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丙燕被拋棄了嗎｜她曾被譽中國最好女演員，如今零臺詞無廣告

6月14日，第25屆白玉蘭獎最佳女主角頒給《正陽門下小女人》蔣雯麗，“陪跑”的姚晨在微博上回應“得獎運爛”被送上熱門。

不得不說得獎運是門玄學。有時候逢上“大年”，強中更有強中手，縱有好作品也只能惜敗而歸；有時候趕上“小年”，報名作品水平普遍偏低，矬子裡面拔將軍，連觀眾都覺得“太水了！”

在姚晨掀起的這次得獎運話題中，顏丙燕又被影評人和影迷們拉了出來，畢竟，論得獎運她認第二，也沒幾個中國女演員能排第一了。

2012年末，顏丙燕主演的電影《萬箭穿心》上映，倪萍看得又是哭又是激動，直接放話“你是中國最好的女演員，沒有之一，如果明年金雞獎我還是評委，我投你一票！”

然而，轉年的29屆金雞獎爆了冷門，小宋佳憑藉《蕭紅》打敗章子怡的宮二和顏丙燕的李寶莉，拿走最佳女主角。

就在之前，顏丙燕剛剛在另一個頒獎典禮的後臺被焦雄屏叫住。焦是臺灣著名電影人，曾任金馬獎主席與“電影年”執行長，對顏丙燕在《萬箭穿心》中的表現讚譽有加。焦雄屏問她為什麼沒報名金馬獎，急得讓她馬上打電話問問。

後來，焦雄屏跟《萬箭穿心》導演王競再次說起此事：“你們這個片子要是報金馬獎的話，完全可能得一個最佳女演員。”製片方記錯時間，跟報名截止就差了三天，顏丙燕與金馬擦肩而過。

更早一點，在2012年10月的宣發啟動儀式上，《萬箭穿心》出品方宣佈，作為唯一入圍第25屆東京國際電影節的華語片，決定退出電影節。譁眾取寵的營銷策略被該片的藝術顧問、著名導演謝飛公開反對，稱之為“文化砸車”式的行為。

以退為進的造勢並沒有贏得更多票房，反而因為已經入圍該A類電影節，增加了進其它電影節的難度，顏丙燕離大獎又遠了一步。

在《萬箭穿心》的豆瓣主頁，三萬多條的短評裡，排在好評第一條的是一位觀眾在2012年的留言：“顏丙燕可以得奧斯卡了”，獲得3427個贊同。導演王競迴應：“如果這部片子真去參加奧斯卡，顏丙燕的表演是絕對不掉分的，她是中國最好的女演員之一，肯定的。”

而事實是戲裡李寶莉失去了愛情和親情，戲外顏丙燕只拿到了代表政府鼓勵的華表獎和一些不痛不癢的小獎項。

《萬箭穿心》是一出悲劇。潑辣的武漢女人李寶莉，一張嘴就可以罵一整條街，動輒呵斥丈夫馬學武。馬學武喜歡上一個柔弱的女人想要離婚，被李寶莉舉報嫖娼丟了名聲和工作，心灰意冷跳江自殺。

為了拉扯家庭，李寶莉走上街頭做起了挑行李的“扁擔”，好不容易熬到兒子成人，卻因為得知父親的死因跟她決裂。而李寶莉的人生最好的時光，已經在生活的摧殘中消磨殆盡。

劇中有一段打架的戲是在漢正街上，人流量太大，拍攝總會遭遇圍觀。最後導演想了一個辦法，讓顏丙燕和另一個女扁擔融入人群裡，等著別的演員走到附近突然打起來，直接給出反應。

顏丙燕的神態動作，果然像真的“扁擔”一樣，跟市井融為一體，沒有人發現這個角落在佈景拍戲。

李寶莉用一根扁擔挑起家庭，十年辛勞之後，被婆婆和兒子嫌棄。年少時愛慕過她的建建，先給了溫柔的幻想，又給出刻薄的羞辱。萬箭穿心的一刻，李寶莉即使哭，眼神之堅定也讓觀眾相信，她才不會就此倒下。

顏丙燕對錶演的開竅也跟哭有關。1995年，年輕的顏丙燕去一個劇組送資料，正逢著兩個女演員在拍戲。其中一個眼淚橫飛，滿眼都是淚，動作幅度特別大，一邊哭著還一邊把臺詞說得特別清楚，顏丙燕心裡欽慕地想：“真棒！”

扭頭看見演對手戲的奚美娟，沒有詞兒，一動不動，就是眼淚在眼底抖。那一瞬間，顏丙燕感到自己心都碎了，醍醐灌頂：“這兒（指心）有了，自然就有，這兒沒有，你即便讓眼淚從眼睛裡流出來，沒有用。”

被讚譽會演戲的顏丙燕，其實並非影視表演科班出身。11歲考入北京歌舞團，做了很長時間舞蹈演員。舞蹈演員走路外八，坐姿過於挺拔，這些個人特色過於鮮明，在表演時，她都一點點抹去了。“你得去掉自己的符號。老話說，演什麼像什麼，去掉自己才能做到。”

於是我們看到了李寶莉這個挑扁擔的中年婦女，無論是坐、立、行，都帶著佝僂、瑟縮的形體語言。

“顏丙燕？沒怎麼聽說過，她還演過哪些？”

曾被謝晉稱為“電影的中國通”的影評人列孚，在某次擔任評委時被顏丙燕在《萬箭穿心》裡的表演打動，不禁向身邊的人問起，他以為這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演員。

儘管小部分觀眾和影視從業者已經非常認可顏丙燕的表演，但對普羅大眾來說，確實沒有太多的記憶。其實，顏丙燕最早期就演過風靡全國的古裝劇，在《甘十九妹》中扮演女二號尉遲蘭心。

1998年，她憑藉《紅十字方隊》拿下金鷹獎最佳女配角，所在的歌舞團開始了改制的步伐，不再批准外出演戲。受到金鷹獎的鼓勵，喜愛表演的顏丙燕破釜沉舟，離開歌舞團正式進入影視行當。

也是在這一年，顏丙燕的母親開始生病，醫院隨時報病危。她不敢去外地拍戲，不敢接戲份重的女一號，就在家附近串各種小角色。僅有的幾個主角戲，都是醫生確認近期沒有危險後才敢接下。這一沉寂，就是八年。

很多影迷為她感到惋惜，在剛剛演完爆款劇拿完獎的時候就從屏幕上消失，錯失了很多發展的機會。顏丙燕本人卻不這麼想，在接受採訪時，她這樣迴應：

“如果媽媽沒病，我未必會像今天這樣心智明亮，或許一直拍戲名聲比現在大，但一定不如我現在心裡頭東西這麼濃厚。表演本身就是表現內心體會的東西。”

2006年送走母親，陷入低谷的顏丙燕依靠表演得到救贖。在《愛情的牙齒》中，她酣暢淋漓地詮釋了一個女人在三個不同階段的感情生活，每一段都帶著鮮明的性格。這部電影給她帶來了第26屆金雞獎最佳女主角。

好的演員是創作者，生活中的一切經歷都會成為饋贈。

2016年，顏丙燕憑藉《盛先生的花兒》獲得第19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最佳女演員。在這部影片中，她飾演的是一名照顧老年痴呆患者的保姆。

在一場保姆給老頭換褲子的戲中，導演設計是把毛巾搭在病人身上，在底下伸手換。顏丙燕馬上指出：“我媽住院那會兒我見多了，事實肯定不是這樣，病人，特別是年老的病人是沒有性別的。”

這是老派的演員做法，紮紮實實地站在生活的土地上。

在和張嘉譯合作電視劇《借槍》時，有一場戲是夫妻倆窮到孩子的學費得湊好一陣，為了請小叔子吃頓炸醬麵，還得去當掉旗袍。顏丙燕一到現場就說沒法拍，房子裡擺滿了傢俱和古董，人窮到這個地步肯定先變賣這些沒有實用價值的物件。

她跟導演爭辯，又跟佈景的美術爭辯，同組演員李乃文開玩笑說，好幾個小時，自己在旁邊打植物大戰殭屍都從新手打成了熟練玩家。最後，顏丙燕終於為自己扮演的周書真爭取到了家徒四壁的屋子。

對戲較真幾乎是顏丙燕作為演員的本能，但也常被其他工作人員吐槽“矯情”。業界傳聞顏丙燕特別較勁，凡是有顏丙燕的戲收工就得晚點。比方說一句詞沒說得特別扎心窩子，她就會覺得不行，哪怕導演喊過了，她也一定要重來。

顏丙燕跟經紀公司有言在先，不接拍攝時間低於一個半月的電影，按她慢工出細活的節奏，根本適應不了。她也接受不了跨戲——要知道流量生花每天在不同組跨戲可是努力的象徵，在這個時代，顏丙燕格格不入，她甚至沒去過橫店，因為那裡各個組緊挨著，互相干擾，沒法同期聲。

在好友李靜的節目上，她解釋自己每個鏡頭都要達到完美的原因：“你在第一個鏡頭鬆懈，你就會在第二個鏡頭鬆懈，這是人的慣性。”

私底下顏丙燕對自己更狠，每一個作品完成後，她都要“拉片”，很認真地一個鏡頭一個鏡頭看一遍，找出頭腦呈現與實際表現的差距，好幫助後面的戲避開錯誤或者失誤。

“我的原則就是這個東西拿出來得不丟人。我只是在堅持一些作為一名演員最基本的東西，在一部戲裡好好呆著，不跨戲，給對手搭戲，好好背臺詞，要求呈現最好的表演狀態，這不是一個演員最基本的嗎？怎麼就變成別人眼裡的矯情了？”

近幾年，中年女演員困境引人注目，空有業務能力卻沒戲可拍、只能客串婆婆媽媽，是大眾對中年女演員的直觀印象。“被拋棄的顏丙燕”這一說法引發了大家的共鳴，甚至有人說，顏丙燕已經到了商業價值為零，完全沒有廣告代言，最近的一部戲“零臺詞”的地步。

顏丙燕確實是少有的沒有廣告代言的演員，但這不是被拋棄，而是她的主動選擇。仗著是朋友的經紀公司她“為所欲為”，不接廣告，不接商業活動，只拍自己想拍的戲……別人為她缺乏商業價值遺憾時，她自己卻為擺脫商業活動的負擔感而開心。

32歲那年，顏丙燕在《誰為愛情買單》中演一個五六歲孩子的媽媽的角色。接角色時身邊人都攔著她，很多人潛意識裡會覺得，一個女演員在銀幕上的形象跨入媽媽級，就再也沒法往回演年輕女孩了。

“較勁”的顏丙燕拒絕了朋友的好意：“幹嘛要回避啊，我32歲，放在正常生活裡，做五六歲孩子的媽，沒問題啊。”到現在她也仍然沒有在意是不是主角、夠不夠美：“其實只要你熱愛這個工作，心無旁騖地去展現自然的狀態，每個年齡段都有值得去演的角色。”

顏丙燕最近的一部電影作品《冬去冬又來》，就是被指演員過氣的象徵——零臺詞出演這部。事實上，零臺詞是顏丙燕與導演交流後達成的共識。影片講述的是戰爭時期東北農村家庭的故事，顏丙燕飾演的是一名被命運湮沒的女性。因為對話語權的缺失，劇本里這個角色本身臺詞就不多，顏丙燕思考過後與導演溝通，索性完全去掉臺詞，更好地呈現角色失語的狀態。

沒有臺詞的助攻，就需要表演加倍地細膩和精湛，才能呈現複雜的角色，這對顏丙燕來說是一個挑戰，但也是她最樂於享受的過程：“我從角色塑造中得到一種快感，這麼說會不會太色情了？”

顏丙燕真的被拋棄了嗎？我倒覺得她是一個敞亮的人，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固然她的得獎運、名氣、商業價值遠遠不夠，但這一點也不會妨礙她細水長流地演下去。

“如果我演一輩子戲，哪怕只有十個人認識我，那我也希望他是因為我的戲而認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