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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容齡:貴族末路,或美人遲暮

“多少人真情假意/愛過你的美麗/愛過你歡樂而迷人的青春/唯獨一人愛過你朝聖者的心日益凋謝的臉上的哀慼”......

有這樣一批女性,經歷過如霜歲月、家國戰亂、人性的惡和命運的苦,走進耄耋之年,白髮如雪、笑靨溫潤,猶如蚌病生珠,愈發驚豔。而這種驚豔,就像歷史天空中那一抹璀璨晚霞。半城以此欄目,向她們致敬。那一低頭的溫柔,照亮了整座城。

裕容齡:貴族末路,或美人遲暮

左邊這張照片拍攝於約1934年,出自瑞士攝影家Walter Bosshard,右邊這張拍攝於1960年,由攝影家牛畏予攝影。照片上的主人公雖至末年卻魅力不減,讓人不由感慨,這氣質真是由內而外,學習不了化妝不來。她就是中國近現代第一位女舞蹈家:裕容齡。

在巴黎,她成了蝴蝶仙子

裕容齡是誰?記載中,她是慈禧太后的一名御前女官。或許是內心的力量,在那個沒有任何現代化妝品和整容技術的年代,她的不老是個傳奇,令人質疑時間是否把她遺忘,讓美成為她留下的歷史記憶。

攝影師張祖道是這樣回憶他於1957年對74 歲的裕容齡的拍攝經歷:她眼睛明亮有神,皮膚白嫩,除了額前部分外,不顯皺紋。髮型一絲不亂,臉上薄施脂粉、口紅,貼身的黑絲絨中式上裝,胸前一排舊式圓鈕,像是用銀絲編結……面容端正,身材中等勻稱,步行穩健有力,怎麼看也不像是一位高齡老太太……和她在一起,我們很快就沉浸到了古老的回憶中……從她一口流利脆響的京腔中,我能捉摸出一絲果敢、堅韌、充滿自信的精神。在她談得神態最佳妙的一刻,我啟動了快門。。。。

裕容齡:貴族末路,或美人遲暮

在法國期間著日本和服的容齡

裕容齡出生於1883年(清光緒九年),是公爵裕庚的第五個孩子。五個孩子,三兒二女,大女兒德齡,二女兒容齡。裕庚是帝國麾下的外交大臣,經常出使各國,全家也都隨同前往。在這樣一種特殊的環境下,她既受封建王朝禮教的束縛,笑不露齒,行不動裙,又得海外歐美先進風氣的薰陶。

不過對於許多人來說,姐姐德齡相對知名,其中一重要原因,源自她用英文創作的《清宮二年記》《瀛臺泣血記》《御香縹緲錄》等作品,被顧秋心、秦瘦鷗等人翻譯成中文,流傳到國內。當然,容齡所著《清宮瑣記》以及30年代用英文發表的歷史小說《香妃》,也是珍貴的文化史料。

德齡與容齡的哥哥裕勳齡,家中排行第二,曾在法國陸軍學校留學,研習過攝影技術,回國時帶回全套照相機和沖洗設備。美國的一位女畫家曾給慈禧畫像,畫油畫需要被畫者本人坐在畫架前當模特,要花費很多時間,慈禧不願久坐,於是想拍張照片作摹本。容齡的母親就說兒子勳齡會拍照,慈禧便宣他進宮。從此,他成了宮廷御用攝影師,慈禧很多傳世照片都出自他手。其中,他為慈禧拍攝的“西方極樂世界”系列照片,開啟了中國早期的“藝術攝影”先河。

裕容齡:貴族末路,或美人遲暮

德齡(左)和容齡

1895年,父親裕庚出任駐日本公使,全家隨行。在日本,裕容齡在紅葉館舞師指導下學習舞蹈,並學習外交禮節、音樂、美術插花。

1899年,容齡的父親改任清廷駐法公使,她們舉家遠渡重洋,到了法國首都巴黎。德齡和容齡兩姐妹經常隨父母參加外交活動,宴會、舞會不斷。容齡仍然獨對舞蹈藝術一往情深,正在巴黎流行的有著200多年曆史的芭蕾舞深深地吸引了她。

裕容齡:貴族末路,或美人遲暮

全家在巴黎,中間為裕容齡

恰逢美國女芭蕾舞表演藝術家,被譽為“現代舞之母”的伊沙多拉·鄧肯在巴黎演出,她創始的現代舞派芭蕾舞,風靡巴黎。容齡姐妹陶醉於她那自由奔放、浪漫而富染力上。她們鼓足勇氣,決心拜鄧肯為師,學習芭蕾。容齡在大師面前表演了自己的一些舞蹈動作,鄧肯看後,不禁驚歎,“這個中國姑娘具有非凡的舞蹈天才,我白教她也願意”,於是很高興地收下了這一對中國舞徒。由此,裕容齡成為了第一個中國的芭蕾舞演員,也是第一個把外國足尖舞帶回中國封建王朝的先驅者。

裕容齡:貴族末路,或美人遲暮

伊沙多拉·鄧肯,美國舞蹈家,被譽為“現代舞之母”

容齡在名師鄧肯的指導下刻苦學習,進步很快。在接受鄧肯舞蹈技藝的同時,鄧肯要求個性解放、追求自由的進步思想也深深地影響了她。希臘的雕塑藝術對鄧肯的舞蹈創作,產生過深遠影響。當時,她根據希臘神話編了一個舞劇,在挑選主要演員時,鄧肯決定讓容齡來擔任主角。舞劇上演時,容齡的父母也被法國友人邀去觀看。裕庚夫婦看到舞臺上的舞者,瀟灑地散著長髮,身披白紗,長裙曳地,赤足裸臂,優美的舞姿令人陶醉。但他們定神一看時,才發現這美麗的舞神,竟是自己的小女兒容齡!

一個公爵的格格,居然在外國的舞臺上拋頭露面,這一封建官僚閨秀的大膽舉動使其父母大為震怒,罰她閉門思過一星期。但這並不能使容齡屈服,她太熱愛舞蹈了。她終於使雙親同意,不單繼續在鄧肯的教導下學習,為了鞏固基礎訓練,還進入法國國立歌劇院,進行正規芭蕾舞學習,並進入巴黎音樂舞蹈院,提高音樂素養。1902年,19歲的裕容齡終於學有所成,在巴黎舞臺上第一次進行公開演出。她表演了表現希臘人民要求個性解放的《希臘舞》,並在表現追求大自然美好生活、充滿青春氣息的《玫瑰與蝴蝶》中飾演蝴蝶仙子。這次演出,充分展示了她的舞蹈才華。

裕容齡:貴族末路,或美人遲暮

1902年,裕容齡表演舞蹈《玫瑰與蝴蝶》時扮演蝴蝶仙子的照片

光緒叫她“小淘氣”

1903年裕庚任滿回國。慈禧聽說裕庚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加之動了謀求變法改革的心思,便急切召見裕庚夫人和兩個女兒,當慈禧看到兩個穿著洋服的女孩子,心裡很是喜愛,當即將兩個女孩留在了宮裡,。清末,八大宮廷女官中的兩位就是德齡和容齡,兩個姑娘還教過光緒皇帝英語,令光緒很是喜歡。隆裕皇后甚至曾私下請慈禧太后把容齡冊封為光緒的妃子,慈禧不允,不然,怕又是另一段公案了。

裕容齡:貴族末路,或美人遲暮

前排左起:裕庚夫人、德齡、慈禧、容齡

在宮中,慈禧接見外國公使夫人時大多讓德齡容齡兩姊妹做翻譯,容齡深受寵幸,被冊封為山壽郡主(50年代大家都以“公主”呼之)。她又活潑大膽,被光緒戲稱為“小淘氣”。

回到北京擔任慈禧御前女官的容齡對舞蹈依舊執著,慈禧特別准許她在宮裡練習和研究舞蹈。於是容齡除了每日的請安、叩見,呼叫“吉祥如意”,排班侍候和擔任英、法語翻譯外,閒下來就研究中國古代歌舞,並自己編練一些中國傳統形式的舞蹈,如荷花仙子舞、扇子舞、菩薩舞等。

裕容齡:貴族末路,或美人遲暮

後排左一為裕容齡。前排正中央為慈禧的養女固倫榮壽公主

1907年裕庚患病,就醫上海;母女們卸任出宮,赴上海照料病人。不久裕庚亡故。德齡邂逅美國駐滬領事館人員懷特(一說副領事),結為夫婦,一同回了美國。1944年德齡死於車禍。

容齡從入宮到1907年出宮,僅有三年時間。表面上看,這三年宮中的生活是安逸平靜的,但1900年八國聯軍入侵的陰影仍然籠罩在人們心上,給慈禧精神上很大壓力,因此她常悶悶不樂。為了給慈禧解悶,大太監李蓮英提議,讓五姑娘(裕容齡)跳幾段舞。這個建議促成裕容齡在宮中舉行了一次最盛大的演出。裕容齡表演了《西班牙舞》、《希臘舞》、《如意舞》,前兩個舞當然是從外國學來的,《如意舞》卻是應時編創的,吸收了戲曲舞蹈和古代仕女畫舞姿,舞者穿旗裝,梳兩把頭,手捧紅色如意,舞畢跪下給慈禧獻上“如意”,慈禧因此大喜。

裕容齡:貴族末路,或美人遲暮

旗裝的容齡

以上這些舞蹈雖是創作於清宮,表演於清宮,觀眾是皇室貴族慈禧等人,但仍顯示了容齡傑出的藝術才能和對舞蹈藝術完美的追求。更加難能可貴的是,裕容齡在外國學的是日本舞、芭蕾和現代舞,但回到中國,卻努力創作表演中國民族舞,這種洋為中用的創作方法,由一個清宮貴族運用,且運用得如此自覺自如,不得不使人驚歎。

末路依舊貴族

1912年,容齡嫁給了北洋政府國務總理唐紹儀的侄子唐潮寶。她在北洋政府任女禮官,熱心公益,賑災籌款,義務演出。1928年以後教過外語、搞過時裝設計,不喜閒在。

夫婦倆在社交界以活躍著稱。兩人都在文史館,滿懷熱情參與活動,接待採訪、寫文章,和脾氣相投者交往切磋,作詩填詞,酬唱應和。當時夫婦倆與漆運鈞關係甚好。漆運鈞(1878-1974),日本早稻田大學政治經濟科畢業。留日期間,入孫中山中國同盟會。1910年夏天回國,應學考試,中法政科舉人,次年廷試列二等,授七品京官,任田賦司行走。辛亥革命後,在北洋政府任職,兼京城多所大學講師。1928年後,任南京政府監察院檔件室主任、文書科科長等。1948年退休,閉戶專研經史。解放後為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

裕容齡認為自己中文底子差,向漆運鈞求教學習。漆運鈞樂於助人,兩家常互相走動。後來裕容齡所著 《清宮瑣記》 就是由她口述,漆運鈞執筆完成,該書的封面書名也是漆運鈞手跡。據漆運鈞日記記載,容齡遺囑亦是由他執筆寫成的。

裕容齡:貴族末路,或美人遲暮

百貨店招牌後是裕容齡最後7年蝸居的耳房

文化大革命風暴起,這二人都是“封建餘孽”,在劫難逃。漆老生活低調,仗義疏財,平時扶助貧困,鄰里關係好,又和當地派出所所長住同院。紅衛兵抄家時,居委會、所長都為漆老說好話。雖然藏書、字畫、文稿撕爛燒燬,人被批判鬥爭,但沒被過分難為。

裕容齡可就沒有漆老那麼“幸運”了。丈夫唐寶潮去世後, 她一個人住在東華門附近一個小獨院,平時和周圍鄰居沒什麼來往。裕容齡的生活做派,有的街坊看不順眼,紅衛兵來抄家,就添油加醋說了些不利的話。裕容齡因此受了大磨難,雙腿被打骨裂,家居用品也被抄走。從那以後,裕容齡就臥床不起了。

1967年初,文革鬥爭中,對社會上“牛鬼蛇神”的批鬥慢慢消停下來,容齡便沒有再遭受人身傷害。不過她那小獨院的幾間房子還是有人惦記的,東華門街道辦事處串通房管局的實權人物做主,把裕容齡從自家正房裡轟出來, 讓她和貼身老保姆住進院子西北角的兩間小耳房,其餘五間正房就安排了其他人家住了進去。

她蝸居的房間只有十來平方米,臥床南北向放在西北角。窗前是一個老舊的硬木寫字檯,配有兩把軟靠背椅,床對面靠牆是一套大衣櫃,一個五屜櫃。門邊安著取暖的蜂窩煤爐,屋子就顯得滿滿當當的了。據說這床和桌椅還是她給周恩來寫信才送來的。

裕容齡:貴族末路,或美人遲暮

幸有漆老家人常來探詢。漆老女兒退休在家,經有關部門同意,搬來同住,成了老太太的保姆兼祕書。漆老的外孫們也來探望,替老人跑腿兒,領工資、報藥費、買東西,陪老人聊天。容齡雖遭過劫難,卻十分達觀。斜倚床頭,回憶快樂的往事,逗得陪她的人大笑。悲苦貧病,但認真地活著。

漆老的外孫回憶到:“公主雖然已經87歲高齡,又已臥床不起多年,但是看著她仍然梳洗得乾乾淨淨,滿頭銀白的頭髮依照其年齡看來並不算稀少,梳著歐式的髮髻,斜靠著大枕頭半坐半躺在床上……她看起來雖然面色蒼白而並不顯得過於衰老和病態,額頭眼角有了深深的皺紋,但是一雙丹鳳眼睛仍然光彩流盼,面容消瘦嘴脣略顯乾癟,但依然端正的鵝蛋臉配上又高又直的鼻樑,讓人毫無疑問地想像得出她年輕時一定是個大美人兒。”

老人家躺在床上,回憶起昔年學舞的時光依然興致勃勃,評價起戴愛蓮的表演也毫不客氣,語氣中既有對芭蕾大家們的敬仰,也有對自己舞技滿滿的自豪。

她丈夫1958年去世,孤寡老婦,腿斷臥床。梳洗穿戴不馬虎,乾淨利索,精氣神不減,說話談吐,善良高雅幽默,情趣依然。在小屋床上度過了生命的最後四年。1973年1月感冒引發肺炎,在北大醫院去世。活過九十,遭劫難,未減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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