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 清 餘稺
閉上眼睛，情景宛在目前
清明例行掃墓。掃墓照理是悲哀的事。所以古人說：“鴉啼雀噪昏喬木，清明寒食誰家哭。”又說：“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然而在我幼時，清明掃墓是一件無上的樂事。人們借佛遊春，我們是“借墓遊春”。
清明三天，我們每天都去上墳。第一天，寒食，下午上“楊莊墳”。楊莊墳離鎮五六里路，水路不通，必須步行。老幼都不去，我七八歲就參加。茂生大伯挑了一擔祭品走在前面，大家跟他走，一路上採桃花，偷新蠶豆，不亦樂乎。
到了墳上，大家息足，茂生大伯到附近農家去，借一隻桌子和兩隻條凳來，於是陳列祭品，依次跪拜。拜過之後，自由玩耍。有的吃甜麥塌餅，有的吃粽子，有的拔蠶豆梗來作笛子。祭掃完畢，茂生大伯去還桌子凳子，照例送兩個甜麥塌餅和一串粽子，作為酬謝。然後諸人一同在夕陽中回去。楊莊墳上有一株大松樹，臨著一個池塘。父親說這叫做“美人照鏡”。現在，幾十年不去，不知美人是否還在照鏡。閉上眼睛，情景宛在目前。
圖 | 清 餘稺
正清明那天，上“大家墳”。這就是去上同族公共的祖墳。墳共有五六處，須兩隻船，整整上一天。
同族共有五家，輪流作主。白天上墳，晚上吃上墳酒。這筆費用由祭田開銷。祖宗們心計長，恐怕子孫不肖，上不起墳，叫他們變成餓鬼。因此特置幾畝祭田，租給農民。輪到誰家主持上墳，由誰家收租。
僱船辦酒之外，費用總有餘裕。因此大家高興作主。而小孩子尤其高興，因為可以整天在鄉下游玩，在草地上吃飯。船裡燒出來的飯菜，滋味特別好。
圖 | 清 餘稺
第三天上私房墳。我家的私房墳，又稱為旗杆墳。去上的就是我們一家人，父母和我們姐弟數人。吃了早中飯，僱一隻客船，慢騰騰地蕩去。水路五六裡，不久就到。祭掃期間，附近三竺庵裡的和尚來問訊，送給我們些春筍。我們也到庵裡去玩，看見竹林很大，身入其中，不見天日。
我們終年住在那市井塵囂中的低小狹窄的百年老屋裡，一朝來到鄉村田野，感覺異常新鮮，心情特別快適，好似遨遊五湖四海。因此我們把清明掃墓當作無上的樂事。我的父親孜孜兀兀地在窮鄉僻壤的蓬門敗屋之中度送短促的一生，我想起了感到無限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