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葉廣芩的童年:頤和園裡一住好多年 還能坐永壽齋裡看小人書

頤和園 葉廣芩 連環畫 糕點 北晚新視覺網 2018-12-05

“十月文學院”自成立始,便設立了幾個“十月作家居住地”,葉廣岑是受邀作家之一。

陳夢溪

作家葉廣芩的童年:頤和園裡一住好多年 還能坐永壽齋裡看小人書

頤和園手繪地圖 友雅繪製

2017年春天,葉廣岑在作家居住地旅行中路過德國哈瑙小鎮,參觀了格林兄弟的故居。在屋旁的草坪上,她看到兩隻小松鼠在嬉戲,並不怕人。她走上前蹲下跟小松鼠打招呼:嗨!松鼠們閃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葉廣岑突發奇想,是不是也像格林兄弟寫格林童話那樣,寫一寫兒時生活過的頤和園,和曾經與她有過“交情”的屋頂上的一窩小耗子呢?在回去的路上她便想好了故事的名字:耗子大爺起晚了。葉廣岑想,“耗子大爺”這個稱呼有北京人的戲謔調侃,帶著滿滿的京腔京韻。不過,對於頭一回創作童兒童文學,葉廣岑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嘗試能不能成功。回國後,她在2018年春節前寫完了這本書,交給了北京少年兒童出版社。

在動筆前,葉廣岑回了頤和園兩趟,仔細走了頤和園的各個角落,去了大戲臺、四大部洲、北宮門、六郎莊。“頤和園的景物,頤和園曾經的街坊四鄰,讓我初識人生,那裡的精緻大氣、溫情善良奠定了我人生的基調。走南闖北,變大變老,我也會時常想著那裡。”葉廣岑說。

葉廣岑的三哥大她二十歲,與她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他的母親去世後,父親續絃娶了“後媽”,生下葉廣岑。所以她的幾個哥哥都和三哥一樣,在她媽媽嫁進來之前就有了,與她年齡差距非常大。作為小妹,她自然可以不講理,可以“恣意撒嬌使小性子”,因為她知道哥哥們會寵著,“耗子是神仙的寵物,我是他們的寵物”。

葉廣岑不叫三哥“哥”,而是叫他“老三”。 “老三”在頤和園工作,住在當時園內的家屬宿舍,也就是德和園東側的小院裡,小院格局很講究,坐北朝南有一排七八間的“大北房”,住了三戶人家,她與哥哥就住在最西頭的兩大間。“宮裡的房子間量大,頂棚有花,睡覺的炕,木頭雕欄嵌在北牆,炕簾一放,遮得嚴嚴實實,一點兒光不透,任你睡到日上三竿也像半夜一樣。舒坦!”葉廣岑那時約莫五、六歲,在“宮裡”養成了睡懶覺的習慣,加上她的小名“耗子丫丫”,真成了“耗子大爺”。

葉廣岑本住在東城衚衕裡,父親是美術學院的教員。但自從她媽媽又生了個體弱多病的、“貓兒一樣的”小妹妹,沒心力照顧她,父親便把她送到頤和園讓三哥代為照管。三哥彼時二十五、六,正是年輕人心浮氣躁的年紀,哪兒會帶孩子,對這個妹妹乾脆粗線條大撒把式放養,任她睡懶覺,睡醒跑去園子到處玩,餓了去仁壽殿東南角小院的職工食堂吃飯,累了就回家,“就像養了只會說話的小狗似的”。葉廣岑就成了個粗糙的丫頭,衣服髒了沒人管,起床沒早飯了就自己去北宮門門口的燒餅店“賒”個燒餅吃。葉廣岑寫,“老三”不怕她被人販子拐走,也不怕她掉進湖裡淹死:“為了給老三找麻煩,我老盼著我能淹死,可我偏偏就淹不死!”

耗子大爺不是外人

葉廣岑喜歡耗子,不僅僅因為她屬鼠。“別的地方的人管耗子叫老鼠,偏偏北京人管它叫耗子,耗子這稱呼偷著一股機靈勁兒,透著滿滿的親切和隨意,沒有把它當外人的意思”。據葉廣岑說,老北京把耗子當家神,誰家有耗子說明誰家興旺富裕,是要敬著的。家裡人管葉廣岑叫“耗子丫丫”,因為她從小機靈調皮,舉手投足透著耗子的勁兒,媽媽說她“人小鬼大”,哥哥說她“賊頭賊腦”,一會兒一個餿主意。她自己也喜歡耗子的精靈,因為自己眼睛也小,也會滴溜溜地轉,像極了耗子的小眼睛。

在城裡住著的時候她有一群小孩子一起玩“貓捉耗子”的遊戲,大夥兒手拉手成一個圈兒,一起唱“天長了,夜短了,耗子大爺起晚了”。“貓”一遍遍問“耗子大爺起來了起來了沒有哇?”“耗子”一遍遍說“穿衣裳”、“吃點心”、“喝茶”拖延時間,沒詞兒了就出圈兒,跟“貓”一個跑一個追,很是熱鬧。離開衚衕住進頤和園後,沒有小夥伴,沒有家長,沒有遊戲也沒有人說故事,葉廣岑很寂寞,好在她發現了屋頂的小小耗子洞。

作家葉廣芩的童年:頤和園裡一住好多年 還能坐永壽齋裡看小人書

友雅繪製

那時,頤和園北宮門外是一條窄窄的街,對“耗子丫丫”來說是個充滿人間煙火氣的地方,不像頤和園其他地方,除了遊人就是古蹟。葉廣岑記得北宮門大影壁西北有個賣滷煮火燒的王五,以前生意興隆,就因為得罪了耗子,生意開始蕭條,一天也賣不出去幾碗,後來不得不關門,店鋪轉給了賣燒餅的老宋。

童年生活只能跟耗子說說話,為了跟耗子搞好關係,小姑娘不時存點花生米、糕點碎渣孝敬它們。耗子也不光做朋友,關鍵時刻還能“擋刀”。“老三”最喜歡月盛齋的牛肉,但每次吃只分給妹妹一丁點,剩下的放在高高的櫃子頂上擱著。妹妹愛吃又吃不夠,就趁哥哥上班時候爬上桌子把醬牛肉夠下來,痛痛快快啃幾大口。“我肚子裡的饞蟲們興奮地快要翻跟頭了,竹葉青就在桌上蹲著,擰開蓋兒著著實實地灌了一口,嗆得我一陣咳嗽。”葉廣岑寫到,月盛齋的醬牛肉、醬羊肉不是一般的美味,據說那鍋煮肉的老湯自打有皇上那會兒就翻滾著,已經好幾百年了。“老三”下班發現牛肉被偷吃了,把一肚子氣都撒在耗子們身上,大罵了“耗子大爺”半天。而“耗子丫丫”當時在旁邊聽得心驚膽戰,內疚但不敢承認,覺得自己偷嘴“嫁禍”給耗子實在不仗義、不誠實、不坦蕩,甚至有點兒卑鄙。後來她內心不安下給耗子們老老實實承認錯誤,心想“耗子大爺一定傷透心了”。“耗子丫丫”這是把耗子徹底當朋友、當同類、當一家人了。

“耗子哪有不偷嘴的!”從這兒看,小姑娘還真是個耗子。耗子大爺後來娶了妻,生了一窩小耗子,一家浩浩蕩蕩出行。不過在耗子丫丫搬回城裡上小學之前,因為有人得了鼠疫,附近掀起了一次滅鼠運動。公家給每家每戶發放滅鼠藥,丫丫家中角落也放了不少。丫丫心情複雜,盼著聰明的耗子大爺會逢凶化吉,遠離危險。丫丫觀察了好幾天,鼠藥都沒被動過。但耗子大爺一家卻像消失了一樣,知道她離開,再也沒有出現過。

四大部洲的牧龜姑娘

幸虧後來“005”出現,讓她又多了個朋友。“005”是一直烏龜,她在“四大部洲”玩耍時發現的。“四大部洲”是頤和園萬壽山後山中部的一組漢藏建築群,佔地2萬平方米,原是一片廟宇建築,依照佛教的四大部洲東勝神洲、西牛賀洲、南瞻部洲、北俱蘆洲的說法而建。1860年,頤和園被英法聯軍連燒帶拆,廟宇被毀壞,“四大部洲”就成了斷壁殘垣、廢墟一片。光緒十四年,只在原地上修了一層香巖宗印之閣,其他仍是瓦礫一片。1980年,國家撥巨資修繕了四大部洲、八小部洲和四座梵塔,基本上恢復了原貌。2010年,國家又進行了30年來首次大規模的修繕,恢復了四大部洲建築群光緒時期的歷史風貌。

耗子丫丫住在頤和園時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四大部洲”這片“爛磚瓦地裡散落著各種建築構件”,人跡罕至,到處是半截的短牆,有狐狸、黃鼠狼、各式蟲子、鳥兒出沒,對於孩子恰是樂園般的存在,是她“探險的絕佳聖地”。儘管父親嚴肅警告她不準去這麼荒涼偏僻的地方,但小姑娘才不聽,父親前腳剛走,哥哥後腳就出去談戀愛約會了,葉廣岑也直奔“四大部洲”而去。葉廣岑的記憶裡,四大部洲石頭堆裡“有齜牙咧嘴的小人兒,有佛爺須彌座上頭的力士,有殘缺的被太陽晒得很燙的琉璃脊獸,牆上被敲爛了臉的小佛爺,都是很讓人驚喜的東西”。

耗子丫丫就這麼在“四大部洲”的爛石頭縫兒裡發現了一直烏龜。頤和園不遠處是西郊機場,時常有飛機起落,飛機肚子上的字看得清清楚楚,每次頭頂有飛機響,丫丫都跑去看,手舞足蹈地和飛機上打招呼。飛機肚子上有清楚的三個數字,有時是123有時是456,但00開頭的從來沒見過。發現烏龜這天,剛好飛過一架寫著005的飛機,丫丫很興奮,就給烏龜取名005。拿回家,丫丫打了一盆皇宮裡的井水,相傳是玉泉山的一脈皇帝喝的好水泡烏龜。烏龜是雜食動物,丫丫就去北宮門外面的飯店撿收一些雞腸子、魚鰾、鴨血、羊腦子,趕上好時候,果子乾、杏仁豆腐、核桃酪、薩其馬等各種點心也能嘗上一口。果子乾是“老三”做的,杏幹、藕片、柿餅用桂花糖水煮了,酸甜可口。

買燒餅的老宋借了丫丫一根祖上傳下來的弓弦,牛筋套在005的腿上,“很堂皇、很氣派,有護衛營的風度”。從此“耗子丫丫”成了一名在頤和園牧龜的女孩。老宋奶奶告訴她,龜在頤和園是客人,不是園中自產,說不定還有些年紀了,可能是當年皇宮放生的靈物。

005的結局也有點讓人悵然若失,“耗子丫丫”在一次外出中丟了,或許對於這隻小烏龜來說,也算是迴歸它原本的家了。好在三哥終於追到了三嫂,三嫂便是頤和園門外診所的大夫,聽葉廣岑說,這位當年的大美人如今90歲了,能看到這本書裡寫的自己的故事。

編輯手記:跟著葉廣岑回頤和園

葉廣芩,北京市人,滿族,國家一級作家,被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授予“北京人藝榮譽編劇”稱號,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採桑子》《全家福》《青木川》《狀元媒》等;長篇紀實《沒有日記的羅敷河》《琢玉記》《老縣城》等;電影、話劇、電視劇等多部;曾獲魯迅文學獎、老舍文學獎、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柳青文學獎、蕭紅文學獎等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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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歲的葉廣岑又回到家門口

“這兒就是我們家!”葉廣岑推了推紅色的大門,開了一道縫,推不動,門在另一面落鎖了。她興奮地指指門裡,回頭向我們介紹,門裡邊是個小院,說著用手護著視線從門縫中向裡窺望。“可惜給封上了,咱們進不去了。要能進去看看多好!”葉廣岑說。如今這地兒被改造成高級酒店,從頤和園中的通路似乎封上了。不過葉廣岑站在大門前的一刻,恍惚中兒時那個小丫頭一腳踹開大門,抱著烏龜往裡跑的場景舊日重現。

葉廣岑一扭頭,指著門正對著的臺階說,“我以前上臺階順著牆沿兒,”皇室宮殿高大,牆有幾米高,外牆離地一米六左右伸出來一截十五公分左右的平臺,沿著牆走到頭,越走越高,別說小孩子,成人都不敢跳下去。葉廣岑小時候的樂趣之一便是站在牆沿盡頭,等著什麼時候哪個叔叔阿姨走過,把她一把抱下來。

兩天後就是葉廣岑的70歲生日。10月晴朗微涼的上午,筆者隨葉廣岑十一一過,遊人漸少,園中一些角落甚至人跡罕至,葉廣岑開心地彷彿回到六十多年前,她4歲到上小學的兩三年間在園中住的時候,遊人不多,她可以一個人在園中跑來跑去,尋寶探險。

東宮門外有兩個地方葉廣岑記憶深刻,一是三嫂工作的診所,如今已改成同仁堂的門店,二是頤和園小學。“這兒最早是清朝外事大臣辦公的地兒,我小時候改成小學。”

如今進頤和園大門要走側門,正門關上了。兩邊側門尚各幾米寬,中間正門的氣派,葉廣岑說,小時候大家都走正門,她尤其喜歡在門口出出進進,一天進出門幾十趟,讓遊人們好奇:看!我不用票!厲害吧!孩童這種驕傲又需要關注的心理很可愛,葉廣岑都不介意說出來。

進門後穿過一個庭院,眼前就是雄偉的仁壽殿,門口不少遊客與麒麟雕像合照。葉廣岑帶我們上前去,伸著脖子說:“你看麒麟的兩隻前腳,是不是斷了又後接上去的?”原來小時候一個老園丁曾告訴她,這麒麟是看到龍王爺常年從延年井中出入,也想到湖裡轉轉,看看水底下的模樣,結果井口太小,它身子太大,硬是把一雙前腳在井口憋斷了,身子沒進去不說,一雙腳倒是掉到井裡,被衝進昆明湖啦。小姑娘於是明白了:看景跟看花一樣,得看它的細處。樂壽堂右手邊的側殿現已改造成紀念品商店,葉廣岑指著殿門口正對的一棵枝繁葉茂的樹說,她小時候樹還沒這麼高大,剛能“像把小傘一樣遮住我一個人”,六十年後已亭亭如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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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子丫丫撿到烏龜抱回家,一腳踹開家門。 友雅繪圖

走到延年井,葉廣岑踮著腳望了望井裡,呦,井口還封著呢。井後面就是層層疊疊的國花臺,秋天花開的並不多,但她是見過一年四季的花兒的。以前花匠告訴她,頤和園裡花開花落的時間都是有講究的,寒梅未敗迎春開,後湖的桃花,樂壽堂的玉蘭,澄爽齋如雪的梨花,樂壽堂的西府海棠,諧趣園的清荷,湖東岸的垂柳……

一抬頭,葉廣岑的目光又被大殿屋頂的一排小獸吸引了。“頭龍二鳳三獅子,天馬海馬六狻猊,一三五七九,神獸必是單數,不能成雙”。葉廣岑小時候對屋簷上的獸好奇,便找到以前皇宮裡戴紅頂子的工匠後人問,人家告訴她,獸不是隨便排的,有嚴格的規定,其中大有講究。最前面的不算,是仙人指路,一個人騎著鳳,意思是一帆風順。最後一個是截獸,個頭最大,又叫截住,意思是到此為止了。這些神獸大都是祥瑞滅火防雷之物,有保護宮殿之意。頤和園的點點滴滴讓年幼的葉廣岑學了好多,她開始琢磨,以後不能再傻吃傻逛傻玩了,幹什麼都得走點兒心。

走過永壽齋,葉廣岑說,這是以前太監李蓮英住的地方,離慈禧的寢宮很近。她小時候就坐在裡邊看小人書,遊客們在外面隔著窗戶看她,說,呦!這怎麼還有個小丫頭呢!走到玉瀾堂,葉廣岑也隔著玻璃讓我們看裡面的擺設。以前她到這裡玩,覺得很是壓抑,房間不但格調顏色深沉,還顯得沒精打采的破舊,怨氣很重。老李告訴她,這兒是軟禁光緒皇帝的地方,砌成個監獄,皇上住裡邊是什麼心情,可想而知。老三告訴她,玉瀾堂傢俱顏色重,因為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和沉香木,乾隆皇帝時留下來的,是乾隆最喜歡的書房擺設,精品中的精品。雖然暗淡,但院子裡哪兒的擺設都比不過玉瀾堂。“所以但凡是真東西,都是有些暗淡的,並不能讓人一目瞭然。鑑寶的人都知道有個詞兒叫‘賊光四射’,很扎眼的東西,十有八九是假的。”葉廣岑指著玻璃後面的褐色木櫃說,從那時起,她開始明白寶貝都是深沉內斂的。

出了北宮門,葉廣岑向北一指:看到那個小山包子了嗎?問到這山和這庵的來歷,葉廣岑也曾問了好多人,都說不清楚。與北宮門正對的馬路隔離帶對面有座蔥綠繁茂的小山坡,坡上還有個亭子、幾座舊式建築。那就是隱修庵,葉廣岑記得小時候北宮門賣酒的老李總是差她去給庵裡的兩個姑子(尼姑)送酒。她問老李:怎麼尼姑也喝酒?老李對她說,你懂什麼,不是尼姑喝,是裡邊供的神仙喝。

在去頤和園的路上還有個小插曲,首汽約車司機谷師傅邊開車邊聽到編輯和葉廣岑聊頤和園,瞬間被“圈粉兒”。谷師傅告訴筆者,葉廣岑的書回去一定買給兒子看,“我就是北京大院兒出生長大的,現在的孩子接觸自然的少,有機會旅遊也是先往國外跑,我就覺得我兒子得先把咱們北京瞭解清楚了、弄明白了,再去別的地方。回去我就買一本書,讓他拿著這本書去玩頤和園。”葉廣岑聽了很開心,她寫書的本意,也是讓不管孩子還是大人,都能拿這本書逛頤和園。

作家葉廣芩的童年:頤和園裡一住好多年 還能坐永壽齋裡看小人書

《耗子大爺起晚了》 葉廣岑 北京少年兒童出版社

書摘: 舊事的結尾 今日的頤和園

三哥一生兒女成群,20世紀60年代搬出了頤和園,那時他已經是個小老頭兒了。

北宮門外的一條街已經拆除,改成了一片安靜的綠化帶,老宋、老宋奶奶和“喜樂”飯館老闆以及那些街坊都搬走了。綠化帶中那幾棵大樹還在,釘著古樹名木的牌子。當年小小的我拿著醬油瓶子從它下面走過,已經成為了大樹和我的共同記憶,今天我已經是兩鬢斑白的老嫗。大樹不遠處是一片圈起來的建築用地,那應該是酒鋪和燒餅鋪的位置。一個老人在建築用地看門,我怎麼看他怎麼像六郎莊玩彈弓的小子,生疏中有那麼一點兒似曾相識。隱修庵還在,變得更加破爛不堪,門邊立了一塊文物保護的石碑。隱修庵旁邊的小山依舊是綠樹蔥蔥,有意問看門老人可知道它的來龍去脈,老人說不單他,連他爸爸也說不清楚。幾個隨行的年輕人攛掇我爬上土山,我撥開荒草尋路艱難上行,有點兒“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衝動,心咚咚地跳,氣呼啦呼啦地喘,想看看掩埋老李的土丘是否還在。如我所料,老李的葬處已無跡可循,一切都湮沒在荊棘雜草之中。抬起頭,仰視北宮門外的天空,還是幾十年前的模樣,一塊白雲一動不動地掛在湛藍的天上,彷彿壓根兒沒有移動過。我輕輕唱道:“天長了,夜短了,耗子大爺起晚了……”年輕人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我對他們說:“我告訴你們一個小祕密……”

六郎莊全村被拆遷,整個村莊成了一大片空地,大概將有新的用場。真武廟被修繕一新,村東面的土崗上栽滿了樹木,變作一片茂密樹林,成了休憩之所。

頤和園裡,四大部洲的建築被整修起來,過去的瓦礫場、亂石堆不見了,修復得輝煌的藏式廟宇對我來說是陌生的,是兒時無從想象的。玉瀾堂依舊,玉瀾門左邊那間值班室的門鎖著,不知晚上是否還有人值班。仁壽殿北側延年井的井口一直用石板蓋著,熙熙攘攘的遊客沒有誰關注到龍王爺進出的通道。曾經住過的小院連同那一片房屋現在被開闢成高級賓館,聽說住一宿要好幾千塊,滄海桑田,世事的變化太快。頤和園內沿著長廊北側那些長年封閉的小院,它們曾經對我充滿了神祕,現在都免費開放了,舉辦了各樣不同的展覽……

老多分別後再無消息,聽說最終是入了建築行,想必是常和飛簷上的小獸打交道的。梅子當了出版社的編輯,繼續給人們演繹著長廊以外的故事。

你們再去頤和園或許能看到我,一個拉著烏龜滿園溜達的小丫頭……

(選自《耗子大爺起晚了》最後一章《再說兩句》)

(原標題:耗子丫丫的頤和園)

來源:北京晚報

編輯:TF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