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因為喜歡這首《卜算子·詠梅》,父親給女兒起了詠梅這個名字,沒想到在49歲的時候,這首詩寓意成真,在今年“飛雪迎春到”的日子,詠梅以電影《地久天長》獲封柏林電影節影后,成為繼蕭芳芳、張曼玉之後的第三位柏林華人影后。

詠梅把這個銀熊獎盃放在了家裡一進門就能看見的地方,每天看到都很開心,開心的理由無關尊貴的榮譽,而是因為這個銀熊太可愛了:“越看越可愛,如果它不是一個獎,也是一個精緻的擺件。”

《地久天長》3月22日在國內上映,如同中年女演員所處的尷尬狀態一樣,這部口碑上佳的文藝片票房表現平平,同樣面臨著一種忽略與冷落。只是,真正感到尷尬的不應是中年女演員們,不應是這部懷悲憫之心的作品,而是過於急躁,而缺失了善意與品位的我們。

因《夢開始的地方》表演開竅了,決定留在這個行業

詠梅1970年2月14日出生於呼和浩特市,奶奶給她起的名字是森吉德瑪,意為仙女,父親則因為喜愛《卜算子·詠梅》,而為其取名詠梅,同樣寄予厚望。

說起做演員,詠梅純屬是無心插柳。從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畢業後,詠梅到外貿公司做了一名職員,後來覺得那種生活不太適合自己,經朋友介紹去了許戈輝工作室。1995年,電視劇《牧雲的男人》尋找女主角,許戈輝覺得詠梅的氣質很符合,就把她推薦給了導演,自此詠梅踏入演藝圈。

詠梅在1999年參演了葉京執導的《夢開始的地方》,由此下定決心留在這個行業裡做個演員。這部戲的演員陣容有李雪健、張涵予、陶虹、丁志誠、劉蓓、傅彪,這意味著,詠梅幸運地遇到了一個好劇組:“那個時候大家做一部戲,是肯花功夫、有奉獻精神的,都願意為別人考慮,為角色考慮,我尊敬這樣的人,所以整個拍攝過程很開心。 傅彪對我影響很大,他特別喜歡錶達,願意把自己的經驗與我分享,當然,做演員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感知力。”

《夢開始的地方》劇本好,演起來也有難度,人物從十幾歲演到三十多歲,對於新人詠梅來說,“挺興奮也挺緊張”,從試妝開始,詠梅就覺得人物狀態開始在她心中呈現了。從這部戲開始,詠梅突然覺得自己在表演上開竅了,並明確了自己今後要走的道路,就是要做藝術,純粹的藝術。

對於非科班演員出身的詠梅來說,演技是如何練就的?詠梅坦承沒有刻意磨練,在她看來,認真生活很重要,好好去生活就會對錶演有更多體會和了解。

《中國式離婚》後把手機調成了呼叫轉移

從2004年開始,詠梅把手機調成了呼叫轉移,也就是說,她不接電話只看短信,起因是《中國式離婚》讓詠梅 “火”了。

在《中國式離婚》中,詠梅是與陳道明、 蔣雯麗、石維堅、呂中等合作。開始劇組找詠梅是讓她演女一號,但後來又覺得不太合適,就很小心翼翼地問她是否願意演肖莉這個女二號角色。劇組原本很擔心詠梅會拒絕,但沒想到她特別痛快就答應了:“我想到的是劇,並不是一號二號,大家想我來演肖莉,說明我是很優秀和合適的。這麼好的劇本,這麼好的演員,這部劇一定很好看。後來很多人說,你一直在演配角,我特別不喜歡這種口氣,這是放大了那種功利心。”

《中國式離婚》熱播,詠梅扮演的肖莉也大受歡迎,詠梅有了“成名後的煩惱”。一開始走在街上,遇到有人對她說喜歡這部戲,詠梅還跟對方點頭說謝謝,但是慢慢地她開始不喜歡這種被“認出來”的感覺:“有真誠的人,但是也有惡意的,對你特別不尊重。你走在路上,他就一把抓住你,問你是誰來著。一開始我還很老實地說我是詠梅,後來一想我才不要這樣,我出去不戴口罩,我也不用解釋我是誰,對這樣不尊重人的行為,我不用回以微笑。”

別人夢想的成名對詠梅來說卻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如果是那樣的成名,生活真的太悲哀了,我想自由自在地活著,做真實的自己。隨著你的關注度多了,會有各種誘惑找你,你會亂會受不了。那個時候太多電話了,對我是一種打擾,你會覺得要去解決很多沒意義的事情,這些不是滋養你的東西。在我的價值觀裡,太赤裸裸的慾望是很醜陋的。我覺得生理反應不舒服,不想被這種慾望帶著跑,不想變成失控的狀態,還是想保持一個清醒的判斷自己生活和前程的狀態,所以,我就把電話設成了呼叫轉移。”

詠梅認為表演是與心靈發生關係的,是很純粹的、不夾雜著慾望與商業的藝術,但是社會的變化,卻辜負了詠梅的這顆純淨之心。所以,在2006年之後,詠梅減少了拍片,她坦承這些年已經處於一種退休狀態:“給我最明顯的界限是從2006年開始,電視劇的商業味道變得很重。你再去追求藝術,討論戲,就變成給別人添麻煩。因為時間和效率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不重要,我對這個現狀也有些牴觸,工作時候沒有享受的感覺,這也是我想休息的原因。”

看《地久天長》劇本前已經四年沒看過劇本

《地久天長》是詠梅第一次主演電影,王小帥在劇本創作階段,正好看到詠梅演的電視劇《懸崖》在播,覺得非常合適,就在劇本完成後給詠梅發短信問是否有空看一部劇本。“我答應了。一個小時後,劇本就閃送到家,上面寫著‘詠梅老師專閱’,感覺還是燙手的呢,好開心。上一次看劇本還是四年前。”

詠梅收到劇本時是中午,午飯之後一直看到天黑,看完立刻回覆同意演,第二天就約見了導演王小帥。

詠梅非常喜歡《地久天長》這個劇本,她說自己第一遍讀時,好幾次心疼得讀不下去。“都是卡在同一場戲,因為太難過了,哭夠了以後才能平心靜氣地看下去。”

《地久天長》中的故事發生於上個世紀的七八十年代,劉耀軍、王麗雲夫婦的孩子劉星意外溺水而亡,而造成這個悲劇的,則是他們的好友——沈英明、李海燕夫婦的孩子浩浩。懷有喪子之痛的劉耀軍、王麗雲沒有責難朋友,他們在寒冷的大年三十的夜晚,悄悄從內蒙古的工廠筒子樓出走,自我放逐到了福建閩江的小漁村,試圖在這裡開始新的生活……讓詠梅看不下去的就是這場戲:“我覺得太悲傷了。一方面,他們需要忘卻,遭受著有家不能回的飄零感;另一方面,他們其實是出於善意而離開,讓別人更輕鬆地活著。這是更讓我難受的地方。”

這部電影之所以打動詠梅,是因為故事中的普通老百姓,在絕望之中卻沒有怨恨。“電影在講一種原諒,其實原諒也是在救贖自己,最終他們是通過時間,通過人性最大的善良去原諒一切。”

雖然自己不是母親,但是詠梅並不缺少扮演母親的經驗,她曾在《青春派》中演董子健的母親,《刺客聶隱娘》中演舒淇的母親。但是演《天長地久》,詠梅仍是找到一位失獨的母親聊了七個小時,“我不是母親,更談不上失去孩子的這種痛苦。雖然我能理解,但是這個邊界我很模糊,跟這位失獨母親,我們有七個小時的對話,基本上都是在傾聽她來說。通過這次交談,心裡就有個把手了,會有很多依據支撐,對這種痛更有觸摸感了。”

雖然在看劇本時流了那麼多眼淚,但是拍戲時詠梅採取了隱忍的表演方式。她說創作過程還是要讓自己保持零度狀態,不能被個人情緒去左右,因為太難過就會演不好。但是在這樣剋制之下,老年時候回到筒子樓做飯,恍惚看到失去的孩子回來的那場戲,讓詠梅險些抑制不住。剋制著拍完之後,出了鏡頭她立刻哭了,“這既是一次重逢,又是再一次告別。要再次告別是很難受的,很深的一種傷感。”

因為父母的離世四年沒有演戲

2013年,詠梅母親去世,第二年,父親也離開了,這讓詠梅陷入極大悲痛之中。她無法工作,開始放任自己,以至於侯孝賢導演的《聶隱娘》要補拍她的鏡頭,結果因為她的臉上鏡之後太圓,最終這些補拍的鏡頭還是被追求完美的侯孝賢放棄。

詠梅追求精神上的幸福感,父母對她的影響至遠至深,父親希望她是一個有獨立思想,獨立人格,有尊嚴的人。“我爸爸就是特別有尊嚴感的人,他用整個生命去驗證了自己的思想,特別讓我敬佩。”

父親的教育將詠梅塑造成了獨立性強的人,包括去北京讀書,畢業後留在北京,不在公司做職員,要去做演員等人生重要關口,詠梅說雖然周圍有很多反對的聲音,但是父母始終支持她。“父親讓我去闖我的世界,但是他會給你各種建議和價值觀,你不要墮落、不要犯罪,不要有困擾,混不下去就回來。媽媽也非常獨立堅強,雖然受教育程度不高,現在回憶起來,美好的回憶都是對我溫暖的支撐,她的人性和母性十分充足。她很可愛,但是性格里也有剛烈,為了孩子吃苦耐勞毫無怨言。”

父親還教育詠梅去閱讀,不要去追逐慾望,“也是他開啟了我對藝術、審美,對音樂、生活的認識。”

說起父親向她推薦過的書,詠梅笑說其實沒有很多,她印象深刻的是父親在她青春期時送過她一本山口百惠的自傳,大學的時候送過她一本《共產黨宣言》。“之後就沒有送我了。因為他不是文學愛好者,他在藝術方面更側重繪畫和音樂,但是他鼓勵我讀書,他自己會讀很多哲學方面的書,但是不強迫我看,覺得我太小難理解,怕我負擔太重,他讓我讀自己喜歡的書就好。”

現在的詠梅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看哲學書,可能與父親有關,父親愛給別人講哲學,小詠梅就會似懂非懂地在旁邊聽,這些都潛移默化地引導了她:“所以,我現在看的都是很學術的書,如果讓我重新選擇職業的話,可能會去專心研究這些我感興趣的,更學術化的東西。別人覺得很枯燥,但是我覺得很有意思。”

詠梅外表的那種沉靜如水、知書達理、恬淡灑脫也只是她身上的一部分,詠梅說自己是個很普通的人,有優點同樣也有缺點。比如,她也曾經歷過憤怒時期,但是現在看來,那段時期太不快樂了。“你不僅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我年輕時曾有一段時間看什麼都不順眼,沒有思考自己,只是覺得外部很多東西不滿意。後來發現這樣是沒有任何美好的感受,對別人對自己都不好,那又何必?其實這就是修煉過程,一件事有很多方面,不要只看不好的這個方面,這種轉變要用每天的時間來慢慢地完成。”

但是,不管怎樣,詠梅都不會做冷漠的人,這是父親對她的要求。詠梅回憶說自己曾經給父親用電腦打印了一封信,本意是想告訴他可以用計算機給他打字了,但是父親回信非常憤怒。“他問我的情感在哪裡,對他來說就是見字如面,你每個寫出來的字都是情感,計算機就是機器沒有情感。”

父母去世後,詠梅給自己留出了四年時間,就像“大學四年”一樣,她想用四年的時間把自己當成學生自我教育四年——閱讀,旅行,思考。詠梅說:“父母去世以後,很多事情都需要深入思考,包括生與死,我想讓自己活得更平靜。”機緣巧合的是,四年之後,詠梅等來了《地久天長》。

不拒絕演老太太但拒絕演少女

獲封柏林影后後,人們津津樂道於詠梅的個人生活,比如她與原黑豹樂隊成員欒樹是夫婦,曾經擔任過黑豹樂隊第一張專輯《Don’t break my heart》MV中的女主角。溫柔的詠梅還曾經是重機車愛好者。2000年左右,她花了二十多萬“鉅款”,買了一輛進口的黑色“高爾夫”機車,等等等等。

所以,看似柔弱的詠梅也有一顆很酷的心,她可以保持安靜,但不意味著她沒有態度,由此,她才在獲獎後直言對目前國內中年女演員的狀態表示“憤怒”。她認為這是一個審美問題,而其背後,其實是教育問題。

詠梅說自己不怕變老,因為時光“回不去”,“與其害怕,不如讓自己開心,讓自己的生命保持新鮮感,而不是面容上的年輕,每個年齡段都有那個年紀的美,你要讓那個美去綻放。我不想讓自己有女演員必須年輕的壓力。我接受變老,我也不拒絕演老太太。反而我會拒絕去演少女,因為我演不出來,我更希望演我當下的狀態。”

得獎之後,詠梅說在短暫的忙碌之後一切都會重新歸於平靜,讀書、旅遊、演戲、思考依舊是她的日常生活。至於對未來角色的期待,詠梅說自己想演特別有力量的女性,擁有獨立思想,獨立人格的,有尊嚴的人物。

而何為獨立和自由,詠梅說就是能把控自己生命與人生,有勇氣、有力量地去掙脫束縛,做一個更好的自己。“地球上有很多不同的世界,而我向真、向善、向美。”

而這,就是詠梅嚮往的人生,是詠梅的“地久天長”。

來源: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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