱形成鮮明的對比;而娜塔莎的唱段極盡抒情,將遼闊星空與迷人夜色唱得惟妙惟肖。聽到這裡,相信無人不被普羅科菲耶夫的旋律天賦所折服。許多人認為普羅科菲耶夫是一位風格怪誕的作曲家,不妨聽聽這段旋律,它瞬間就讓人明白,普羅科菲耶夫完全有能力寫出至柔至美的音樂。但是他在接下來的整部歌劇中並沒有這樣做。這是為什麼呢?

普羅科菲耶夫的《戰爭與和平》

要將《戰爭與和平》這樣篇幅巨大、人物眾多、意蘊深刻的文學作品改編成歌劇並搬上舞臺,是非常不容易的。可以說,如果不是“二戰”爆發徹底觸動了普羅科菲耶夫,他也未必有這樣的勇氣和魄力來完成這個“不可能的任務”。正是歷史的機緣促成了這部作品的誕生。衛國戰爭爆發後,普羅科菲耶夫等一批蘇聯音樂家被轉移到高加索地區;正常的音樂活動被迫中止。這樣的環境激發了作曲家極大的愛國熱情,他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完成這部歌劇的創作。普羅科菲耶夫夜以繼日,用三年的時間完成了歌劇的初稿。這是一件不亞於託翁創作《戰爭與和平》的藝術壯舉,也是蘇聯音樂史上最重要、最了不起的藝術事件。

普羅科菲耶夫創作這部歌劇的過程充滿了艱辛與波折,甚至為了作品能夠順利上演,不斷地一改再改。可惜的是,雖然他做出了最大努力,在生前依舊未能看到全本劇的上演,這成為他人生最大的遺憾。可以想象,這樣一部作品雖然劇情中夾雜著愛情、友情等相對輕鬆的元素,但更多的是對戰爭的殘忍、悲慘與荒謬的批判。將這種痛苦和荒謬以音樂呈現出來,正是普羅科菲耶夫所擅長的。他的音樂素來給人捉摸不定、詭誕荒誕之感。這種揮之不去的怪異和憂傷,我相信一定與他內心深處的某種天性相符;同時,也奇蹟般地與這個劇本相符:有什麼比戰爭更荒謬、更憂傷的呢?這也解答了我們開篇的困惑:普羅科菲耶夫的藝術觀自始至終都是自洽、統一的——藝術尋求的不是美(或者說不僅僅是美),而是真。他用來打動聽者的,也正是這種真。

普羅科菲耶夫歌劇《戰爭與和平》演出側記


《戰爭與和平》的音樂可以說集普羅科菲耶夫音樂創作之大成,隨處可見其典型風格——在一段複雜又令人不安的音樂之後,往往會突然來一小段舒緩優美的旋律,給人喘息,緊接著又是一段“磨人”的唱段……除了缺乏激動人心的旋律之外,作品不夠抓人的另一大原因是篇幅過於宏大,主題也過於沉重。不過,只要聽者具備基本的耐心,就會發現其匠心獨具之處,即普氏對戲劇性的把握。如果說他寫的詠歎調在旋律性方面稍弱的話,那麼它們在戲劇性和舞臺張力方面可謂出類拔萃。同時,詠歎調與宣敘調的過渡也非常自然。為了突出作品宏大的敘事背景,作曲家寫了多段大合唱,尤其是在歌劇的第二(戰爭)部分,甚至讓人感受到一種清唱劇式的雄偉氣勢。

目前上演《戰爭與和平》的主流版本是1944年的定本,分為兩幕,第一幕是《和平》部分,主要講述主角們的愛情糾葛;第二幕是《戰爭》部分,主要講述拿破崙率軍進攻俄羅斯、庫圖佐夫元帥帶領軍民奮起反抗、保衛莫斯科的壯烈場景。兩幕一共十三場,全部演下來需要四個多小時。這樣一部歌劇對觀眾和演員都是極大的考驗,因此也非常需要舞臺藝術的襯托。可以想象,如果承演的劇院、指揮或演員的水平稍弱,就難以雄辯地展現作品的藝術魅力。所幸的是,我們在廣州見到了真正偉大的指揮家和了不起的劇院。

普羅科菲耶夫歌劇《戰爭與和平》演出側記


捷傑耶夫的《戰爭與和平》

1978年,時年25歲的捷傑耶夫成為馬林斯基劇院(蘇聯時期稱“基洛夫劇院”)的助理指揮。同年,他在基洛夫劇院完成了作為一位指揮家的人生首演,曲目正是普羅科菲耶夫的歌劇《戰爭與和平》。在當時,這或許不是一場轟動的演出,但以今天的眼光來看,這絕對是一場別具意義的演出:它不僅標誌著捷傑耶夫作為一位指揮家正式出道,同時意味著捷傑耶夫與馬林斯基劇院血濃於水的緣分正式建立,開始了一位極富民族精神的音樂家傳奇般的生涯。

對於捷傑耶夫這樣一位極具主見的音樂家而言,任何一次演出的曲目選擇都不是隨意為之的,更遑論他的人生首演。回顧他四十年的藝術生涯,我們不難看出他選擇這部鉅作的內在原因。普羅科菲耶夫是捷傑耶夫最心愛的音樂家,他在多個場合都毫不諱言自己對普氏的偏愛和尊重。普氏的作品也是捷傑耶夫曲目庫中最拿手、最常演的部分。但是,除了普氏作品中的剛毅與熱情同捷傑耶夫的個人氣質不謀而合以外,二人的精神契合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1953年3月,普羅科菲耶夫逝世。兩個月後,捷傑耶夫出生。更巧合的是,捷傑耶夫正是外高加索地區的北奧塞梯人——這裡就是普羅科菲耶夫創作《戰爭與和平》的地方。正因如此,捷傑耶夫從一開始學習音樂就將普羅科菲耶夫引為精神知己。這或許是命運的奇妙輪迴,亦或是藝術的自然傳承。1978年,剛剛踏上指揮台的捷傑耶夫毫不猶豫地將《戰爭與和平》作為自己的首演作品,冥冥之中昭示著他將成為俄羅斯音樂在新時代的代言人。這其中蘊藏著他最重視的力量、最珍視的情感和最深沉的回望。

而今,距離捷傑耶夫在基洛夫劇院首演《戰爭與和平》已經度過了整整四十個春秋。已經65歲的他,將這部製作精良的作品帶到中國舞臺。

普羅科菲耶夫歌劇《戰爭與和平》演出側記


馬林斯基劇院的《戰爭與和平》

馬林斯基劇院對本次廣州演出可謂傾盡全力。他們請來了俄羅斯著名導演康查洛夫斯基擔任總導演,著名舞臺設計師茨賓擔任本次演出的舞美設計。華麗的佈景、炫目的裝飾、巧妙的設計和逼真的場景都證明了主創人員的實力。當然,對一部歌劇來說,最重要的還是演員的音樂水平和舞臺表現力。

俄羅斯聲樂學派歷代人才輩出,尤其以傑出的女高音和男低音為世人所稱道。《戰爭與和平》出於劇情和人物設計需要,有多個男中音、男低音角色,例如安德烈公爵(男中音)、羅斯托夫伯爵(男低音)、庫圖佐夫將軍(男低音)、拿破崙(男中音)等,都是劇中的重要角色。我們可以看出馬林斯基在歌唱家方面的雄厚儲備,幾位男歌手的水平難分伯仲。他們的歌聲承載著俄羅斯聲樂學派在男中低音領域的藝術傳統,也讓人不由地想起不久前病逝的俄羅斯男中音霍洛斯托夫斯基(Dmitri Hvorostovsky)——想起他那雄渾有力而又深情入骨的歌聲、想起他塑造的一個個經典角色……

在本次演出中,筆者最欣賞的是扮演庫圖佐夫將軍的歌唱傢什穆列維奇(Pavel Shmulevich)。這位歌手雖然身量不高,歌聲卻異常渾厚、深沉,而且帶有一種罕見的莊嚴與明亮,把庫圖佐夫將軍在莫斯科城之前的那段著名的詠歎調唱得蕩氣迴腸,唱出了夾雜著痛苦、悲壯和希望、信仰的複雜情緒。

擔任本場演出女主角娜塔莎的是女高音盧基揚年科(Violetta Lukyanenko)。這位女歌手面容姣好,身材嬌小,音色華麗,舞臺表現力也很強;雖然音量偏小,在部分唱段有用力過猛之嫌,卻也算較為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在娜塔莎的幾段獨白中,她的弱音唱得如泣如訴,表現可圈可點。

普羅科菲耶夫歌劇《戰爭與和平》演出側記


劇院的合唱團也是本場演出的功臣。尤其在下半場,幾段大合唱包括著名的銘言大合唱都是劇情的高潮部分:如被法軍圍困的莫斯科民眾唱的“徹底燃燒吧”和“莫斯科永不屈服”、絕境中掙扎的士兵們唱的“為了祖國”等。普羅科菲耶夫在寫這些合唱的時候無疑受到了古老的東正教聖詠的影響,那種悲涼與蒼勁,在威爾第、普契尼甚至瓦格納的歌劇中是聽不到的。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演出的舞美設計。馬林斯基的舞美水平可謂當今一絕。他們在舞臺上巧妙地佈置了一個拱形的轉盤,這樣就使整個舞臺靈動了起來,也易於在不同的場景間快速轉換。但如果僅僅是華麗、精緻,那並沒有什麼特殊,令人叫絕的是舞臺設計師對作品的深入理解。譬如第二場“聖彼得堡的宮廷舞會”,造型師們並不滿足於設計一場徒有其表的舞會現場,而是巧妙使用色彩、光線的變換,如前排主角採用暖色系、而後排的佈景則採用冷光的做法,在光影交錯之間,用直觀的視覺衝擊,十分傳神地表達出作品中那種陰鬱、晦暗乃至不祥的音樂氛圍。又如在第十一場“烈焰包圍的莫斯科”中,在漫天紅光中、幕布上出現了若隱若現的莫斯科聖瓦西里大教堂,其尖頂上閃爍的星光與怒吼般的合唱中所釋放出來的熾熱的信念遙相呼應。

聽完整場演出,內心感到十分充實、寧靜。如此鴻篇鉅製演起來卻一氣呵成、蕩氣迴腸,令人歎為觀止。究其原因,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對細節的把握。只有做到對每一個細節都瞭然於胸,才能將這樣一部宏大的作品做得緊湊而完整。坐在觀眾席上的每一個人應該都能夠體會到這份細緻;我相信,這種對細節的掌控與捕捉、足以滿足這個世界上最敏感的心靈。


普羅科菲耶夫歌劇《戰爭與和平》演出側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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