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被附庸的“偉大帝國”

古老的波斯帝國

中東地區是人類文明的重要發源地，走出非洲的先民們就是在這裡學會了種植小麥、水稻、大米的技術，最早的家養山羊、馬、駱駝，也都是在這裡被馴化出來。東西方文明的祖先帶著這些技術，從歐亞大陸的腹地一直走到了兩個大洋的海濱 ，塑造了後來的兩個主要文明。所以，遠在華夏、歐洲兩個後來更成功的文明板塊崛起之前，中東地區的統治者古波斯帝國已經作為了一個強大帝國存在了幾個世紀。當希臘人在愛琴海上點起了商業文明的點點燈火，波斯帝國已經可以從伊朗高原調集軍隊萬里遠征雅典和斯巴達。後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橫跨三洲的超級帝國——亞歷山大帝國，可以說就是建立在波斯帝國全盛時期的疆域上的。然而，經過了數個王朝更替後，古老的波斯帝國似乎徹底的與自己的輝煌絕緣了。早在西方列強用戰艦和槍炮在一個個古老文明的疆域上建立殖民地的一千多年以前，伊朗高原上就再沒有了波斯帝國。阿拉伯帝國、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伊爾汗國、德里蘇丹國都先後把伊朗高原視為自己的一個省。

強大的波斯軍隊

公元前繁華的波斯帝國都城

當時間進入20世紀，曾經古老輝煌的波斯帝國已經衰落的像一間破敗的屋子。對於當時世界的列強來說，誰都可以踏足進入，完全不需要得到主人的許可。沙皇俄國對於不凍港強烈的追求，讓他們很難不把目光從伊朗上挪開。而英國一直希望建立從開羅到印度的大帝國，這個大帝國的宏偉藍圖在二十世紀早期，唯一缺少的就是伊朗。到了1906年，雙方的競爭到了白熱化，英俄兩個在歐洲戰場的盟友在伊朗高原上不好撕破臉，於是各自招募代理人相互政變。先是英國人在一次政變中，鼓動德黑蘭的小市民、小地主階級建立了憲政和議會，限制了國王的權力。第二年，俄國扶持的伊朗北方軍閥又開進德黑蘭，關閉了議會。隨後，英國和俄國劃分了勢力範圍，俄國控制了北方，而伊朗的南部則由英國控制，古老的波斯王國或許在世界上還是一個被認可的國家，但是徹底沒有了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

一戰時期的英國無畏級戰列艦

在世界上擁有悠久歷史的國家，沒有能長期忍受附庸身份的。二十世紀早期，世界獨立運動風起雲湧，英國人自己扶持的立憲派，率先開始了謀取更大程度上的獨立的努力。在議會建立伊始，伊朗的立憲派就開始聯絡美國的銀行家，以尋求解決財政問題的出路。立憲派的努力馬上遭到了一南一北兩大宗主國的聯合抵制，美方代表摩根 舒斯特博士在極大的壓力下被迫離開伊朗，走之前這位美國的經濟博士憤恨的說，英國和俄國的做法是在“絞死伊朗”。失望的伊朗立憲派在無奈之下轉向尋求德國人的支持，德國人像對待同樣尋求擺脫英國人控制的土耳其一樣，提供大量的武器、彈藥和金錢。伊朗議會欣然接受這些“禮物”，卻沒清楚考慮這些禮物後的“昂貴標價”。

一戰前的大英帝國，伊朗被環顧其中

電影中一站時拖曳前行的中東傳統軍隊

1917年，一戰打到了最激烈的時候，德國挑唆伊朗，希望破壞英國人在伊朗的油田，聽聞消息的英國人組建了所謂的南波斯來福槍隊，大搖大擺的攻入德黑蘭，驅逐了德國和奧地利代表，成為了伊朗的太上皇。在一戰結束前，伊朗徹底變成了英國的殖民地。

二、正義在火炮的口徑之內 弱國的生存指南

一戰結束後，伊朗滿心希望列強們履行他們在戰時的諾言，“戰後把自由還給伊朗”。可是弱國無外交，在巴黎和會上操縱會議的大國們用一紙名義上“公平”的合約，把大英帝國變成了伊朗人法定上的宗主國。

兩千年前，中國戰國的先賢們就對弱國的生存方式進行經典的總結，一是“事大主義”

，就是和一個強國保持親密，希望得到強者的保護。二是“間於齊楚”，指在兩個強國之間尋找平衡。而身處歐亞交接，南控印度洋北接俄羅斯的伊朗，註定是各大勢力爭奪的肥肉。為了自身生存，從一戰到二戰，伊朗每次政局變化，無非是在這兩種生存策略之間搖擺，勉力維持國家的主權和領土，弱國的悲哀盡顯無疑。

加冕為伊朗國王的老巴列維國王

隨著英國人幾乎是殖民伊朗的條約送到了伊朗議會的桌子前，議會沒有爭議的拒絕了。英國受制於戰後自身殖民地的獨立浪潮，暫時無暇顧及，新生的蘇聯趁機拋出了橄欖枝。蘇聯用承認伊朗的主權完整、廢除舊沙俄帝國和伊朗簽訂的合約等條件換得了對伊朗北部的暫時控制權還有伊朗政府的“善意”。先對於英國對於伊朗財政權、人事權、軍隊裝備的全面要求，“僅僅”需要一兩個城市控制權的蘇聯確實稱得上是友善了。1921年，雙方在莫斯科搶訂了合約，但是合約墨跡未乾，有著英國背景的一名將軍，李薩 汗發動了政變，一舉控制了首都德黑蘭，他就是後來的巴列維國王。幾乎同時和土耳其的國父凱末爾一起上位的巴列維國王同樣是堅定的民族主義者，他迅速平定了伊朗的各種格局勢力，從多國引進資金技術，平衡各個列強對伊朗的影響。土耳其在一戰後的經驗說明，希望擺脫西方影響，最好的方式是現代化，現代化的首要就是降低宗教的影響力。老巴列維國王一直致力於打壓教會，伊朗的教產被沒收，宗教老師和宗教法律都被取締。1928年，當一個教長對身處寺廟的王后提出帶上宗教傳統圍巾的要求時，巴列維國王直接派裝甲車進入寺廟，當眾鞭打冒犯王后的老教長。老巴列維國王在兩次時間大戰中間，為伊朗帶來了幾乎完善的鐵路、公路交通，化工廠、軍工廠、鋼鐵廠、這些現代，的基礎設施也都是在他治下建設的。然而，在當時的國際環境下，他沒法阻止英國人奪取了絕大多數伊朗石油的利潤，為了現代化對宗教的壓制也成立巴列維王朝的固定國策，到了他兒子小巴列維國王執政的時候依舊在堅定推行。正是這兩點，埋下了他的王朝後來崩潰的隱患。

晚年出訪的巴列維國王，他一直致力於平衡周邊國家的關係

伊朗的近現代政權，不論政體如何，都把擺脫列強的控制視為第一要務。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時光裡，英國和俄國也沒有暫停對這片戰略要地的滲透。需要同時對抗蘇聯和英國的巴列維國王不可避免的投入了德國人的懷抱。和一戰一樣，德國人的禮物都太昂貴了，1941年，英國人再次攻進了伊朗首都德黑蘭，同盟國開始在伊朗設置了調配全球戰場的物資補給中心，後來決定二戰走向的德黑蘭會議，就是在伊朗召開。親德的巴列維國王被押送到南非軟禁，他的兒子，默罕默德 李薩即位。儘管對於世界反法西斯人們來說，同盟國控制伊朗是件利好事件，但是伊朗人民可不這麼想。在他們眼中，萬里之外的反法西斯戰場和他們的生活並無多麼緊密的關係，他們看到的是不到三十年，他們的國家再一次被人“託管”。戰後伊朗的政治走向充分說明了這種思潮的影響。

著名的德黑蘭會議，英、美、蘇的領導人在此決定了二戰的進程

三、在茫然中走向未來 伊朗戰後的歷史軌跡

在伊朗人心目中，他們一直是那個擁有悠久歷史的大帝國，他們是最古老的文明，是世界歷史的起源。但是千年來的悲慘境遇，尤其是一戰、二戰的兩次被託管，大大刺激了他們的民族自尊心。政客們越是選擇依靠某個強國，民眾的內心深處就越是牴觸，他們希望那個能帶領他們擺脫他國控制的強人，就算這意味著生活會變得拮据，意味著會受到國際社會的孤立，他們也在所不惜。小巴列維國王在二戰後致力於延續他父親的政策，他在幕後操縱著一個又一個首相反覆於東方陣營和西方陣營之間，賺取更大的利益。在他的努力下，伊朗重要的石油資源的大部分收入都從英國石油公司的手中搶了回來，並且基本建成了一個現代化的世俗國家。但是，身為繼位者的小巴列維並不是一個擁有強硬手腕的政治強人。

革命爆發前的小巴列維國王

——他儘管奪回國家主權，卻還是要考慮強國們的意見；他掌控著祕密警察、私人軍隊這些維護個人政權的工具，卻從沒有在恰當的時候使用；他讓伊朗世俗化，並將伊朗的GDP提升到了歷史最高水平，卻沒有讓所有人都享受到現代化的光輝，伊朗是一個貧富差距巨大的國家。貧困的民眾們只能看到國王對他們所信仰的宗教拼命打壓。

高舉霍姆尼頭像的示威人群

在街頭對峙的伊朗士兵

1977年，小巴列維國王的統治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民主派批評他“干預司法，不自由”，宗教派品評他“放任思想，太過自由”，自由主義者、宗教主義者、社會主義者、傳統的既得利益者，這些平時勢如水火的階級此時都以推翻巴列維王朝為目標。身在法國的伊朗宗教領袖霍姆尼不停的組織遊行，他講話的錄像帶在伊朗境內通行無阻，甚至軍隊也開始疏遠他們的國王。平心而論，小巴列維國王實在不是什麼雄才大略的君主，他沒有面對困難拼死一戰的勇氣，當廣場上的示威人群怒氣衝衝時，他所做的唯一努力是尋求美國的支持。在沒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形式還沒有那麼悲觀的小巴列維竟然選擇了退位，他的王朝也隨之終結了。

巴列維國王的最後一次電視講話

巴列維國王的雕像被破壞

1979年1月16日，巴列維國王攜王后出國避難

宗教領袖霍姆尼清楚伊朗民眾渴望的是什麼，他迅速打擊了其他的所有政治派別，建立了宗教氛圍濃厚的神權國家。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一個現代化世俗國家被神權國家取代，這或許有點聳人聽聞。但只有瞭解伊朗的歷史，就會發現這一切都是合理的。神權國家的伊朗迅速切割了它與外部世界的聯繫，曾經站在一起對抗巴列維王朝的戰友們，不管是什麼階級都被宗教勢力取代。為了展示自己的強硬姿態，霍姆尼發動了世界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德黑蘭事件，以，逮捕了美國駐伊朗大使館的工作人員，要求美國把國王巴列維送回國內受審，否則就扣押人質。

德黑蘭事件，伊朗群眾翻越圍牆扣押了美國大使館的工作人員

五年後被放回國的美國被扣人員

被放回國的美國人

德黑蘭時間困擾了美國先後兩任政府，歷時五年，最後用十多億美元的代價換回了人質。這顧然引起了西方世界的經濟封鎖，但是對於急需民族自豪感的伊朗群眾來說，無異於打了一針強心針。在霍姆尼之後，繼任者們繼續著強硬的同西方世界對抗，或許，對抗的意義就是他們的對抗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