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微草堂筆記：傻人憑什麼有傻福？

姑妄聽之三

32.傻人憑什麼有傻福？

胡牧亭說：在他老家有一個富戶，此人長期宅在家中，養尊處優，不聞窗外之事，人們很難見到他。奇怪的是，他並不擅於理財，錢卻總也花不完；不會養生，卻從來也不生病；每次他遇到麻煩甚至是災禍，都能因為意外的轉機化險而為夷。

某次，他家一個婢女上吊自殺而死，街道辦事處主任大喜，認為終於抓到了富戶的把柄，於是大張旗鼓的報了警。縣令也真給力，當天就興致勃勃的出警了，可就在驗屍的時候，死者突然復活。縣令有點尷尬，因為他早已盤算好，要誣陷富戶一個“誘姦未遂逼死人命”的罪過，正準備威逼利誘讓他認罪。可是，那死而復生的婢女卻說：“我家主人的妻妾各個長得都像天仙，他怎麼可能看上我呢？就算他哪天真的瞎了，想要搞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會自殺？實際情況是，聽說我爹無緣無故被官府拷打致死，一時悲傷過度，才選擇了自殺，沒有其他原因。”縣令很失望，悻悻而去。其他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這位富戶簡直有如神助。

鄉里人都說，這富戶豬一般蠢，居然有這般福氣，簡直沒有天理。有人偶然扶乩請到了神仙，就向他詢問此事緣由。乩判：“你們都誤會了，他的福氣正來自於他的蠢。此人前世乃是一鄉下老頭，為人淳樸，沒算計過誰；大大咧咧，不計較得失；心態和平，既不用力去愛也不使勁去恨；坦坦蕩蕩，毫無偏私；有人欺負他，他不與爭辯；有人騙了他，他依舊會對人敞開心扉；有人毀謗他，他從不生氣；甚至有人陷害他，他都沒報復。所以，雖然他最後死在了自己的破屋裡，一輩子也沒什麼大功德，但這種心態得到了神明的高度認可，此生才有如此福氣。你們覺得他蠢，沒文化，可是人家換了個身體，卻沒有變換前世的善良本性，你們如果還瞧不起他，那真是大錯而特錯了。”當時聽到這些話的人可不少，多半將信將疑。

紀曉嵐覺得這一席話還挺耐人尋味的，他說：“這分明就是胡牧亭編的故事，用來誇讚他自己的品格，雖然故事是假的，但是道理卻是真的。”

故事完。

傻人有傻福，是中國人常說的一句話，你可以把它當作一種方法論，從而推導出以不變應萬變、以靜制動、扮豬吃老虎等戰術流派；

它也可以是一種境界，老子說夫不爭，故天下莫敢與之爭，這叫大智若愚，是真正聰明人玩的高端定製服務。

當然，更多時候它只是一幅安慰劑，在芸芸眾生一次次犯二之後充當一個廉價的幻想天堂而已。不然你讓這些真傻又沒福氣的人怎麼活下去呢？

今天，我們拋開宗教理論，說一說傻人在現實社會中的隱喻。

一個社會如果普遍流行學好人、做好事的風氣，那麼恰恰說明了這種善良姿態的稀缺，人們爭相效仿，則說明這種行為會帶來穩定的正向反饋，可能是物質獎勵，也可能是主角光環，不管怎樣，好事不白做。這個時候，付出、犧牲、堅持都不再是傻人的特權，反而是聰明人的投資機會。舉個例子，夏天，大夥都恨不得把自己扒光的時候，還是會有人堅持著正裝出門、上班，這種做法看起來可能不大聰明，但實際上是在高調傳達當事人的某種信息：我敬業、我能吃苦、我能自我約束、我對待人生很認真、我對未來充滿期待和信心。

更深一層的理解是，這個社會具有較高的階層流動性，普通百姓通過努力也有機會改變人生。在這種時代，傻不是蠢，而是一種競爭力，人人都可以去傻一把，然而期待傻福降臨。

我們再看第二種情況，扎克伯格憑什麼總是穿成那樣出來亮相？比爾·蓋茨和巴菲特吃飯為毛都是那麼隨便，一點江湖大佬風雨際會的氣場都沒有。他們不敬業嗎？不認真嗎？對未來沒信心嗎？當然不是。

他們是在裝窮嗎？也不是。事實上，他們是在用一種反觀念傳達同一種正向信息：我穿成什麼樣你都知道我很牛逼，這無需證明。

如果你恰好生活在這種環境中，那麼你最好去做一個擺在明面上的聰明人，因為裝傻已經是成功人士的特權了。

現在我們再把今天故事中蠢如豬的富戶請出來，他為什麼能有驚無險的過完其一生？真不是因為神仙保佑，而是因為，那一定就是一個階層相對穩定，多數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也安於自己的位置，無需用聰明才智來證明身份地位的社會。不信可以再去想想那位縣令，如果他真的有心而且迫切的想要陷害富戶，還需要等到婢女自殺才去羅織罪名嗎？會因為出現一點意外，就偃旗息鼓嗎？

所以說，世上本沒有傻人，聰明人太多了，看誰都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