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丨陳丹青眼中的文藝青年吳冠中

藝術品 吳冠中 陳丹青 美術 榮寶齋在線 2017-07-05

2010年6月25日

中國繪畫藝術大師吳冠中逝世

紀念丨陳丹青眼中的文藝青年吳冠中

“你一定要穿著大師的拖鞋走一走,然後把拖鞋扔了,在穿和脫的過程中,你就會找到自己。”

——吳冠中

紀念丨陳丹青眼中的文藝青年吳冠中

上世紀赴歐學藝的著名官費生,先有20年代的徐悲鴻與林風眠,繼之有30年代的吳作人與呂斯百,到了40年代,趙無極、熊秉明、吳冠中三位先生,成為二戰之後到1949年之前,民國政府派赴歐洲的最後幾位藝術官費生。

吳冠中先生這樣一位說出:“筆墨等於零”的藝術家,在陳丹青眼中又是怎樣的人呢?

講述 _ 陳丹青

2000年我初到清華美院,被領去拜訪吳先生,問及此事。他說,抗戰期間他考取杭州藝專,一路流亡,途中苦學法語,預備將來去巴黎。勝利後,國民政府迅即恢復各學科專業官派留學,全國42個名額,其中繪畫一名,雕刻一名,他與熊秉明考取了,1946年動身。趙無極哪年去的,怎樣去的,吳先生也說及,我此刻不記得了,好像也是官費吧。1949年末,他們三位為了回不同祖國而在巴黎徹夜長談,早已是著名的故事:趙、熊二位留下,吳先生回來了。

90年代末,熊先生去世了,趙先生至今仍在巴黎。他與吳先生均享高壽,不知哪位年齡更大。今晨得到吳先生辭世的消息,算起來,他是民國時期赴法畫家而留在大陸的最後一位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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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受教於吳先生的榮幸,僅得一次拜訪,此外是在三四次眾人的場合望望他。“文革”前,吳先生初露鋒芒。我小時候在美術雜誌看見他去西藏的風景寫生,但不太聽人說起他,更不知他的留法的資歷:1960年代情勢,一切文藝講革命,他的廁風不被宣傳的。“文革”後吳先生聲名大噪,因為人人期待新權威,美術界忽然發現我們還有一位正當盛年的留法畫家,而他有見解,敢說話。“文革”甫歇,美術評論尚在口齒不清批教條,他就一反唯物論者“內容決定形式”的官式教條,堅稱“形式決定內容”,影響至今。

其時吳先生五十多歲,如許多靠邊復出的老畫家一樣,到處請去給賓館畫大畫。有一天晚上中央美院請他來給師生做講演,那時沒話筒,他幾乎句句叫喊,蘇南口音,詞語簡潔,高聲歷數十大美學問題,此刻我只記得一條:“美”不是“漂亮”,“漂亮”不是“美”!此前“文革”,哪有人這樣子說話呢,我當即神往,心想,這麼明白的真理我怎麼不知道啊!底下掌聲雷動。講完後,吳先生目光炯炯,扣緊自己的左右手,向前平伸——不是武林打手的那種抱拳——對全場每一角落頻頻致意,好像預備捉牢臺下所有人的臂膀,顫動著,搖撼著——我又看得神往,心想,留法前輩到底不同,我怎麼不知道這等漂亮激昂的手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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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後漸漸看到過去的資料和影像,才知道吳先生上臺全是民國左翼青年的講演遺風,慷慨激昂,不容分說,彷彿正在民族危亡抗戰動員之際。新世紀初那次訪他,他已八十出頭,家居清談,仍然神色剛正,用詞肯定,確信自己的每一句話,跡近論辯的模樣。面相本來清癯而決然,說到快意處,總有斬釘截鐵之勢,像是生了氣似的。

所以圈子裡傳他語驚四座的段子,我猜都是真的。譬如90年代為紀念中國美術館成立多少週年,老少賢集,輪番捧場,待吳先生上去,卻說:我們這樣的大國,這樣的美術館,我感到可悲!——這“可悲”一詞,必要以他的宜興口音說,音同“苦拜”,且要狠狠的口齒,斷然念出來——又譬如新世紀初全國美協主席職位出空,他是無可置疑的前輩,候選大佬之一,結果又說煞風景的話,弄得四座啞然。他說:我要是出任主席,頭一件事,美協解散!這“解散”一詞的宜興腔,音同“加塞”,倘若狠狠地念,便十足吳冠中風神了。

關於吳冠中講課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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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場聽他一回說話,隔著桌子,絕對真實的。還是初到清華美院那年,張仃先生、吳冠中先生、袁運甫先生,還有我,算是開始招收博士生。待吳先生由人扶進來,請他給牆上十幾位考生作業評幾句,他顫巍巍巡看一過,毅然說道:“我一個都不招!”“那麼,吳先生您看是不是給打個分呀?”他應聲叫道:“最高60分!”

現在美術界這樣子說話的老人,大概不會有了。我曾有幸見識過幾位吳先生的同代人,杭州藝專,北平藝專,多有類似的耿介而強硬,可見民國出道的藝術家大致性情畢露,不看人臉色的,即便後來給整得不像人樣子,熬過浩劫,一朝出頭,脾性還是在,只是如吳先生這般不改其初,到老一貫,委實少見的。如今吳先生一去,言動周正的角色們總算鬆口氣:這樣地不留情面,給人難堪,實在是時代面前太不識相了:譬如中國的美術還不如非洲,譬如畫院應該統統關閉,譬如一百個齊白石不抵一個魯迅……每出一說,總有若干評家長篇大論結結巴巴反駁他,但他的資格擺在那裡,芸芸眾家究竟拿他沒辦法。現在好,諸位可以耳根清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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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其一生,吳先生是個文藝青年,學不會老成與世故,而他這一輩的文藝青年大抵是熱烈而刻苦的。老同學孫景波70年代隨吳先生在雲南寫生,說他畫完收工回住地,天天親手洗畫筆。洗筆多煩啊,他卻喜滋滋。袁運生先生與吳先生相熟,說“文革”後去他家看畫,每一幅竟用報紙小心包好了,藏在櫃子裡,一幅幅取出,拆開,看過了,又仔細包攏放回去。

這樣地小心翼翼而善自珍重,也是一種過時的美德吧,此外的代價,是吳先生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大約是70年代末的某次夜談吧,老人對運生幾位說了些歸來之後的大不平,翌日清早,竟來敲運生老師的門,神色儼然,再四叮囑,大意是:昨夜談話沒有錄音吧?千萬不可外傳啊!那代老人的長期恐懼和抑鬱,當令年輕藝術家不能想象,也不必親歷了。

吳冠中夫婦在京郊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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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見吳先生笑過,僅一次,是1981年在北海畫舫齋的什麼會議上,散場時我走去對他說,他的文章很痛快。他只一聲“哦?”腳步停了停,但在很長很寬的人中一帶,略微見笑意,隨即十二分嚴肅起來,詢問是哪一篇,又問我同意不同意,意態極是懇切,其時他並不認識我。

2004年春,美院照例請來醫生給全院老師作例行年度體檢,吳先生剛抽完血,右手摁著左臂的肘彎,腰板筆挺,神色凜然。那是我末一次見到吳先生,看他排在長長的教師隊列中安靜等候著,我有點吃驚,忽然明白他是這單位幾十年的老職工。我又無端想像他1949年怎樣在巴黎咖啡館與兩位同學爭論到底回來不回來——當初趙、熊二位毅然留下,其實很對,吳先生毅然回來,我以為也很對。那次家訪我對吳先生說了這意思,他一愣,沉吟半晌,但我忘了他是怎樣迴應的——原中央工藝美院,今清華美術學院,張仃先生,吳冠中先生,是最可驕傲的兩位老前輩,一位來自延安,一位去過巴黎,今年一年,他們先後停筆休息了。

以上是我對吳先生的零碎的感念。他的晚生與研究者很多很多,想來會有珍貴的紀念和評說吧。

吳冠中這一生經歷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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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8月29日(陰曆閏七月初五)出生於江蘇省宜興縣閘口鄉一個農民家庭。1926年,就讀吳氏小學。1930年,入宜興縣縣立鵝山小學學習。1931年,小學畢業,考入無錫師範學校。1934年,完成三年師範初中,入讀浙江大學代辦的工業學校電機科。1935年,投考國立杭州藝術專科學校。1936年,入國立杭州藝專習西畫,兼學中國畫及水彩畫。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校長林風眠率領全校師生,與人民一起撤離杭州。1938年,藝專附中結業,升入本科學油畫,師事常書鴻及關良。同時亦學習中國畫。

1939年,20歲,於國立藝專期間,酷愛梵高、高更,在畫面中喜用大紅大紫強烈的色彩,給自己取名“吳荼茶”的筆名,後改為“荼”,專做畫面簽名。

1940年,轉學中國畫,成了潘天壽的學生,臨摹了不少歷代繪畫精品。1941年,仍迷戀油畫色彩,轉回油畫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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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畢業於國立杭州藝術專科學校。任國立重慶大學助教。1943年,於四川重慶沙坪壩青年宮舉辦第一次個人畫展。1946年,考取全國公費留學繪畫第一名,赴法國留學。

1947年,就讀於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校蘇弗爾皮教授工作室進修油畫。1948年,品參加巴黎春季沙龍展和秋季沙龍展。

1950年,留學歸國,任教於中央美術學院1953年,任清華大學建築系副教授。1956年,任教於北京藝術學院。1964年,任教於中央工藝美術學院。1970年,“文革”期間被下放到河北農村勞動。1973年,調回北京參加賓館畫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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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三峽》

吳冠中調回北京,接受為北京飯店新樓作巨幅璧畫的任務。與黃永玉、袁運甫、祝大年等為繪製《長江萬里圖》到蘇州、南京、黃山、三峽、重慶等地寫生,後因四人幫批黑畫而中止了這項這項工程,但巨幅油畫《長江三峽》卻由此次寫生孕育而成。

1974年,吳冠中和黃永玉、袁運甫、祝大年等人去黃山寫生,為險峰絕壁處松樹所動,他說:“黃山鬆的奇異多姿是風吹雨打的結果,是"生命的掙扎"。”在此幅作品中,吳冠中描繪的黃山鬆不是幹曲枝虯,千姿百態,而是獨立峰巔、筆直參天、高樹仰止。背景中平遠蒼茫的群山與大面積的天空,更顯松樹之蒼勁挺拔,以及它那無比堅強的生命力。

1978年,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主辦“吳冠中作品展”;1979年,當選中國美術家協會常務理事;1987年,香港藝術中心主辦“吳冠中回顧展”;1991年,法國文化部授予其法國文藝最高勳位。

1992年,大英博物館打破了只展出古代文物的慣例,首次為在世畫家吳冠中舉辦“吳冠中——二十世紀的中國畫家”展覽,並鄭重收藏了吳冠中的巨幅彩墨新作《小鳥天堂》。

1993年,法國巴黎塞紐奇博物館舉辦“走向世界——吳冠中油畫水墨速寫展”,並頒發給他“巴黎市金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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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當選為全國政協常委

1999年,國家文化部主辦“吳冠中畫展”2000年,入選法蘭西學院藝術院通訊院士,是首位獲此殊榮的中國籍藝術家,這也是法蘭西學院成立近二百年來第一位亞洲人獲得這一職位。

2006年12月26日,香港中文大學授予吳冠中教授“榮譽文學博士”銜。2007年8月,湖南美術出版社出版《吳冠中全集》。

年近90歲,吳冠中將自己的作品捐贈給了各大美術館。他感覺到:自己的作品,越是下一代的越理解。所以他的作品要儘可能地留下來,留在美術館,讓後面人有所參考。這位身材瘦弱的南方老人以強大的精神力行了自己對魯迅精神的繼續,對社會責任的承擔。在他看來,走上藝術的路,就是要殉道。他還說,要做好藝術,還需要痛苦,而他的心永遠被苦纏繞著。

2010年6月25日23時57分,吳冠中先生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醫院逝世,享年91歲。

吳冠中藝術衍生品專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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