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維爾教堂 94×74cm 1890年 巴黎奧賽美術館藏
以下文章內容選自孟昌明著作《浪子的憂鬱》 江蘇人民出版社2016年8月出版（全文共二萬四千字）
“如果你的位置在麥田，就不要去留戀巴黎的街市”
──文森特·梵高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
大地上，一片金黃的麥浪，兩座墳，兩座非常普通的墳。石頭墓碑上刻著相同的姓氏：VAN GOGH。
文森特·梵高（VINCENT VAN GOGH）──這是一個在西方藝術史上常常見到的名字。
這是一個被人們說過成千上萬次的名字。
這個名字在藝術的版塊上就像宗教裡的神明，這名字有太多耀眼的輝光，這名字寫下太多傳奇的故事，這些故事由於“傳”而更奇，由於“奇”而更被廣泛地傳，傳開來──傳下去──作為畫家，他竟然一生都沒有賣出過一張作品──僅僅一幅成交價格為一百法郎的作品，還是弟弟為了安慰做畫家、苦苦掙扎在藝術探索海洋之中的哥哥而自己買下，同時，還撒了一個無傷大雅的小謊──買家非常喜歡你的畫，喜歡極了──因為冷，他燒過畫取暖，因為餓，他吞過畫畫的顏料充飢──他對藝術的痴情和對藝術的貢獻幾乎前無古人，在短暫的一生中，矢志不移地擁抱藝術的太陽──最後，他像一個黑暗中款款的飛蛾，向最亮的燈撲過去，向最熱的火撲過去，溶化……
這傢伙從來就沒有思考過，這或許還有退路。
…………
鳶尾花 71x93cm 1889年 美國加州蓋提博物館
今天，文森特·梵高，這一個不太好發音的荷蘭語名字，被髮出各種腔調，被髮成德語、法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日語還有中文──被髮得有點滑稽有點莫名其妙，但是，這個名字成為現代文化藝術時尚的一個像徵，如果你不知道梵高，不知道他那著名的《向日葵》，大概會被認為你藝術資質和修養的貧乏，因為，無論如何，文森特·梵高在現代藝術範疇，現代文化範疇和現代文化藝術商業的範疇都太重要──他的作品被世界級的拍賣行拍成藝術商品的神話，他的《向日葵》、《燕尾花》、《星空》，還有那些有些神經質的自畫像，被製成掛曆製成提包製成紗巾製成圓硃筆製成計算機鼠標墊製成杯子製成SWATCH製成電子鍾製成遮陽光擋雨的傘──他的生命既璀璨又短促，他走得急急促促，走到極致，走得腦袋撞到“南牆”，但他非要撞不可──僅僅在這一點上就無法找到第二位像他一樣，像他一樣執著、一樣痴情與頑鈍的畫家，一樣固執與熱烈的畫家──他的歸宿令人傷感但又不可逆轉──這麼個陽光烤著身體、烈火燒著心靈的畫家，你能讓他有第二種苟延殘喘的方法活嗎？能讓他穿著體面的休閒服裝在蔥綠的球場揮著球杆，或者，讓他在養老院中，讓護士緩緩推出來，無聊地梳梳稀疏的頭髮，剔剔牙──迷糊著遲暮的老眼晒著太陽？或者，讓他頂著頂“大師”的花冠，前呼後擁著對年輕的後學裝腔作勢、指手劃腳，理論藝術真諦、創作祕訣，當學子們楷模？
──對別的藝術家也許求之不得，但是，對文森特·梵高，能嗎？
向日葵 100×76cm 1888年 東京安田·葛西藝術博物館藏
這個生命沒有偶然──就像他的藝術，總摻著必然的成份。梵高的內向、孤獨、固執的性情就是他生活的必然謎底。就是他藝術的必然條件。
因此，藝術史就會讓他那麼走，生命的程序就會讓他那麼走──以他三十七歲的年華，以他那一腔子熱熱的血，去澆太陽……排除所有情感的、諸如“可惜”、“傷懷”、“太年輕”這些因素，這應該是梵谷最好的、最合理的一種走法，或是梵谷別無選擇的走法，如果生命像一叢漫無節制胡亂開放著的花朵，如果就那麼“好死不如賴活”般苟延殘喘活著，如果就是為了長命而掙扎活著──畫不出更壯美、更精彩、更激動人心的作品，那麼，三十八、三十九、五十、八十或者更多些年頭，像東方國家被社會基於許多緣由捧著、鼓吹著的、鶴髮童顏、老當益壯的那些大師們──那又能怎樣？──梵高走得正是時候，合情合理。
“啪”──一聲脆響。
──梵高用手槍結果了自己──幾個時辰前，他還告訴朋友說，他要用手槍去打那些打攪他畫畫的烏鴉，真的很討厭，它們聒啦聒啦地亂叫，亂飛，畫面上沒準還有鳥糞呢──槍響了。……那是個星期天的下午，挺靜的。
──一個紅頭髮的漢子重重倒在黃色的麥田裡──一群黑忽忽的烏鴉驚起來，忽啦啦撲打著翅膀，四面散去。
梵高對著自己開槍的前一天，畫下了生平最後一幅作品，那是一片金燦燦的麥田，筆觸急急索索地，金黃色的麥子成了一排排藏著籤語的肌理；濃壓壓的雲層，包裹著悲愴的童話，天地平分了畫面，壓得那麼近，那麼讓人喘不過氣來──即便是原本自由的鳥兒，也無可奈何地朝向那冷灰色抽象的死亡，墜下去──
梵高寫生途中自畫像
梵高一槍沒有立時斃命──他流著鮮血的傷口和著七月暖夏那溼乎乎、熱濛濛的煩躁──有一搭沒一搭的心跳──爬起來、掙扎著──遠處的城池在梵高眼裡轉著、幌著，跳躍起來──梵高又倒下去──歇口氣──斷斷續續挪到住地。
房東剛剛為他準備好晚餐，叫了幾聲見沒人答應便去樓上敲他的門──撲鼻的血腥味和著油畫顏料焦焦的味，還有微微的呻吟──慘白、失血的臉龐──眼睛迷濛而憂鬱、而無神，而失措──啊呀呀我仁慈的上帝唷怎麼啦這是──“呵，我打了自己一槍，可沒有命中要害”。
梵高又拖了兩天。
梵高的椅子
深深愛著他的弟弟提奧和那個他畫過的醫生、好朋友、也是藝術愛好者加歇博士，最終沒有留住梵谷那苦澀的生命──加歇在梵高痛苦不堪的時候，給他點著了一支菸，梵谷吸兩口，平靜一下心境──加歇醫生和梵谷還不光光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他更是梵谷藝術忠實的讀者和觀眾、藝術家心靈的護衛者──反正要去的，就讓他去──能夠舒服點就舒服點去──既然活得不幸福，死亡對於梵高不正是一種解脫方式？
提奧聞訊趕來，太晚了──弟弟除了那那止不住的淚水外，不能再給梵谷什麼了。
心痛，是心底那種忍不住的痛楚──提奧難過，也更不服氣，哥哥沒有看到自己藝術的輝煌，上帝沒有良知！
這是一對真正心心相連的兄弟。
…………
一雙靴子
“親愛的弟弟，我把全部生命都託付給了繪畫，只要生命都沉浸在繪畫的創造過程中，我就別無所求了”。
梵高在給弟弟寫的第六百五十二封信──一生中給弟弟寫的最後一封信裡，挺滿足地留下了這段話──提奧，這個小哥哥四歲的弟弟，在梵高去世後不到一年，也走了，跟著哥哥去了那飄著小麥成熟香味的天國──兄弟倆精神和肉身的麥田，理想和追求的麥田──他們自己的麥田。
提奧和梵高，不光是一對兄弟，哥倆都揹著命運和藝術沉重的十字，跳著舞，爬著山──提奧盡其所有，護著哥哥，成全哥哥──成全哥哥的理想，也成全自己想讓哥哥成功的理想。
阿爾勒的臥室 72×90cm 1888年 荷蘭阿姆斯特丹國立梵高美術館藏
兩個人被葬在一塊，捱得緊緊的，墓碑幾乎一樣簡單，名字，姓氏，生和死的時間──生命的熱流一下子被石質墓碑冷冷地、無情地濃縮──就在阿爾的麥田邊上,還種著幾株梵高生前十分喜愛的向日葵──農民們日出而作，種植莊家，有時，會順手將墳墓邊上的雜草拔掉──兄弟倆不要繼續互相寫信了，風中、雨中，還有在阿爾的烈日中，他們終於長眠在一起，可以無晝無夜地私語、談笑、討論藝術，大地與長空為他們奏著不間斷的安魂彌撒。
兩個生命──不，是一個整體的生命，加起來甚至不如一個生命過程長的生命，被藝術徐徐地包裹起來，拉下了最後的帷幕。
星空 73.7X92cm 1890年6月 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於是，像許多關於畫家的故事一樣，作品在藝術家死後，突然成為增值的商品──奇蹟再一次出現在這個荷蘭人的身上──藝術跟著商業的後塵，一下子，滿世界光怪陸離地照耀著。
《向日葵》，這個畫家的特有符號，還是燦爛如中天的豔陽，噴發著生的渴望與愛的欲求──
《阿爾的教堂》遠不是一個地域概念的教堂在荷蘭、比利時或是法國，它變成了一個濃縮著人類心靈歸宿的像徵──精神的天堂就像一個溫暖的火爐，召喚著無家的孩子。
《夜晚的咖啡座》變成了一種等待，等待生命饒有情味的邀請，等待生命中可以承受和不可以承受和不可以也只好承受的輕或是重或是不輕不重──
《星空》，那碧藍的天上，星星不息閃爍著，在濃紫的暮霾中閃爍著──
《燕尾花》在雷米的精神病院，在馬賽，在阿爾，在巴黎，在法國──在人間每個角落，蓬勃，張揚，展現生命悠揚的風景──
梵高在阿爾勒的家
礦工們、郵差、醫生、畫家、色彩商人、畫商、農民、主婦、牧師、妓女、房東、房東女兒、病友、孩子──老百姓們，還有，法國南部的灼日，早晨的彩雲和晚上的落日，山巒，橄欖樹，還有酒吧，自己的臥室，自己的坐或是放顏料，放茶杯飯碗的椅子，自己的那雙已經穿得變了形的、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舊皮鞋，還有精神病院的圍牆院落，就那樣，就那樣和梵谷的繪畫作品一道，留給了藝術史。
...... ......
文森特·梵高（荷蘭語：Vincent Willem van Gogh，1853年3月30日－1890年7月29日）
【 梵 高 作 品 欣 賞 】
奧維爾鄉村街道
曳起橋與打傘女士 1888年 德國華拉夫理查茲博物館藏
阿爾勒的舞廳
加歇醫生的花園 73x52cm 1890年
馬車通過對吊橋 54×65cm 1888年 荷蘭奧特盧庫拉-穆拉國立美術館藏
聖馬迪拉莫海景
阿爾勒醫院的庭院 73×92cm 1889年 瑞士溫特瑟奧斯卡·論哈特典藏館藏
麥田
播種者 64x80cm 1888年 荷蘭克羅勒-穆勒博物館藏
兩棵柏樹 93.3×74cm 1889年 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麥田裡的絲柏樹
有絲柏的道路 1890年 荷蘭奧特盧庫拉穆勒美術館藏
剪羊毛
（父親出海了）母親和孩子
繼倫勃朗之後的拉撒路復活
基努夫人
基努夫人
唐吉老爹 92×75cm 1887年 布面油畫 法國巴黎羅丹美術館藏
老郵差 21×15cm 1889年 荷蘭阿姆斯特丹梵高美術館藏
郵差約瑟夫·魯林
加歇醫生 67×56cm 1890年 奧賽美術館藏
艾德琳·拉武
夜間的咖啡館 油畫 1888年 克勒勒-米勒博物館藏
夜晚露天咖啡座 81×65.5cm 1888年 奧特洛克洛勒-穆爾博物館藏
羅納河上的星夜 1888年 奧塞美術館藏
梵高割掉耳朵後的自畫像 60×49cm 1888年 英國倫敦科特爾中心畫廊藏
梵高自畫像 62x52cm 1888年 美國麻州劍橋福格美術館藏
梵高自畫像
杏花 1890年 荷蘭阿姆斯特丹梵高美術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