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視他為竊國奸臣,法家視他為人才,亂魯家臣卻在晉國得善終

公元前505年6月,魯國正卿季孫如意去世。

作為魯國執政卿,季孫如意為人極為霸道,以致眾多魯人對他不滿。對季孫如意不滿的魯人因此聯合魯昭公,共同討伐季孫氏。關鍵時刻,“三桓”家族的孟孫氏與叔孫氏主動幫助季孫氏,三家聯手把魯昭公趕出了魯國。八年之後,遲遲不願低頭的魯昭公在晉國去世。其後,季孫如意放棄魯昭公了兒子,另立魯昭公之弟公子宋為君,是為魯定公。

儒家視他為竊國奸臣,法家視他為人才,亂魯家臣卻在晉國得善終

魯國“三桓”驅逐國君,東周竟然無一人追究“三桓”欺君之罪,足見世道已經變了。正如晉人史墨所說,“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夏、商兩代的帝王之後,在周朝都變成了臣子,魯昭公被趕出魯國,又有什麼奇怪?

所以,即便是趕走了國君,季孫如意地位依然無人撼動,還代替魯昭公行國政,可謂事實上的魯國第一人。

生前季孫如意挑戰魯國公室,大獲成功;可不想在他死後,自家家臣也邯鄲學步,起來挑戰季孫氏的地位了。這位挑戰者,不是別人,正是陽虎。

陽虎,是季孫氏家臣,也是季孫如意的寵臣。

當年孔夫子還未成年時,季孫氏宴請魯國士人,孔夫子也去參加。可不想陽虎卻站在門口,攔住了孔子:“季氏設宴是款待士人,可沒說請你啊!”孔子是魯國陬(zōu)邑大夫叔梁紇之子,怎麼說都是士人。可陽虎卻狐假虎威,故意羞辱少年孔子,頗有些狗眼看人低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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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管旁人怎麼看他,陽虎都得到了季孫如意的高度信任。在季孫如意的支持下,陽虎在魯國地位也逐步高升,連孔夫子都不得不在他之下。

如今季孫如意一去世,陽虎就成了季孫氏家族權勢最高的人物。


在季孫如意下葬時,陽虎想用璵(yú)璠(fán)為他入殮,可季孫氏另一家臣仲懷樑卻不肯給,對他說:“步子變了,玉也得改變。”

按周禮,國君與大臣走路步法是有區別的:越是尊貴之人,走路的步伐越慢、步長也越短。季孫如意之前代行君事,那時他走的也是君步。如今魯昭公去世,魯定公被立為國君,季孫如意退居臣位,自然也就改回了臣步。這就是仲懷樑所謂的“步子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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璵璠是魯國的寶玉,為國君所佩戴。在趕走魯昭公後,季孫如意作為執政卿,代行君事,需要佩戴著璵璠來祭祀魯國宗廟。季孫如意又退回臣位,自然不能再佩戴璵璠。這就是所謂“玉也得改變”。

仲懷樑的意思,季孫如意既然已退居臣位,那麼就不能再用國君佩戴的玉入殮。在講究禮法的魯國,仲懷樑這麼做其實並沒有惡意。

見有人敢違抗命令,陽虎頓時就怒了,立馬想將仲懷樑驅逐出魯國。為此,他找到好友公山不狃,商討此事。公山不狃倒不想將事情鬧大,勸他道:“仲懷樑這也是為了國君,您又何必怨恨他呢?”在公山不狃的力勸下,陽虎這才放過了仲懷樑。

葬禮結束後,季孫如意之子季孫斯巡視東野,來到了費邑。費邑之宰不是別人,正是公山不狃。見家主前來巡視,公山不狃親自到費邑之郊前往迎接。季孫斯見到了公山不狃,也對他禮敬有加。可跟隨季孫斯前來的仲懷樑,卻傲慢得很,見到了公山不狃就有些不理不睬。

被仲懷樑如此蔑視,公山不狃極度氣憤,馬上找到陽虎,舊話重提:“您還是驅逐仲懷樑吧!”因為仲懷樑的無禮,終於引發了季孫氏家族內的一場大亂!

9月,陽虎強行囚禁了季孫斯和公父文伯,然後自作主張,驅逐了仲懷樑!公父文伯,是季孫斯堂兄弟。陽虎竟然敢公然囚禁家主及其同族,無異於是造反!

為強迫季孫斯低頭,在10月,陽虎又悍然殺死了季氏族人公何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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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越來越瘋狂的陽虎,季孫斯不得不讓步,與陽虎達成了和解:把家政大權交由陽虎,並驅逐了公父文伯及兄弟秦遄(chuán)!


季孫如意剛去世,自家家臣就囚禁了家主、篡權奪位,這簡直就是“三桓”孤立魯國公室的翻版!難道這就是老天爺對季孫如意當年“不君”的報復?

陽虎奪得季孫氏大權,在魯國成為權傾一時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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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04年2月,因為鄭國支持王子朝作亂,晉人命魯國代為討伐。為此,魯定公親率大軍,前往伐鄭,攻佔了鄭國的匡邑(河南長垣的匡城)。主持魯國國政的陽虎,在進軍經過衛國時,沒有向衛國借道。退軍時,陽虎就更加囂張:不但不借道,還故意指派季孫斯和仲孫何忌從衛國南門入、東門出,然後駐紮在東門附近的豚澤!非法入侵別國邊境還這麼囂張,陽虎是春秋第一人!

季孫斯是季孫氏家主,仲孫何忌是孟孫氏家主;兩大家族之主反倒得聽命於陽虎,陽虎氣勢之盛,可見一斑!

魯人如此無禮,讓衛靈公怒了,立刻派寵臣彌子瑕出兵去攻打魯軍。可老臣公叔文子卻上前阻止道:“當年大姒的兒子中,唯有周公和康叔和睦相處。現在效仿小人而拋棄親情,不是很荒唐嗎?上天要增加陽虎的罪過來讓他垮臺,國君不如先等著看,如何?”祖上是同母親兄弟,現在怎能隨意自相殘殺?聽了這話,衛靈公才恨恨地放過了魯軍。

到了夏天,因為伐鄭成功,季孫斯被派到晉國訪問,向霸主獻捷。可陽虎這次不光是要獻捷,更是想討好霸主,為自己未來增添一份保護。因此,陽虎又命仲孫何忌也隨同季孫斯一起訪問晉國,讓他向晉定公夫人致聘!雖然當時確有聘諸侯夫人之禮,但通常都是兼職,由季孫斯一人完成即可。可陽虎不但派出專職使者,派出的還是魯國卿士,這可給了晉人天大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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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仲孫何忌在會見晉國正卿士鞅時,卻說了一番讓人意外的話:“陽虎一旦不能容於魯國而來到晉國,晉人如不能讓他作中軍司馬,有先君在上!”

一個魯人,竟然敢到晉國來跑官要官,豈不是怪哉?


士鞅一聽,也覺得太不可思議,答道:“寡君有官,是要擇人而用,我哪能知道該用誰?”可士鞅心裡知道怎麼回事,並沒有怪罪仲孫何忌。

下來後,士鞅就對韓不信說道:“魯人害怕陽虎了,孟懿子(即仲孫何忌)已看出徵兆,知道他以後必將到晉國避難,所以才強行為他請求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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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季孫斯和仲孫何忌回到魯國後,陽虎再次分別與魯定公、三桓、魯人結盟,想利用這種方式來穩固自身地位。陽虎一邊反常地討好晉人,一邊頻繁與魯人結盟,這恰恰反映出他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

既然沒安全感,陽虎就必須找到能徹底消除這種不安全感的辦法。

“三桓”家族長期霸佔魯國政壇,枝繁葉茂、子孫眾多。這些子孫中,有得意者,則必有失意者。原來的家臣陽虎得勢,各家族中的失意者也一起找到陽虎,想策劃大事。這群人物中,有季孫斯之弟季寤、季孫氏族人公鉏極、季孫氏家臣公山不狃、叔孫氏庶子叔孫輒、叔仲志等五人。五人與陽虎合謀除掉三桓,讓季寤取代季孫斯、叔孫輒取代武叔(叔孫氏家主)、陽虎自己則取代仲孫何忌!陰謀如能成功,陽虎就從家臣一舉成為“三桓”家;他野心之大,可想而知!

公元前502年10月,陽虎等人商議多次後,決定趁為季孫斯舉行享禮之時作亂,殺死季孫斯,然後再去攻打孟孫氏和叔孫氏。

可陽虎等人野心雖大,行事卻不夠機密。陽虎等人的異常之舉,被成宰公斂處父察覺到了。公斂處父大概是孟孫氏家臣,立刻將季孫氏的異常報告了仲孫何忌。仲孫何忌意識到陽虎等人可能作亂,立刻與公斂處父約好,及時前來國都支援。

陽虎等人的種種異常,季孫斯也感覺到了。他心知危險重重,卻懼於陽虎勢力,不敢公開向他發難。到了享禮之日,陽虎帶著季孫斯趕往蒲圃(魯都東門外之地),也即將走向他人生的終點。在路上,季孫斯求生意識爆發,在車上策反了駕車的家臣林楚,求他帶自己逃到孟孫家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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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行人走到十字路口時,林楚突然狂抽馬,快速地將季孫斯帶入了孟孫氏防區,救下了季孫斯!


意外突然發生,讓陽虎始料不及。他被迫臨時改變計劃,先劫持魯定公和武叔,再向孟孫氏發起進攻。仲孫何忌早就作好了準備,再加上公斂處父的強力支援,陽虎雖然一度佔據上風,但最終還是戰敗!

見局勢不利,陽虎立刻脫下戰甲,大搖大擺地走進國君宮殿,搶走了魯國國寶,然後逃出了曲阜。到了五父之衢,陽虎自己躺下睡覺,卻讓手下人為他準備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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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父之衢就在曲阜東南不遠,陽虎手下都想盡快逃離是非之地,勸他道:“追兵馬上就到了!”陽處父毫不在意,大咧咧地答道:“魯人聽說我走了,都在慶幸不用被徵用送死,哪裡還有心思來追我?”見他不為所動,手下人只得騙他了:“快駕車,公斂處父追來了!”

公斂處父就是打敗陽虎的最大功臣,聽說他來了,陽虎才嚇得趕緊出發,佔據了讙(huān)邑(今山東寧陽北)、陽關(山東泰安東南),發起了叛亂。

有趣的是,事實正如陽虎所料:魯人不敢來追擊陽虎。公斂處父想趁勝追擊,都被仲孫何忌給攔下來了。

公元前501年6月,魯人派兵前往攻打陽關,討伐陽虎。陽虎見難以固守,就主動放火燒燬了陽關城門;趁魯國軍隊驚慌失措之際,陽虎瞬間就衝出了重圍,逃到了齊國。

到齊國後,陽虎向齊景公請求伐魯,聲稱:“只要三次出兵,就一定能攻佔魯國!”

見陽虎這麼信誓旦旦,齊景公動了心,想答應他。可此時,曾做過魯國施氏家臣的鮑文子卻阻止了齊景公:“陽虎是季孫氏的寵臣,卻想殺死季孫斯,以混亂魯國;現在又逃到齊國求容身之地,這種只求富貴而不思仁德之人,您怎麼能用他?您的富貴遠勝季孫氏,齊國也大於魯國,正是陽虎想傾覆的對象。現在魯國已免於禍患,而您卻收留他,就不怕惹禍上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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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景公聽了,清醒過來,立刻將陽虎給抓了起來。可最終陽虎還是成功逃脫,跑到了晉國。


到晉國後,陽虎又迎來了人生的第二春:晉卿趙簡子不但收留了他,還重用了他!

孔夫子聽說此事後,長嘆道:“趙氏一族,恐怕會有禍亂了吧?”陽虎如此禍害季孫氏,甚至讓整個魯國都深受其害,是十足的竊國奸臣。連齊國人都生怕惹禍上身,所以才將他囚禁起來。可趙簡子卻敢重用他,豈不是在身邊安放了一顆定時炸彈?

儒家視他為竊國奸臣,法家視他為人才,亂魯家臣卻在晉國得善終

在趙簡子收留陽虎時,他的下人也勸他:“陽虎善於竊取他人國政,為什麼要重用他?”

然而,對於“竊人國政”的壞名聲,陽虎卻有自己的說法:“主君賢明,就一心一意地侍奉他;主君不肖,就以奸偽去試探他。”——駕馭不了我陽虎,是因為主君自己能力太差!

所以,趙簡子也自信滿滿地答覆下人:“陽虎會用盡心思竊取他人政權,我也會用心來守住!”果然在趙簡子治下,陽虎不敢再為亂,忠心輔佐趙氏,讓趙氏越來越強大,幾乎成為霸主。陽虎能落得如此下場,也算是善終了!(《韓非子·外儲說左下》)

主人弱小,陽虎就是禍害;主人強大,陽虎就是得力助手。時人都稱陽虎是竊國奸臣,其實是因為陽虎能力太強,普通主君駕馭不了他。

對陽虎態度不同,就可看出儒家與法家在理念上的差異。儒家強調治心,認為臣下必須本身忠義,才能成為賢臣。法家則強調治人,主張只要存在足夠的制度性約束,就能充分發揮下屬才能而不懼他以下犯上。

所以,儒家將陽虎看作奸臣,千方百計要排斥他;但法家代表人物韓非子卻用趙簡子重用陽虎的史實,來證明即便是陽虎,只要能使用得當,也能成為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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