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螢火蟲

給兒子講完睡前故事，她催促兒子趕緊睡覺。

“媽媽，我要看螢火蟲。電視裡的螢火蟲真好看，一閃一閃的，像星星。”

她微微一愣，不知道說什麼好。不要說現在還沒有到螢火蟲出沒的季節，單說她自己也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螢火蟲了。

“好，等媽媽有時間，就帶你去老家看螢火蟲。”

兒子帶著甜蜜的微笑，沉沉睡去。可她卻怎麼也睡不著了，帶兒子去看螢火蟲會是個承諾還是隻會是個欺騙？

那時的夏夜可真美。

她怕黑，特別不喜歡黑夜。黑是恐懼。黑夜裡有無窮的可怕的幻想，有無盡的可怖的幻象。鄉村的夜是比濃墨還濃墨似的黑。那些高大的樹木，茂密的草叢，成片的田野褪去白日明亮柔和的色彩光芒，此時全部成了恐懼的源頭。鄉村的夜靜謐得過於安靜，一點聲響都倍覺響亮。一到夜晚，她只想待在屋子裡，哪裡都不去。

可夏夜卻是她日日夜夜期盼的。夏夜的黑不是濃墨般令人壓抑恐懼的黑，夏夜的黑是溫柔透著光亮的。那溫柔光亮只因為有那些如繁星般閃閃爍爍的小蟲子。那些小蟲子帶著微弱的光源在天地間逡遊巡蕩，忽東，忽西。一會兒這邊亮了，一會兒那邊亮了，有不可捉摸的驚喜，令人不禁想跟隨這些微弱的光源行遍這鄉村的每一寸土地。

這些微弱的光源讓整個漫長的夏夜彌散著浪漫的氣息。因為螢火蟲的陪伴，她不再懼怕黑夜。夏日的夜晚，她常常跟著父親出門去捉魚，捉龍蝦，捉黃鱔……。父親凝神靜氣地盯著他的目標，而她則伸手去捕捉那一閃一閃的小光源，時不時追著光源就跑遠了。突然那光源不亮了，她一驚，恐懼瞬間傳遍全身。她大叫著往父親那邊跑。父親用手電筒給她照路。“呵呵，下次不亂跑了吧。”父親看著她笑，看著她跌跌撞撞地往回跑。下次不亂跑？怎麼可能呢。下次依然會亂跑。當那些微弱的光源又一閃一爍時，她的心便又受到了蠱惑，忍不住又要去追尋捕捉了。她怕，她又不怕。夏夜的黑裡，有螢火蟲的光，更有父親手電筒的光，她不怕呵。

有時，她會央求父親和她一起捕捉螢火蟲。捉來的螢火蟲被放進輸液用的那種大號玻璃瓶裡。回到家，放好蚊帳，把囚禁在大號玻璃瓶裡的螢火蟲全部釋放出來。瞬間，她的蚊帳裡屋子裡便有了不可言說的美好。那時，她覺得自己有點像個公主。夏日的夜因為有了這些螢火蟲格外優美。一年又一年，她年年期盼夏夜的到來，那些美麗的螢火蟲到來。

那天，她看了她一輩子忘不了的電影，《螢火蟲之墓》。突然她就不想再捕捉囚禁那些美麗脆弱的小蟲子了。二戰中的小男孩捉來螢火蟲放進蚊帳裡讓妹妹觀賞，他祈願和他相依為命的妹妹不會離他遠去。可妹妹終究還是離開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化作了螢火蟲。那夜的螢火蟲瀰漫著生離死別的傷痛。生命美好卻脆弱，不堪一擊。戰爭無情地製造悲劇。她不也一手釀製螢火蟲生離死別的哀傷嗎？她決定不再捕捉那些浪漫美麗的小蟲子。

如今，鄉村的樹少了，草叢少了，田地也少了。螢火蟲更少，少得幾乎看不見。她長大了，出外讀書，不再回老家居住。好多年她看不到螢火蟲了。

“爸爸，等夏夜帶小寶去老家看螢火蟲吧。”

“不太能看到了。現在樹木少，田地少，汙染又重，哪裡還有以前那麼多隨處可見的螢火蟲？”年老的父親悲哀地搖了搖頭。

她默然無語。難道以後真的只能在電視手機畫冊裡去追尋那些美麗的身影？她該如何對兒子開口？

失去的東西似乎有點多。

再見，螢火蟲。

她心裡瀰漫著驅散不開的憂傷，她不知以後是真的要跟螢火蟲再見了，還是可以和螢火蟲再見。

她只能哀愁地期待。

（注：圖片來自網絡，感謝原作者，侵必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