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5年後,在離家千里的醫院,一杯米油讓我重溫了媽媽味道

飲食健康 第四軍醫大學 故事 新銳散文 2018-12-10
母親去世5年後,在離家千里的醫院,一杯米油讓我重溫了媽媽味道

這個秋天,我因為久治不愈的頑疾,住進了第四軍醫大學西京醫院。

依我懂得的少得可憐的醫學常識,我知道,我要做的這個打開腹腔切除體內某兩個器官的大手術,必須在手術的前一天禁食。我因為被疾病折磨得太久太久,也因為極其渴望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樣活著。所以,非常自律的在入院的前一天自覺斷食。

我住的病房有五張床位。住在我斜對面的,是一位年過七旬的老太太。

老太太晚我兩天入院。初識她時,已經是我術後的第二天清晨了。此時,麻醉劑在我的體內幾乎完全分解,我的神智也完全清醒。

我為自己能夠在術後看得見病房落地窗外嶄新的黎明而感動。我感動的想哭,可完全沒有力氣流出眼淚來。因為術後,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寸肌膚都被巨大的疼痛吞噬。疼痛到連薄薄的棉被蓋在身上,都難以承受。

我的身體,從鼻孔到手臂再到下體,插滿了形形色色的針頭、管子。瘦削的軀體半躺在病床上,甚至喪失了自主翻身的能力。但我還是非常幸福地睜開雙眼看落地窗外嶄新的晨曦,看病房裡悄聲移動的人影。我是多麼慶幸自己闖過了這一關,又活了下來。

“閨女呀,你醒啦!真好,你看你家人高興的。”

笑盈盈地衝我說話的是斜對面病床上的老太太。

初識老太太,正是在這個時候。

我的這個年紀的內心,被這一聲久違了的“閨女”叫的能捏出水來。

我因為劇痛和無力,根本無法說話,只能衝著老太太茫然地,輕輕地搖了搖頭。

老太太看懂了我的肢體語言,她給我解釋說,昨天下午,我從手術室被推回到病房後,醫生叮囑我的家人,要不停地呼喊我,干擾我的沉睡,說,這樣有助於儘快地分解我體內的麻醉劑。

我這才知道,那時,我的妹妹坐在我的床頭,我的兒子坐在我的床邊,我的丈夫站在我的床尾。妹妹和兒子交替用呼喚聲,強迫我睜開雙眼,以干擾我的昏睡。

老太太接著告訴我,我妹妹和我兒子不住地呼喚,我不住地重複著兩句話,一句是:我媽來了麼?我要和我媽說話。

還有一句是:你們不要搗亂,我在和我媽說話。

母親去世5年後,在離家千里的醫院,一杯米油讓我重溫了媽媽味道

老太太又說,我的妹妹和我的兒子被我不斷重複的這兩句話弄哭了。

聽到這兒,我愣住了。

我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在昏迷的狀態下曾說出這般無禮的話來。

完全是有語音,無意識。

老太太見我們大家都不做聲,笑笑說,閨女,你媽不能來看你是可以理解的。路那麼遠,老人家上了年紀,怕是不方便呢。等你康復了,回家讓你媽好好看看你,也是一樣的!

短暫的沉默之後,倒是我妹妹輕聲向老太太解釋說,我們的媽:已經無常(漢語“去世”的意思)5年了。

對話戛然而止。

那一刻,病房裡出奇地安靜。我清楚地看見,老太太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老太太慢慢向我的床前走過來。又識老太太,正是在這個時候。

我側過臉望著她。老人家頭戴一頂禮拜帽,個子高挑,病號服下的身材勻稱。她的皮膚白淨,雖佈滿皺紋,但很乾淨。一雙眉毛又彎又長,一雙大眼睛雖然有些許渾濁,但滿是慈愛,像兜了滿滿兩汪冬陽。微笑起來,臉盤就像一朵綻放的白菊。

一看老太太頭上的禮拜帽,我就知道,這位老媽媽也是我們穆斯林。我望著老太太漾滿笑意的雙眼,恍惚間竟和我媽的雙眼重疊在一起,無比慈祥,無比親切!就在這一瞬間,兩雙不同時空,隔著今生和後世的眼睛,拉近了我和老太太的距離。

老太太望著我,愛憐地說,閨女,聽你妹妹說“無常”兩個字,我就知道,咱們是一家人,我也是個回回穆民。我家就住在附近,有困難就直接跟阿姨我說吧。

我無力地點點頭,妹妹趕緊起身向老太太致謝。

慢慢地,我知道了老太太姓孫,和老伴兒都是虔誠的穆斯林。一生育有三子,沒有女兒。

接下來的幾天裡,我發現,孫姨和她輪流來醫院陪她的不同年齡段,不同民族的三個兒媳,相處的如同母女。

孫姨的長子為她約定的主刀教授因為去美國做學術交流還沒有回來,孫姨就暫時在病房裡等待。我術後恢復得不錯,每一天,我都會竭盡全力遵照醫囑下床活動。雖然一直禁水禁食,雖然無力說話,但自覺精神狀態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再識孫姨是接下來的日子。孫姨一見我有空就說各種話題給我和妹妹聽。她說她一看見我們回回家的女孩子就有一種親切感,她還說自己一生沒有女兒,很希望有我們姐妹倆這樣善良的女兒。她在多次接觸過我的兒子之後說,能培養出這麼優秀的孩子的媽媽,一定是個好媽媽。

孫姨還說,那天聽我在昏迷狀態下嚷嚷著要媽,一定是個孝順的好女兒。

是,我是個孝順的好女兒,只不過,那都是曾經,不可逆轉的曾經了。

就算是我活到四十好幾,就算是我的兒子長成風華正茂的青年,就算是做女兒的壓力山大,我的內心依然渴望做女兒,強烈的渴望。

只是,在我的母親父親相跟著迴歸真主以後,我就再也做不成女兒了。

母親去世5年後,在離家千里的醫院,一杯米油讓我重溫了媽媽味道

術後第七天的下午,主刀教授和主治醫生先後來到病房,告知我的家人,可以讓我進食薄粥之類的食物了。此時,我禁食水已近九天了。

妹妹連忙端過水杯,用勺子舀起水杯裡的溫白水,小心翼翼送到我的脣邊。溫熱的水滋潤著我乾裂的嘴脣,我貪婪的吮吸著,明顯地感到一股暖流自口腔至食道,再至腹內。休眠了多日的胃好像一下子被溫水喚醒,整個人,一下子感覺精神了許許多多。

然而,不多一會兒,被妹妹悉心喂下去的溫水,“譁——”一聲,被我悉數吐出。妹妹處理完畢被我吐溼的病號服,抓起床頭上的飯盒,向樓下跑去。

妹妹從醫院附近的小餐館裡端回來的半盒粥,是我平日裡最愛喝的小米粥。

妹妹慢慢地喂著,我大口地吞嚥著,我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努力進食,我要儘快康復!

小米粥質樸的香氣還瀰漫在我的脣齒之間的時候,又一聲無法遏制的“嘩嘩”聲,再一次將我喝下去的流食悉數吐出。

妹妹再一次替我收拾好了殘局,她有些手足無措了。

孫姨走過來,她讓妹妹不要繼續喂什麼東西喝了,她說她正好請了假,要回家一趟,取點東西過來,順便熬一點米油給我帶過來。

米油我喝過。小的時候,我母親常給我們熬米油喝,那味道,至今都清楚地記得。

其實,它的做法簡單到了極致。就是用白米長時間慢火熬成的白粥,最上面那一層乳白色的粘稠的汁,被老人們稱做米油。米油,歷來被老人們視為米的精華。香的柔和,香的質樸,養人,滋補,尤其適合嬰幼兒和病人食用。

孫姨的一句米油,喚醒了我多年的味覺的記憶。

母親去世5年後,在離家千里的醫院,一杯米油讓我重溫了媽媽味道

小時候,我們姐弟三人當中若有一個生病了,我們的母親就會精心熬製一鍋雪白的、粘稠的白米粥。米油,給生病的一個喝,米粥,就給另外兩個。無論是米油,還是米粥,喝上一碗,脣間、心裡那一種天然的、質樸的醇香久久不散,那滋味,定格成了媽媽的味道。以至於後來,我們姐弟三人成年後無論走到哪裡,媽媽的味道始終不曾改變,也始終無法複製。

我推著移動輸液架,在病房外的大廳裡散步。兩小時後,孫姨由她的長子護送回住院部,孫姨特意為我熬製的米油就盛在她的長子手中的那隻不鏽鋼的保溫杯裡。

妹妹連忙從病房拿來小勺與盒飯,孫姨的長子從保溫杯裡倒出半盒米油之後,又擰緊了保溫杯的蓋子,將杯子掛在我的輸液架上。孫姨微笑著對我說,喝吧,閨女,趁熱喝吧。之後,和她的長子回病房了。

有了前兩次嘔吐的經歷,妹妹一邊餵我進食,一邊不住地叮囑:慢些咽,慢些咽。僅僅只喝了一口,我記憶中熟悉的媽媽的味道就毫無遮攔地迎面撲來,雪白而又粘稠的米油,純潔的香味,猝不及防地撥動了心底裡最柔軟的那一根神經,這分明就是多年以前親切的媽媽的味道呀!

倏地,淚水溢出了眼眶,無聲地滑過臉頰。我顧不得雙手背上以及手臂上插著的各種針頭,拿過妹妹手中的飯勺,大口大口地喝著米油,連同滴進飯盒裡的淚水,貪婪而又陶醉!

這遙遠而又親切的媽媽的味道!

半盒米油喝光,妹妹按照醫囑果斷地終止了我進食。

這一回,我到底沒有嘔吐。

母親去世5年後,在離家千里的醫院,一杯米油讓我重溫了媽媽味道

飯後,我平靜地坐在大廳落地窗邊,俯瞰樓下的馬路。此時,大都市又迎來了交通最為擁堵的時段。天邊的晚霞將半個天際燒得通紅,夕陽透過玻璃窗,投射到大廳裡。大廳裡的地板,盆栽綠蘿,健康的人,生著病的人,正在康復著的病人,步履匆匆的護士、醫生,全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金色。無意間一扭頭,看見孫姨正站在病房的門口望著我微笑。夕陽的餘暉下,這位明天早上就要做一個大手術的穆斯林老太太,像我的母親一樣,無比慈祥而又無比愛憐地望著我,是那麼親切,又是那樣的美麗!

在離我的家千里之外的省城,在離開我母親5年之久的一個尋常的秋天,我因為治病,意外地邂逅了一位媽媽一樣的穆斯林老媽媽,意外地重溫了媽媽的味道。


母親去世5年後,在離家千里的醫院,一杯米油讓我重溫了媽媽味道



母親去世5年後,在離家千里的醫院,一杯米油讓我重溫了媽媽味道


作者簡介: 袁明秀。筆名冷月無聲,女,回族。陝西省旬陽縣人。畢業於寶雞文理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小學教師。現供職於安康市漢濱區鼓樓小學。自幼酷愛文字,業餘時間喜歡讀書,寫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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