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尾的那句話

作者：黎荔

從交大的彩虹橋下來，走過梧桐青翠、遮天蔽日的林蔭道，不經意一回頭，看到東一樓前草坪上紛飛著一群紫蝴蝶，原來是校園裡的鳶尾花開了，一朵朵溫柔地在風中搖曳，令人著迷。鳶尾，曾在梵高筆下出現的紫色花，一大叢一大叢的鳶尾花，紮根在校園開闊而膏潤的土地上，在春風中恣意生長，在人間四月花開花落。

為什麼叫鳶尾呢？也許因為這種花舒展的花瓣很像飛翔時的鳥尾。它們多生於荒地、路旁、山坡草叢中，無聲無息的，卻飽含著力量和美，用一生唱一首自己的歌。

所有記憶離我並不很遠

就在我們曾經同行過的苔痕映照靜寂的林間

可是有一種不能確知的心情即使是

尋找到了適當的字句也逐漸無法再駕御

到了最後我之於你

一如深紫色的鳶尾花之於這個春季

終究仍要互相背棄

——席慕蓉《鳶尾花》

詩人席慕蓉眼中的鳶尾花憂傷、孤獨。春天終將離去，鳶尾也會凋謝，就像記憶和“你”，沒有什麼是永恆的，一切終將成為過去。梵高眼中的的鳶尾，也是有點憂傷，有點孤獨和不安，甚至有一種近乎掙扎的姿態。梵高最有名的一幅《鳶尾花》，是他離世前一年在法國公寓完成的，應該是到了極端的困境之時，瘋狂天才想要從大自然中尋求庇護吧？藍紫色鳶尾看起來如此神祕、深邃，花瓣恣意張揚，可以感受到一種強烈的生命力和巨大的張力，梵高畫的其實是自己吧？畫中的鳶尾是多麼生機勃勃，但越是這樣令人目盲的生命力，反而越是讓人心痛，心痛潦倒的梵高是如何飽受著精神的折磨，才把鳶尾畫得如此的躁動，屹立在一種孤傲淒冷的情緒中，張揚著生命的倔強，彷彿俯瞰著人間一切的豔俗與平庸。

梵高是有強烈宗教情緒的畫家，但他很少畫真正意義上的宗教題材，他的狂熱的宗教情緒，都投射到向日葵、鳶尾花、絲柏這類植物上了，所以他的花草林木，有一種激射的張力，有內在的宗教迷狂，包括他畫的麥地也一樣。上帝在梵高那裡，終於找到了重新顯形的方式。造物主並不現身，只是製造了一朵鳶尾花，好讓宇宙的意義在人類的經驗片段上得以顯現。

身為花匠的女兒，我知道鳶尾的花其實極為柔弱，單朵花壽命極短，每朵花的壽命只有一天，所謂朝開暮落之花，類似扶桑與木槿。但整株植物在不停開花，總花期可以持續一個多月。此外，鳶尾的根狀莖向外延伸的能力很強，用不了兩年時間，一小株就會變成一大叢。也就是說，交大的鳶尾近年才種植，過不了幾年，每年四五月，人們就不僅僅來交大看櫻花，而是來看一叢叢葳蕤鳶尾了。絢爛短暫卻又生生不息，也許這是上帝託鳶尾捎給人類的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