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沃霍爾——馬雲“中國館”

作者:孫越

把商業與藝術之間畫一個等號,恐怕立刻要激起一片反對的聲音。半個世紀之前,在紐約大紅大紫的波普藝術大師安迪·沃霍爾說出“賺錢是藝術,工作是藝術,成功的商業是最好的藝術”這句記入史冊的話,藝術界對他的質疑之聲至今也沒有停息過——儘管,他在賺錢和商業上取得的巨大成功至今仍然影響著我們,近五年來的國際拍賣市場上,安迪·沃霍爾作品的年度總成交額仍然超過3億美金,幾乎穩居榜首。

安迪·沃霍爾1949年離開匹茲堡來到紐約,21歲的他看著紐約像一個巨大的機器怪物,日新月異,似乎每天都有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到處都是轟鳴的工地,夜晚處處燈紅酒綠不眠不休,人們似乎天天都在舉行著慶祝金錢和消費的狂歡節。安迪·沃霍爾自幼嚮往權貴名流們聚光燈下備受矚目的生活,於是,天賦加勤奮,以及接近並躋身名流階層的堅定目標,很快讓他成了紐約社交界最閃耀的明星,從最著名的商業設計師到引領波普藝術潮流的藝術家,加上“工廠”時代嘗試的音樂、電影、小說等種種跨界的創作,自身旺盛的創作力和強大的團隊作戰而完成的驚人的作品量,使他迅速成為最著名的現代藝術家之一。他“希望自己是一臺機器”,認為“人就應該拼命地工作和賺錢”,他把自己生命中的一切都變成了藝術——就連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他與母親的關係以及他的情感生活,都被他自己想象和編造出多個不同的版本,讓媒體和大眾永遠不知道他的底細,於是一直對他保持著強烈的好奇心和關注度。

安迪·沃霍爾的成功之路與馬雲異曲同工

安迪·沃霍爾取得了巨大的商業成功,二十多歲的年紀已經以大量商業設計合作而年入數千萬美金,三十歲在藝術界成為新興的巨星之後更是吸金無數。有人批評他的作品太商業,他的應對則是:我就是在做商業的藝術,商業就是最好的藝術。他既能為滾石樂隊和某個時尚奢侈品牌設計廣告和標籤,又能將商業品牌的元素吸收運用到各種藝術創作中。比如,他把美國普通人生活中最常見的金寶湯罐頭、可口可樂、百事可樂畫成畫,又大膽以多樣材料和技法去製作成版畫。他要讓藝術品像超市裡的日耗物品一樣鋪天蓋地地進入大眾生活,要把人們最熟悉的圖像做成藝術作品,植入人們的生命。於是,瑪麗蓮·夢露的肖像經過他風格化處理的畫面時至今日仍然深入人心——即便是從未接受過藝術專業教育的人,絕大多數也都見過他那些色彩絢爛的瑪麗蓮·夢露肖像圖案。

當安迪·沃霍爾說“成功的商業是最好的藝術”時,他是在為自己取得了商業上巨大的成功而故意將兩者如此關聯嗎?我認為並沒有這麼簡單。其實,安迪·沃霍爾的這句話反映的是他所生活的那個大時代的整體背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就是一個商業主義與消費主義橫行天下的世界,安迪·沃霍爾只是精準地抓住了大時代的核心特點,以精準的關聯方式,以更為接近時代語境的材料和語言,以藝術記錄了歷史。

只有直擊時代核心本質的藝術創作才能進入藝術史,成為里程碑。

安迪·沃霍爾在當時美國藝術界的成功之路,無異於馬雲在世紀交匯前後在中國商業領域的成功,他們共同的特點和能力,就是能夠在所有人具備對一個時代整體的認知與理解之前,便已經抓住了這個時代最核心的要素與其發展的方向,因此他們也就抓住了同時代的人,讓最大數量的人群無法抗拒地成為其思想體系帝國中的子民,精神上臣服、生活中依賴——於是,他們擁有了這個時代最高的話語權,被信服與追隨,從而無往不勝地獲得商業與地位的成功。

被讚美與被詆譭的“中國館”

安迪·沃霍爾藝術巨星的神話,在中國的土壤中,幾乎沒有“複製”的可能性,更沒有複製的價值。今天中國的商業主義與消費主義,已經超越了半個世紀以前美國的商業主義和消費主義,具備了完全不同的經濟基礎與政策環境。而中國的漢文化本身就是世界文化藝術史中自立門戶的一個大類,若我們想一味複製安迪·沃霍爾的成功之路,那就註定要失敗——安迪·沃霍爾自己就說過:“我的複製是不可複製的”。所以,好的中國當代藝術絕不是對任何他者的“複製”,而應該是對自我的傳承與發揚。

在今天的中國,我們也正處於一個商業飛速發展、世事多變讓人眼花繚亂的時期,每天都在誕生的各種新事物以令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和程度改變著人們生活。

阿里巴巴深刻地改變了十幾億人口的消費路徑,為數以千萬計的小經營者提供了幾乎零成本的創業平臺;共享單車風靡不到一年已然給出租車行業、公共交通出行方式、傳統修車行業等多個領域帶來了翻天覆地的鉅變,並且直接證明了今天的創業和營收方式與上世紀完全不同;智能機器人更新換代越來越快,從一開始四處亂撞桌椅板凳的掃地機器人,到模擬人形走路說話、模擬寵物狗吠叫跳躍奔跑的高科技人工智能設備,讓一種“未來人類將被機器人統治”的言論成為熱點話題;直播的風靡,讓一些原本被家人和學校批評的遊戲玩家、喜歡唱歌跳舞或者有其他才藝的愛玩兒的年輕人,在二十出頭的年紀已經跟那些文藝界大咖和商界精英一樣,靠直播就年入千萬,迅速創造出他們的父母或許一生都難以積累的財富,顛覆了許多過去關於工作概念的邊界,關於才能與智慧的定義,以及關於大眾傳媒的定義。

今天的中國當代藝術界,有沒有哪一位藝術家能夠像安迪·沃霍爾一樣,像馬雲一樣,抓住時代的核心本質,而以藝術的形式表達與記錄呢?在今天的中國,究竟誰能樹立這個十年或二十年裡藝術史的新里程碑?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活躍在國際舞臺上的中國當代藝術家以50後和60後為主,他們完成了記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時代使命,已然功成名就,而今天能夠再次傳承這幫老藝術家們的優良傳統,深刻反思和表現今日中國並以藝術的形式將它寫入歷史的人,在此次威尼斯雙年展的“中國館”引發輿論大戰之前,我們還沒有找到令人滿意的判斷。

什麼樣的當代藝術應該進入中國的國家館,與眾多國家館同臺交流探討時代話題?至少,我認為應該是能夠稱其為“中國當代藝術”的理念與創作——它須得抓住今日中國時代核心本質、看到中國文化今日問題關鍵所在、表達明確立場並提出恰當解答方案的藝術,同時在內涵與形式上都得是具備中國文化與歷史特質、能夠在國際舞臺上代表中國發聲的藝術。而2017年邱志傑所策劃的威尼斯雙年展中的“國家館”,就具備了上述特徵。

敏銳的西方評論員瞬間捕捉到了表象深處的“大國氣息”,ArtNet的一位評論員將中國館稱為此次威尼斯雙年展各個國家館中“最聰明的”國家館,並評價道:“中國很明顯想要……樹立21世紀有遠見的地緣政治領袖形象。”這樣的評價未免有些反應過激,看得出來,西方對於中國自我文明意識的覺醒相當敏感,甚至有點恐慌。當然,策展人邱志傑的出發點並非西方評論員想象的那樣,他說:“是時候讓我們來拋棄這種狹隘的民族主義和國家主義的思路,摘下有色眼鏡來看世界各地的藝術家所貢獻出來的鮮活的想象力。威尼斯應該是一個互相學習的地方,而不是一個互相提防和互相警惕的地方。”

在包括ArtNet在內的頂級媒體與學者、藝術家眼中,這一屆中國館堪稱激動人心,開幕第一天,中國館人潮湧動,遠遠超過人們的想象,來自世界各國的觀眾為了觀看中國館每日兩場的皮影表演,停留等候很長時間去等下一場表演的開始,展廳裡站著的和坐地上的擠滿了人。然而,這樣一場在國際上獲得了極大成功的展覽卻被國內某些未到現場的評論者詆譭謾罵,“非遺”、“傳統”等詞彙被扭曲濫用,似乎沾了傳統文化的邊,就不是當代藝術。對此,黑沢浩美毫不客氣地評價:“如果有人無視歷史的背景和語境,認為一切傳統文化元素自動成為國家/民族主義的代表,我不得不說這是對於邱志傑原本意圖的極為短視的迴應。”

為打破邊界與拓寬概念的人點贊

具有“非遺”元素的藝術創作究竟算不算當代藝術?是否應該進入雙年展?在籌備策劃這場《複製時代——安迪·沃霍爾展覽》的過程中,受到安迪·沃霍爾的啟發,我也有一些拙見。

今年的威尼斯雙年展裡面“中國館”以《不息》為題,以當代藝術的方式推出中國文化經典裡的“師承”與“延續”。再看看別的國家館:德國館以“浮士德”這個德國“非遺”為展覽標題、意大利國家館常年設有玻璃展區這一意大利著名傳統玻璃手工藝創作區、英國國家館請一位當代藝術家以全新的表現形式復原了“斯通亨治巨石陣”……從中不難看出,中國的當代藝術界正是通過這場威尼斯雙年展上的《不息》,第一次真正開始反省我們的國家館應該以什麼樣的作品來樹立真正屬於中國的國家館形象。

Van Abbe美術館館長Charles Esche評價道:“《不息》不僅對於中國而言是一個重要的展覽,也影響了整個藝術界的原本仍為西方中心論的、殖民傾向思想統領核心的風貌。”正是這些海外專業藝術媒體、藝術從業者敏銳地嗅到了“中國文化”的野心,才更堅定地證實:屬於這個時代的中國的當代藝術,開始建設起了第一座轉折性的歷史豐碑。

半個世紀以前的安迪·沃霍爾勇敢地打破了商業與藝術之間狹隘的界限,為藝術更全面地融入大眾生活邁出了歷史性的一步;半個世紀之後的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則以同樣的理性、智慧和開闊的視野,大大拓寬了“中國當代藝術”原有的狹隘且模糊的概念範疇,並對以當代形式傳承發揚中國文明精髓的當代藝術家給予了公正的評價和展示交流的機會。

作為一個美術館的負責人,以及此次安迪·沃霍爾展覽的中方策展人,我希望能夠讓觀眾可以持續與畢加索、安迪·沃霍爾以及未來十年大展計劃中的達·芬奇等藝術大師做精神的對話,與書寫著今天藝術史的優秀中國當代藝術家和學者、策展人交流,去汲取他們閃耀的智慧與宏大的思維格局中的養分。(孫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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