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於也 編輯|段文

曹美麗的兒子還不滿六歲，2019年五一假期後就要開始辛苦的學前班生活：每天上午四節課、下午兩節課+課外班的設計，在學校端坐6、7個小時後，晚上回家還要寫作業。

這樣的選擇對還是錯？曹美麗心裡其實一點底也沒有。她用了半年時間糾結，最終還是選擇了讓兒子從幼兒園大班退學轉讀學前班，三個月學費1.5萬元。

“現在辛苦點，也許將來就會輕鬆點。”曹美麗只能這樣安慰自己。儘管心疼兒子，但她只能希望學前班三個月能讓兒子在今年九月上小學後贏在起跑線上。畢竟，各種育兒公號、論壇每天焦慮轟炸，周圍很多親朋好友的孩子都上了學前班，學齡前孩子提前“搶跑”似乎越來越普遍。

曹美麗的矛盾代表了當前很多幼兒家長的複雜心態，而這些家長的背後是被夾在中間的幼兒園。一方面家長希望幼兒園能幫著家長“逼”一下孩子，提前讓孩子適應小學生活甚至教授一些小學課程；但另一方面是教育主管部門堅決要求幼兒園不得提前讓孩子學習課本，避免幼兒園大班“小學化”。

曹美麗一位朋友孩子的幼兒園，甚至沒收了大班拼音教學教具，堅決不允許提前學拼音。

這直接導致各類教育培訓機構、各類學前班趁虛而入，很多家長最終像曹美麗一樣選擇讓孩子退園去上學前班，一些地方的幼兒園大班已經空心化。

學前教育到底該何去何從？

一半的大班孩子都退園了

“媽媽，我們班又少了2個小朋友。”清明節過後的一天，兒子放學回家告訴曹美麗：“他們都去了學前班。”

中班時，兒子的班級有32個孩子，去年9月份大班一開學，一下子變成18人，將近一半的孩子都退園去了學前班，提前開始學習小學課程。剩下沒退園的孩子，也有好幾個經常請假，每週固定幾次參加“拼音班”、“數學班”、“英語班”等校外輔導班的課程。

對於這個結果，曹美麗並不意外。自從中班下學期開始，“上不上學前班”就成為家長們私下熱議的話題。每次等孩子放學的時候，家長們都三五成群地扎堆在一起，互相打探各家孩子未來的打算。

從交談中，曹美麗可以感覺到，確定會讓孩子退園去上學前班的家長至少有三分之一，其餘家長雖然沒有明確計劃，但看得出來，都很糾結。只有極少數家長堅定表示，不願意讓孩子過早開始學習小學課程。

退園的家長理由很簡單：現如今幼兒園孩子提前學習小學知識越來越普遍，如果自己的孩子想要不落後，肯定也要提前學。

“聽說因為上學前班的孩子很多，現在小學一年級老師都默認孩子已經學過拼音、20以內加減法以及26個英文字母。”一位家長說，“很多學校，漢語拼音學習只有一個月，一下子就帶過了，如果沒有任何基礎，孩子就會跟不上。”——他的這一信息來自周圍一些有孩子的親朋好友的口口相傳。不少家長都表示，也聽過類似說法。

態度糾結的家長則比較痛苦，他們一方面擔心孩子如果不提前學習小學知識，將來入學後會跟不上。另一方面也擔心，孩子過早開始學習、壓力過大；或者提前學了小學知識，將來上課時不認真聽講，長期來看，反而不利於良好學習習慣的養成。

曹美麗也是猶豫不決的家長之一。因為對當下各種輔導班、興趣班的熱潮反感，曹美麗一直嚮往“蒙氏教育”等讓孩子自由發揮、自由成長的教育模式。但是在周圍無數焦慮家長的影響下，她漸漸地開始不自信起來。

“媽媽，今天我們班xx背了三字經，他背的特別快，感覺都快喘不過氣了。”大班上學期，孩子有一天放學回來和曹美麗分享幼兒園裡發生的事情。雖然孩子是當做有趣的笑話來說的，但此前從未主動教給孩子這些知識的曹美麗，開始產生自己孩子要輸在“起跑線”上的感覺。

各種學前教育機構也深諳父母的這種心態，因此學前班開設了一年班、半年班、三個月班、甚至暑假衝刺班等各種時長的班級。隨時接應抵不住壓力、從幼兒園大班“叛逃”的家長。

隨著班上的孩子越來越少，曹美麗也開始坐立不安起來。“畢竟生活在流行拼娃的時代，大家都為了孩子的教育拼命地投入，我也害怕自己錯誤的選擇影響孩子的一生。”

幼兒園老師很無奈

對於家長們的紛紛“出逃”，幼兒園也很無奈。

一位民辦雙語幼兒園校長透露，早在幼兒園小班招生時候，家長們最關心的話題之一就是幼兒園大班是否教授小學知識、學到什麼程度、由什麼老師教授等等。

一位公立幼兒園的大班老師也表示：“理解家長的心態，但是我們也特別為難。”因為這些年，教委出臺了規定，禁止幼兒園大班“小學化”，不能提前學習小學課程。但是如果完全不學習，大量家長就會選擇退園，幼兒園的學位空置，相當於資源的浪費。

2019年4月，一所幼兒園因提前教授大班孩子小學知識，而被相關部門檢查、沒收教具的消息傳到一些師生耳中。“不排除是一些不希望孩子提前學習的家長舉報的。”一位老師私下裡分析。

家長們眾口難調是一些老師的感受。幾乎每一屆都是如此，一部分家長希望幼兒園提前教孩子一些必要的小學知識，也有一些家長堅決反對幼兒園這樣做。

一位老師透露，去年，他們幼兒園大班曾試著在課堂上用一些拼音卡片，教給孩子們如何發音，此舉獲得大部分家長的歡迎，但一個星期後就取消了。因為有家長質疑，即使沒有讓孩子寫字，但這也涉嫌提前教孩子小學課程。幼兒園經過慎重考慮，最終做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決定。

一位私立幼兒園老師表示，相交於各種政策規定更為嚴格的公立幼兒園，她所在的幼兒園大班退園比例較少一些。園方認為，由於大班孩子普遍在5歲至6歲之間，這個年齡段應該接觸一些簡單的數學、邏輯、科學常識，也應該開始逐步認識一些簡單的漢字、英文單詞，所以，幼兒園雖然不教授小學課程，但是會安排其他相應的知識學習，家長認為，這樣對孩子今後幼小銜接已經可以起到幫助作用，所以選擇留在幼兒園。

“每當有家長來為孩子辦退園，我們都會盡力配合。雖然也捨不得，但是從來不敢勸。畢竟孩子是人家的，如果因為我們的一兩句話，將來家長覺得影響了孩子的前途，這個責任誰也承擔不起。”一位幼教坦言。

學前班並不必然促進孩子成績

這幾天，曹美麗把自己的焦慮告訴了家有一年級小學生的同事鄭開欣。作為過來人，鄭開欣告訴她，當年她頂著各方面的壓力堅持沒讓女兒上學前班時，也曾焦慮過、糾結過，但是女兒一年級入學以來的表現，讓她安心下來。

還在讀幼兒園中班下學期時，鄭開欣女兒的幼兒園就敏感地發現了家長們的騷動。為此，園方特意請來區內優質小學的低年級主任來園，講解幼小銜接注意事項，為家長們答疑解惑。

面對臺下家長，主任表示，孩子的學習是十幾年漫長的持久戰，不是突擊戰。根據她常年在低年級組的教學經驗，上沒上過學前班，不是一個孩子將來學習好壞、能否考上名牌大學的必要條件。

上過學前班的孩子，優勢是，一年級開學適應小學生活速度快、一年級課程學習無壓力，缺點是，有的孩子因此而自滿，上課聽講不認真，回家不完成老師留的作業，家長對此也未產生足夠的重視。

相比之下，沒上過學前班的學生，剛剛入學時可能會不太適合校園作息，可能坐不住。但是隻要老師足夠關心、家長積極配合幫孩子預習複習等，大多數在三個月至一學期的時間內就可以順利適應小學生活。

有的家長擔心，如果自己的孩子沒上過學前班，當他看到同班同學都會得知識，自己還不會，就會產生自卑和抗拒的情緒，影響自信和成績。主任表示：實際上，一二年級是孩子打基礎的關鍵時期，學習的知識並沒有多難，在他教過的班級裡，絕大部分孩子只要跟著老師的進度、要求學習，都不會掉隊。但是，在這兩年內，一旦養成了什麼不好的學習習慣，可能會伴隨整個學生時期。

現在市面上的幼小銜接培訓班魚龍混雜，質素參差不齊。導致有一些孩子，由於所上的學前班，授課老師沒能及時瞭解目前小學知識點更新、教學方法與小學有差異，導致一些孩子記住了錯誤的知識點，或者不適合的學習方法，進入小學以後，需要老師幫助重新糾正。相比教給如“一張白紙”沒上過學前班的孩子新知識，糾正 “一知半解”上過學前班的孩子的錯誤，耗費經歷更多，也更難一點。

“三年級是道坎。”主任告訴鄭開欣和家長們，通常來講，學前班教授的知識以一年級為主，最多到二年級。到了三年級，大家就重新站在一條起跑線上了，按照國內大部分地區的教學進度，三年級開始學習二元一次方程，很多上過學前班的孩子，沒有做好充分準備，可能就開始掉隊了。

有人說，小學老師為了圖省事，特別喜歡上過學前班的孩子。主任表示，並非如此，上沒上過學前班，各有優勢和劣勢。如果非要說喜歡和不喜歡，老師們當然會喜歡學習認真踏實的孩子。

不過，也有一種孩子，主任表示可以考慮適當提前適應小學生活。就是那些特別坐不住、不聽從老師指令的孩子，稍微提前的幼小銜接，可以幫助他了解小學課堂紀律，為將來認真聽講做準備。

家長比學前班更重要

鄭開欣覺得，大部分給孩子報了學前班的家長，都是被社會上“販賣焦慮”的情緒所影響，出於對未知的恐懼，和不自信，不知不覺隨大流。並不是真正客觀理性的根據孩子的特點、家庭的情況做出的選擇。

這種不自信，鄭開欣也曾有過。因為女兒沒有上過學前班，入學時，鄭開欣在心裡默默為女兒制定的計劃是，第一學期適應學校生活，儘量做到學習不掉隊，第二學期逐步穩定成績，開始追趕優秀學生。最晚在二年級，完全適應小學學習節奏。

沒想到，第一學期結束的時候，女兒就給了她一個小小的驚喜，不僅各科成績全優，還在班級投票中獲評“優秀學生”，這說明，女兒不僅學習沒掉隊，還在品德、紀律、為班級服務、以及人際交往等其他方面獲得了同學們的認可。曾經焦慮的鄭開欣，心放下了一大半。

回想過去的這一學期，不僅是女兒自身、自己作為家長的努力也很重要。

高質量的陪伴尤為重要，雖然沒有上過學前班，但是鄭開欣經常在陪孩子玩耍的過程中教孩子各種知識。比如：遛彎的時候，給女兒指認各種路牌、和女兒玩詞語接龍；讀繪本的時候要求女兒和自己一起看著繪本，一邊指著字一邊讀；給女兒零錢，讓她買東西自己結賬，瞭解數學常識；準備一套拼音卡片，和女兒“互考”，勝者有小獎品等。

剛開學的時候，女兒還有些小小的逆反情緒，想回到幼兒園，但是幾次小測驗，拿到滿分，就逐漸找到了自信。有一次語文小測驗，女兒是班上唯一一位滿分，得到了老師的表揚，鄭開欣記得，那一天她和女兒都特別激動。

當然，鄭開欣也知道，女兒和班上成績最優秀的孩子比，還有不少差距，比如書寫、口算的速度還不夠快，準確率還有待提高。但是學習是一場馬拉松，鄭開欣覺得，有耐力的人才能跑在前面。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鳳凰週刊】創作，獨家發佈在今日頭條，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