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袁枚:及時行樂,靠膽色與性情快意一生


戲說袁枚:及時行樂,靠膽色與性情快意一生

袁枚著色像(清-葉衍蘭繪)

什麼樣的人生才稱得上是快意?

我想是白居易筆下“隨富隨貧且歡樂,不開口笑是痴人”的豁達;是李白口中“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豪氣;是東坡筆下“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的瀟灑。是一種自由,是一種淡然,是及時行樂,是不枉此生。

縱觀古之文人,真能夠達“快意”之境界者,顯然不多,太白雖豪情萬丈,卻半生為一顆入仕之心所累;東坡、樂天甚是勉強,中年之後才得人生真諦;若真要細說起來,一生快意者,首推兩位,一為北宋晏殊,富貴宰相悠遊一世,堪稱人生贏家;而另一位則是袁枚,有抽身仕途的膽色,亦有找尋自我的性情,無所羈絆,一生快意自由。

而說到袁枚,大抵有人不甚熟悉,清中葉,文壇有兩大紅人,並稱“南袁北紀”,“北紀”,就是北方的紀曉嵐,“南袁”,則說的是袁枚。

袁枚,又稱子才,因中年購隨園而居之,晚號隨園主人,清時期代表性詩人、文學家及美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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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袁枚可不簡單,九歲能詩文,二十三歲中進入仕,不到十年毅然辭官返鄉,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自己的愛好之上,單看這一點,似乎與明末張岱無異,他寫詩著文,好花鳥園藝,亦愛遊樂聲色,甚愛美食,且對每一個愛好都有所建樹。

袁枚這一生,靠著自己的本事,活出了自己想要的人生,臨終時,他留下了一句話:千秋萬世,必有知我者!

如今兩百多年過去,真如先生所言,知他的人,已然不少,但要活得像他的人,恐怕還需要幾分膽色和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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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清貧,少有才名

1716年,袁枚出生在杭州一個落魄之家,本也算的上書香世家,到祖父輩早已淪為幕僚,袁枚出生之時,家中甚是清貧,好在父輩都是書生,也有不少的藏書,袁枚幼時也才有了讀書的習慣。

得益於父親的教導,袁枚自小便表現出驚人的天賦,《清史稿》中記載他“幼有異稟”《鶴徵後錄》稱其“幼聰穎絕”,天資如此,堪稱神童。

袁枚五歲時,孀姑沈夫人就對他授經說史,學習《尚書》和各種史書,袁枚乃略知漢魏唐宋國號與人物,粗通文史。七歲正式投師杭州史玉瓚先生讀《論語》《大學》,又打下古文根底。

由於家貧書少,袁枚直到九歲才開始學詩做文,讀《古詩選》吟詠而摹仿之,無師自通,十歲時,便能賦詩句,在晚年時所著的回憶錄《隨園詩話補遺》中,仍對當時有所感嘆:童語終是真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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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枚對寫詩有著格外的熱情,又有天分,讀書更為發憤,十幾歲時便才氣非凡,學業猛進,他在《對書嘆》中寫道:

每過書肆中,兩腳先立定。苦無買書錢,夢中猶買歸。至今所摘記,多半兒時為。

而袁枚第一次初露鋒芒是在十四歲時,此年他秉姑訓作《郭巨論》抨擊封建禮教,膽識不凡,十九歲受業杭州楊繩武先生時,袁枚曾將《郭巨論》與《高帝論》呈上求教,楊繩武對他評論甚高:

文如項羽用兵,所過無不殘滅。汝未弱冠,英勇乃爾!

袁枚二十一歲時赴桂林廣西巡撫金鉷幕中探望叔父,金見袁枚相貌不俗,欲試其才,乃命作《銅鼓賦》,袁枚提筆立就,文詞瑰麗,才氣橫溢,金鉷大讚其才,寫推薦信向乾隆推薦袁枚,並誇他是“國家應運生才,必為大成之器”。同年袁枚應博學鴻詞之試,二百餘人應試袁枚落選,卻因時年最少,而被貫以“奇才”之名,名揚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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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入仕,政績粲然

有才亦有名,科舉自然不在話下,二十三歲的袁枚便在科舉中脫穎而出,一舉高中進士,入選為翰林院庶吉士,要知道,在嚴苛的科舉中,二十出頭便能考中進士,已是人中翹楚,無限風光,彼時的袁枚可謂少年得志,前途一片光明。

清朝滿漢文化交流影響頗深,朝廷規定翰林院的庶吉士,必須要學習漢文和滿文,兩科都及格才能留京做官。

可袁枚自小便未習滿文,他一邊譏諷滿文是“蝌蚪字”,一邊只做詩賦文章。三年後,袁枚沒有通過滿文考試,被外派到江南做了知縣。

官雖小,卻也有實權,當時的袁枚也有一腔宏願,他立志“致君堯舜上”,為官期間,他秉公辦事,頗有政績,努力踐行著“此去好修《循吏傳》”的志向。

袁枚在位期間,不僅是一把斷獄的好手,還是個愛民的好官。

七年之間,他輾轉溧水、江寧等地,勤於政務,官聲極好。

改任之時,當地人還送了他一件繡有全城百姓姓名的“萬民衣”,足見他為官政績粲然,民望極高。

但官場畢竟是官場,免不了互相傾軋,加之清代官場格外注重繁文縟節,袁枚對此甚為不適,後來,他在《隨園詩話補遺》中表露了心跡:

然士大夫寧為權門之草木,勿為權門之鷹犬,何也,草木不過供其賞玩,可以免禍,恰無害於人;為其鷹犬,則有害於人,而己亦難免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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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園湖樓請業圖》局部

抽身官場,改建隨園

古之文人,大都有著“學而優則仕”的觀念,為官亦為一展抱負,三十多歲的袁枚,為官美名漸起,本是升職加薪、仕途一片順遂的時候,光明前途近在眼前,可正是此時,他卻以“丁憂侍母”為由請辭。

冠冕堂皇又何其正當的理由,皇帝自然無法拒絕。

可袁枚辭官的理由真是這樣嗎?其實並不盡然,千年前,張季鷹感嘆:“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裡以要名爵!”然後辭官。千年後,袁枚感嘆:“人生不得行胸臆,縱年百歲猶為夭。”他也辭官。

歸根結底不過一句話:原諒我一生不羈愛自由。

當然,這只是一句戲說,不過,繁雜的官場確實催生了袁枚對自由的嚮往,他在《答陶觀察問乞病書》一文中,或是談到了他辭官的心底想法,稍稍總結,或有三點:

其一,官場溜鬚拍馬讓人不悅,我袁枚不搞那一套:

不過臺參耳、迎送耳、為大官做奴耳。

其二,做官政務繁忙,都沒有時間讀書了:

每過書肆,如渴驥見泉,身未往而心已赴。一日不讀書,如作負心事。

其三,朝九晚五,日復一日,一眼看到頭的人生實在無趣:

食作前日味,事作前日調。一日復一日,一朝復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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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園全景

但其實,我想還有一個另外的原因,據史料記載,在袁枚辭官前一年,曾用三百兩銀子買下金陵城郊的一座廢舊莊園,原為曹雪芹祖父曹寅園林,《紅樓夢》裡大觀園的前身,袁枚剛買過來,便花重金修葺改造,更名隨園,在《隨園詩話》中有此記載:

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中有所謂大觀園者,即餘之隨園也。

或許,隨著隨園的修葺,袁枚的精神歸屬地也慢慢完成,正如王羲之的蘭亭,王維的輞川別業。

不管是出於哪一種原因,事實證明,袁枚及時抽離官場是無比正確的,而這份膽色也讓人欽佩。

另外一說,袁枚對隨園可謂是花盡了心思,也花光了積蓄,剛一辭官,便啟動了全面改造:

吾平地開池沼,起樓臺,一造三改,所費無算。造屋不嫌小,開池不嫌多,屋小不遮山,池多不妨荷。奇峰怪石,重價購來,綠竹萬竿,親手栽植。器用則檀梨文梓、雕漆槍金;玩物則晉帖唐碑,商彝夏鼎……

從中也可看出,袁枚對園藝也頗有一些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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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遊閒人,美食博主

家境一般,又因為改建隨園華光了積蓄,按理來說,袁枚在隨園的生活應該並不那麼如願。

可事實恰恰相反,改建後的隨園更是被袁枚打造成了“農家樂”,集餐飲、娛樂、文化為一體,其商業頭腦可見一斑。

前前後後,十年時間,隨園終於改造完成,他把四周圍牆拆了,並在隨園大門掛上一副對聯:放鶴去尋山鳥客,任人來看四時花。

這次營銷可以說是極為成功,很快,經過精心改造的隨園成為了南京著名景點,每逢佳日,遊客不絕,也成為遠近文人墨客集會的地方,袁枚作為隨園主人,又因之前的文名,其名聲也是越來越響。

而更絕的是,他因為本人好美食,又愛收集食譜,對美食頗有見解,平常和名廚交流甚廣,儼然如今的“美食博主”,在隨園建成之後,南京城赫赫有名的名廚王小余自願入園,成了袁枚的廚師。

這樣一來,“隨園餐廳”也就開張營業了。

很快,隨園驚震江南,上至達官顯貴、騷人墨客,下至中產階級、市井平民,無不以“曾入隨園品菜”而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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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袁枚,據收藏的食譜和與大廚切磋的心得,撰寫了一本《隨園食單》,簡單說就是一本菜譜,蒐羅百種菜餚,從山珍到海味,從小菜到粥飯,字字鉅細。

比如,如何煮茶葉蛋:

雞蛋百個,用鹽一兩,粗茶葉煮,兩枝線香為度……

不僅講菜餚之做法,也講了許多關於烹飪的至理真經,比如如何上菜:

鹽者宜先,淡者宜後;濃者宜先,薄者宜後;無湯者宜先,有湯者宜後……

比如如何配菜:

清者配清,濃者配濃,柔者配柔,剛者配剛,方有和合之妙……

從古至今,文人之中好食者不少,北宋有東坡,近代有大千,可能像袁枚此般,卻無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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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鉅子,散書豪客

隨園的生活正遂了袁枚的夙願,每天過著山水畫般的日子:

每日晨起,吸花中甘露,香生肺腑,涼沁心脾,自謂胸膈間有飄飄欲仙意……

而他還有一個愛好,也在這隨園之中大放光彩。

袁枚愛書,小時家貧,常常借書來讀,因此留下了千古名句:書非借不能讀也。

而在隨園之中,他修建了多個藏書堂號,網羅天下好書,盡藏之。隨園整個藏書量竟高達40萬卷,或許是歷史上名列前茅的私人藏書家。

滿園都有山,滿山都有書。藏書閣成了隨園中一道亮麗的景色,文人雅士競相前往品讀,日日把書林下,何其自在:

寒夜讀書忘卻眠,錦衾香燼爐無煙。

美人含怒奪燈去,問郎知是幾更天。

——《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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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是袁枚的一大愛好,而更讓人敬佩的是,作為藏書人,袁枚卻又有散書的豪舉。

自古以來的藏書家,都無比惜書,唯獨袁枚大不一樣,他年老時將藏書散之一空,並專門寫了一篇《散書記》:

餘所藏書,傳鈔稍稀者,皆獻大府,或假近賓朋,散去十之六七……

袁枚說此舉原因有二:其一,散書可以更好地保護書籍;其二,散書是為了能更好地讀書。

智者不藏書,三國儒將周瑜深諳此理,“讀完一卷燒一卷,反而都牢記於心”家中書房空無一卷。袁枚愛書,自然不會讓藏書毀之一炬,最好方式便是“散”,既敦促自己,又惠及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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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走天涯,性靈詩宗

袁枚的中年時期,大都在隨園度過,而近晚年,卻開始遊走天涯。

六十歲後,表弟勸他,他作詩答:

看書多擷一部,遊山多走幾步。倘非廣見博聞,總覺光陰虛度。

也正是在遊歷之中,袁枚的詩文之風漸漸成熟,在當時的文壇獨領風騷。

清代文壇考據成風,有人要學漢人作詩,有人要學唐人作詩,有人宗唐,有人宗宋,各派吵吵嚷嚷,爭吵不休。

袁枚自是其中清流,他反對一味模仿,反對詩文流於形式,而熱衷於借詩文抒發個人真實情感,於是“性靈派”應運而生。

對性靈的解釋,袁枚也有見解:

詩者,人之性情也,性情之外無詩。凡詩之傳者,都是性靈,不關堆垛。

袁枚的詩也廣為流傳,得到了無數文人的擁戴: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亦學牡丹開。——《苔》沉沉更鼓急,漸漸人聲絕。吹燈窗更明,月照一天雪。——《十二月十五夜》

詩作頻出的袁枚迅速崛起成為“乾隆三大家”之首,出版了《隨園詩話》《子不語》等文集,人人爭相品讀:

上自朝廷公卿,下至市井負販,皆知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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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遊一世,快意一生

年過七旬的袁枚依然腳步不止,79歲三遊天台山,80歲遊吳越,81歲出遊吳江。他在萬里河山中,似乎找到了人生的真諦:

江山朗月,本無常主,閒者便是主人。

袁枚,亦把自己當做是世間的閒人。

直到82歲那年,袁枚腹疾不愈,赫然去世。

縱觀袁枚一生,不由讓人好生羨慕。

他詩文兼善,頗有著述傳世;他遊歷天下,遍識人間美景;他熱衷美食,飽嘗口腹之慾;而他最大的成功,大概是以自己喜歡的方式過完了一生。

或許,除了詩人、文學家、美食家之外,袁枚還是一個生活家。

他抽離官場後,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歸屬,他是一個山林散人,是一個饕餮吃貨,是一個逍遙書生,是一個性靈詩客,亦是一個遊走天涯的江湖浪子。

袁枚曾寫過一副對聯,或是他一生的寫照:

不作高官,非無福命只緣懶,難成仙佛,愛讀詩書又戀花。

回頭再看,他為何辭官,又為何重金建隨園,其實箇中緣由何其簡單,袁枚所做一切,都不過是因為他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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