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文！《天龍八部》段譽為鍾靈脫鞋，《倚天》張無忌對趙敏握足…

金庸小說的價值可能遠遠沒有被我們認識到，100年後，阿里巴巴未必存在，可金庸的小說必定會流傳不衰，作為馬雲的偶像，金庸自有不凡之處。從某種程度上說，金庸武俠是和莎士比亞戲劇不分伯仲的人文精神之花，這種花是可以戰勝時間和空間的。

再讀金庸，每一次都能發覺裡面新的妙處，明明故事情節一清二楚，但只要翻開書，就依然是讀的津津有味。

有生命力的事物自有天地，無數文人作家一生都達不到這樣的境地，可能這也是他們對金庸吹毛求疵、不屑一顧的緣由之一了。

最近對《天龍八部》和《倚天屠龍記》裡的一小段情節特別感興趣，這都是以前讀來沒有印象的地方，它們是段譽為鍾靈脫鞋和張無忌對趙敏握足，我認為，這都是一等一的醒人妙文。

在《天龍八部》裡，段譽和鍾靈都是初入江湖，兩人第一次見面就互有好感，機緣巧合之下，兩人因鍾靈的閃電貂而被神農幫扣留，需要段譽去萬劫谷鍾靈父母那裡拿閃電貂的解藥，這時候鍾靈提出讓段譽脫她一隻鞋作為信物：

“段譽俯身去除她鞋子，左手拿住她足踝，只覺入手纖細，不盈一握，心中微微一蕩，抬起頭來，和鍾靈相對一笑。段譽在火光之下，見到她臉頰上亮晶晶地兀自掛著幾滴淚珠，目光中卻蘊滿笑意，不由得看得痴了……段譽忙除下鍾靈腳上一對花鞋，揣入懷中，情不自禁的又向鍾靈瞧去。鍾靈格的一聲，笑了出來……”

這“心中微微一蕩”，特別傳神，簡直妙絕了。隻言片語勝過大段直白描寫，黃易寫了那麼多男女的情事，但從動人心魄的功力和境界上，仍然差金庸太遠。

段譽鍾靈兩人這一蕩和一笑，就把少年少女之間那種微妙曖昧的情愫透出紙外，讓讀者會心一笑了。

不是至情至性的情愛大師，是寫不出其中的韻味的。

與此類似的還有《倚天屠龍記》裡綠柳山莊的一段。

張無忌以九陽神功和乾坤大挪移在明教光明頂上力挫群雄，當上了明教教主。然後第一次見到趙敏就中了她的計謀，不知不覺中，楊逍、殷天正等人在綠柳山莊中了劇毒，張無忌於是再進山莊尋找解藥，結果又上了趙敏的當，踏進了地牢陷阱，幸虧張無忌武功太高，於千軍一發之際抓住了趙敏。不然明教群雄和六大門派就被趙敏一網打盡了。

所以，地牢陷阱這一段是整部書關鍵的節點。

而在地牢石室發生的事，不但改變了趙敏張無忌敵對的關係，還左右了江湖甚至天下的大勢。

說來好笑，這一切的緣由不過是因為張無忌摸了趙敏的腳而已。

書裡說，張無忌抓起趙敏左腳，扯脫了她的鞋襪，又扯脫了她右腳鞋襪，然後運起九陽神功點在她的足心，令趙敏周身痠麻，比搔癢更加難當百倍，這份難受遠甚於刀割鞭打，便如幾千萬只跳蚤同時在五臟六腑、骨髓血管中爬動咬齧一般，只笑了幾聲，便難過得哭了出來。

張無忌忍心不理，繼續施為。趙敏一顆心幾乎從胸腔中跳了出來，連周身毛髮也癢得似要根根脫落，罵道：“臭小子……賊……小子，總有一天，我……我將你千刀……千刀萬剮……好啦，好啦，饒……饒了我吧……張……張公子……張教……教主……嗚嗚……嗚嗚……”張無忌道：“你放不放我？”趙敏哭道：“我……放……快……停手……”

接下來金庸又發功了。

趙敏讓張無忌給他穿上鞋襪，“張無忌拿起羅襪，一手便握住她左足，剛才一心脫困，全無別念，這時一碰到她溫膩柔軟的足踝，心中不禁一蕩。”

而趙敏反應也讓人稱奇：“趙敏將腳一縮，羞得滿面通紅……在這一霎時之間，心中起了異樣的感覺，似乎只想他再來摸一摸自己的腳。”

從機警靈敏、奸詐毒辣和狠辣果決的巾幗英雄，到不勝羞怯的柔弱女子，其人物情形轉變之快之急，竟然還讓人感覺不出突兀，金庸不愧為大師。

這一蕩一羞，算是埋下了姻緣情種。張無忌這傻小子出來後又不急著走了，他看到趙敏背影婀娜苗條，“後頸中肌膚瑩白勝玉，秀髮蓬鬆”，又不由憐惜起來。

男女情事就是這麼微妙不講道理的，據說綠柳山莊這段情事跟金庸的親身經歷有關，他跟夫人就是在一部出故障的電梯裡定情的。從心理學上講，男女處於一個封閉危險的環境中，特別容易因強烈的孤獨和恐懼而對異性動情（僅供參考，慎用之）。

段譽為鍾靈脫鞋，張無忌對趙敏握足，這兩段妙文讓我想到了《西廂記》。

《西廂記》裡有崔鶯鶯回眸一笑，讓張生色授魂與，心愉於側的情節。這回眸一笑，如果打個比方的話，就像是佛陀拈花一笑，迦葉心領神會。所以有高僧在看到崔鶯鶯這回眸一笑的時候不由大徹大悟。

南懷瑾先生曾說過，“金聖嘆批《西廂記》，他說如果把《西廂記》當成淫書，此人非下十八層地獄不可，《西廂記》完全是道書，可以令人大徹大悟的書，一點也沒錯。會看的人，《紅樓夢》、《西廂記》、《金瓶梅》就是道書，都可以因此大徹大悟。不會看的人，看佛經也會入地獄，真的唷！”

其實，看金庸小說也有一樣的道理。白居易《長恨歌》裡說楊貴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這一笑跟一蕩一笑一羞說的不就是一回事嘛。

《紅樓夢》裡黛玉看《西廂記》當然潸然淚下，其實也是物傷其類，少女懷春，都是渴望愛情的滋潤而已。你看崔鶯鶯“眼角兒也留情，腳蹤兒也慢慢俄延，將心事傳”，不自覺的散發自己的魅力，也就給了張生可乘之機。春閨寂寞，如滿園春色關不住，自然是尋求感情的寄託慰藉。

所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要只是如此，高僧也不會大徹大悟了。要知道，動情動心是一時，花開一剎那，但花也有碾成泥的時候。

《西廂記》裡兩人歡好之後，崔鶯鶯嫁人，張生另娶妻，後來張生想再見崔鶯鶯，崔鶯鶯避之不見：“棄置今何道，當時且自親。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所以，後人說什麼自由戀愛，本質上是動物發情，終究是始亂終棄。

時人多許張為善補過者。予常於朋會之中，往往及此意者，夫使知者不為，為之者不惑。

鍾靈清純可愛，而段譽移情別戀；趙敏美豔如花，用情至深，而張無忌遊移不定。人的性識無定，是人在苦海沉浮的根由之一。

故曰：“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