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三十:沒有保溫杯,我們「只是一個樂隊」

黑豹三十:沒有保溫杯,我們「只是一個樂隊」

文 | 馬婷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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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義比約定時間早了半小時到達北京東三環的一家咖啡廳。

這次他沒有端著那隻著名的保溫杯,沒泡枸杞,他點了杯冰可樂,像慈祥的長輩般笑臉盈盈。在外形上,很難將他與搖滾樂隊的鼓手聯繫在一起。

這是半年來他唯一的休息日。搖滾老炮們正在為9月2日的演唱會做緊張的排練準備。每天下午1點到4點半,風雨無阻。剩下的時間,經紀人會為「老大哥」們安排媒體訪問。「三個半小時的排練,對我來說體力消耗很大。」年過五十,曾經的搖滾鐵漢也開始服老。

成軍30年,換過十任主唱,這些年,黑豹樂隊一直不溫不火,在大眾視野的邊緣淡入淡出。

停擺十九年後,這是黑豹第一次重啟演唱會,2017年4月,黑豹第七張專輯《本色》出版,他們宣佈,這是「全國巡演的開端,亦是一場搖滾老炮的迴歸」。

造勢的宣傳鋪天蓋地。不過這一切,依然很難在大眾媒體激起多大的漣漪。

意外發生在一條調侃的訊息後。8月17日,我們採訪後的第四天。一位負責給黑豹拍宣傳照的中年攝影師,發了條朋友圈,照片裡趙明義小腹微隆,「當年鐵漢一般的男人,如今端著保溫杯向我走來。」

這位元老級鼓手,沒因搖滾走紅,卻因為一隻保溫杯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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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豹三十:沒有保溫杯,我們「只是一個樂隊」

黑豹樂隊

趙明義今年50歲了,他掰著手指算著樂隊成員的平均年齡,「大概48歲左右吧?」他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

北漂趙明義奮鬥了半輩子,十年前才給自己上社保,「我最近的變化比較大,更關注孩子,家裡的事兒。」他雖畢業於解放軍軍樂團,科班出身,可自1990年加入黑豹以來,從未寫過歌。

擔任鼓手外,他是黑豹的經紀人,還是風華秋實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的副總。

「我覺得我現在寫的歌會很圓滑,因為我做了一輩子的經紀人,我會在各種困難中把危機處理很好。」二十多年間,趙明義一直在幫黑豹打理演出事務,遇到過各種坑蒙拐騙的奇葩事兒,他都能機智應對。

回到樂隊,他更享受舞臺上掌控全場節奏的鼓手角色,即使演出已經重複得不能再重複,「每一場演出開場的時候我還是依然很感動。」他說。

黑豹接到的商業演出,也都經由他手。樂隊成員每天亦是忙忙碌碌,不是在排練,就是在去外地商演的路上,這樣的演出幾乎一週一場,「一年大概四五十場。」生活過得還算滋潤,趙明義認為這也離不開大家的堅持和團結。「雖然我們曾經很火過,曾經很不火過,被大環境左右得幾年沒有飯吃,也都經歷過。但是我們還依然在堅持。」

人到中年,他對未來的概念已經越來越模糊。「很小的時候有很多理想,當解放軍,當音樂家,這一切我16歲都完成了。」他16歲考進解放軍藝術學院,穿軍裝、打軍鼓,音樂和軍人的夢早已實現。二十多歲加入黑豹,組樂隊,發專輯,一夜成名後一連串的大起大落,他已習慣波折與變動,對於未來,他只給出了寬泛的設想,「未來還會更好。」

不幸的是,人們對於黑豹的記憶,至今仍停留在上世紀90年代的巔峰時期:幾個長髮搖滾青年,拿著當時最高端的樂器,在大型舞臺現場高唱《無地自容》等搖滾歌曲。在趙明義眼裡,黑豹從未爬到過頂峰,「那只是一個坡。」這個坡,讓人們只記住了當時的主唱竇唯。

很多年,黑豹一直活在竇唯的陰影下。1991年竇唯離隊後,樂隊陷入慌亂,試過幾任主唱後,幾名成員最終決定讓鍵盤手欒樹擔任主唱。欒樹和樂隊成員一同經歷了黑豹最輝煌的時候。1991年,黑豹樂隊在香港發行第一張專輯《黑豹》,封面是一張卡通黑豹的頭像。第一批訂貨量就達到150萬張,全部售空。

內地的正版專輯還未發售,《無地自容》、《Don’t Break My Heart》等經典曲目就已傳遍大街小巷。在傳唱「西北風」民歌的年代,這充滿力量的電吉他和鼓聲、具有穿透力的嘶吼,一下打入人心。一沉澱,就是三十年。

黑豹三十:沒有保溫杯,我們「只是一個樂隊」

黑豹樂隊

去年,黑豹連續接了十幾場地產公司的商演,拿到演出合同後,趙明義喜憂摻半。一邊是高額的演出費,一邊又是清一色的老歌。他們試圖擺脫大眾對黑豹的刻板印象,企圖用新作品詮釋新時代的黑豹。趙明義說,「我們其實可以不搭理你,但是會有一些麻煩,會傷害和主辦方之間的感情。」

「你們懷念的是黑豹還是竇唯啊?」趙明義有著東北人的直爽和乾脆,提高分貝,說「我不是沒找過他,我讓他回來過。」

2004年底,黑豹樂隊在新聞發佈會上宣佈主唱秦勇離隊。第二年年初,趙明義找到竇唯,希望竇唯能回隊繼續擔任主唱。老朋友見面不寒暄磨嘰,趙明義直截了當,「你願不願意回黑豹?」竇唯說願意。「我們啪一擊掌,我說咱倆二拍即合。」

2005年初,竇唯歸隊了。

「但是他狀態沒了,他不張嘴了。」2000年製作完《雨籲》後,竇唯就決定不再開口唱歌。

竇唯一共去排練了兩次。第一次排練,竇唯走到鼓手的位置,打起鼓來;第二次排練,他乾脆向樂隊提議,不要歌詞了,全是曲子。「那不可能了,觸我們底線了。」趙明義說,「黑豹樂隊必須是歌,以歌的形式存在下去。」

「該做的嘗試我都做了。狀態不對了,不是黑豹想要的。」這段經歷,趙明義很少對外提起,他為此感到些許遺憾,「我們也是很好的朋友。但是再合作下來,我們不是我們,他也不是他了。」

最後一次分開,趙明義問竇唯,「你靠什麼生活?」竇唯答,「我對生活沒有要求。」竇唯是北京人,而對北漂趙明義來說,他對生活的要求不僅於此,「我每一分每一秒沒有收入的話,我喝風啊。」

黑豹三十:沒有保溫杯,我們「只是一個樂隊」

趙明義

那幾年樂隊陷入了主唱荒。有人向趙明義提議,為黑豹樂隊向全國、甚至向全世界海選主唱,還有人向他推薦了一些網上的搖滾歌手,但都被他拒絕了。他認為這不該是一支搖滾樂隊該有的組合方式。

2013年,80後的主唱張淇加入黑豹,似乎為黑豹增添了新靈感。在李彤和趙明義眼裡,張淇符合「黑豹精神」。「他對音樂的理解是和我們高度重合的。能演繹出超出我們想象的狀態。」趙明義說,「演爽了那個狀態是很舒服的。」

張淇愛聊音樂,他是樂隊裡唯一一個留著長髮的人。牛仔衣、皮鞋、手鍊等元素點綴出了搖滾歌手的氣質。趙明義回憶起張淇剛加入黑豹後的第一場演出,在雲南大理,面對底下兩萬多人,張淇說不清是激動還是緊張,「他那場演出跟打了雞血一樣。上躥下跳,生怕冷場。」趙明義說,「他現在在臺上完全不這樣,很鬆弛。其實越是大牌的,越是一句話不說。」

《本色》是張淇加入黑豹後,參與創作的第二張專輯。專輯大部分由他作詞,樂隊成員共同作曲。

他們不唱「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歌詞中出現了「無畏」、「較量」、「燃燒」「孤獨」等字眼。在年輕市場中推出中年搖滾,不是一件易事。就在上週,《本色》在蝦米音樂、網易雲音樂上下架,現只能在QQ音樂等主流音樂平臺上收聽黑豹的專輯。

外人的眼裡,李彤創作出《無地自容》後,再無經典之作。但於李彤而言,「黑豹」就是他的一個傑作。「黑豹」這名字,是當年李彤從大興一家汽車廠和老闆鬧掰了,徒步回北京的路上起的。樂隊的初始成員,也是在李彤的號召下,陸續加入。就像他說的,「我們是一隻偉大的樂隊。」而樂隊後期幾次的低谷,使他既無奈又不捨,「經典不是說你創作就能創作的。而且經典沒法複製,不可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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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淇和李彤在錄音室

趙明義回憶,黑豹曾經出現過寫詞的盲區。在製作《本色》時,甚至用上「天空沒有悲傷」、「環保」等概念詞。「都是一些空詞兒,沒什麼意思。還是想什麼說什麼比較好。」

黑豹逐漸失去產生經典的靈光一現,開始進入細水長流。「我希望黑豹,永遠不斷往上爬,永遠不要到頂峰上去,那個頂峰要永遠看不到,才好。」趙明義說。

二十幾年間,趙明義嘗試過各行各業,幾乎做了一個文化人所能幹的所有事:開過酒吧、咖啡廳,也開過培訓學校和歌舞團,還做過beyond、汪峰等明星的巡演。「但沒有一個能讓我有興趣的,只有黑豹樂隊能讓我堅持三十年。」他說,「黑豹」二字是他堅持下去的唯一動力。

在他眼裡,黑豹「只是一個樂隊」,在百花齊放的國內音樂市場,做一支繼續走流行搖滾路線的經典搖滾樂隊。

李彤對「流行搖滾」給出了自己的定義:在旋律上偏流行,歌詞更關注社會事實。趙明義舉了新專輯中《低頭士》、《鍵盤·狹》等例子,這些基於社會現象的歌名通俗易懂。1987年,李彤發起組建搖滾樂隊的本意,是組一支重金屬樂隊,現在的路,似乎已經背離了原本的初衷。

上世紀90年代,黑豹樂隊成了同批地下搖滾樂隊中最早進入公司化管理的樂隊。1990年,剛成立3年的黑豹樂隊參加「深圳之春」搖滾音樂會,那是京城搖滾首次以集團的規模出訪外地,同臺的樂隊有「1989」、「眼鏡蛇」等。

經王菲介紹,黑豹認識了香港勁石唱片公司的老闆陳建添。演出結束當晚的飯局上,陳建天對黑豹的演出讚不絕口,恨不得馬上籤下他們。

「那時候完全不懂,公司是什麼,經紀是什麼。」1990年,內地唱片市場幾乎是空白,他們對於「歌星」、「成名」等詞毫無概念。簽約後,黑豹樂隊每人每個月拿到2000港幣的工資,這在當時人均只有幾百塊的內地,簡直是天文數字。「天都變了。」趙明義回憶。陳健添承諾他們可以擁有世界上最好的設備,趙明義還記得他要了一臺雅馬哈的架子鼓。

而今,面對日漸衰退的唱片市場,他們依舊堅持出實體唱片。在李彤等中國搖滾樂先行者的眼裡,實體唱片是一種值得被收藏的藝術品。「很多人都不關注音樂了,關注黑豹也是一種情懷而已。」李彤說。

8月25日,演唱會開始前一週。黑豹樂隊三十週年的演唱會門票全部售罄。張淇對這次演唱會的前期宣傳感到欣慰,「朋友圈的親朋好友都自掏腰包支持我們。」他說。

三十週歲的黑豹,在趙明義眼裡仍處於上升期,「黑豹還會更好。」他說,如果哪天自己打不動鼓,還會有新的鼓手加入,傳承「中國唯一的品牌」。

作為經紀人和公司副總,趙明義擁有選擇權和決定權,「無論多大的坡對我們來說就易如反掌。我想開一個什麼樣的演唱會,就做,沒什麼困難,就是想發專輯,就發好了,想去哪兒演出就去好了。」

下午5點,趙明義騎著黑色小摩托,頭髮斑白,像極了北京胡同的鄰家大叔,融入北京晚高峰的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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