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口述者嚴大芳
1936年10月,紅四方面軍與紅一方面軍勝利會師後,我所在的紅四方面軍31軍特務隊到達陝北後編入中央保衛局,擔任中央的內衛任務,主要為毛主席、朱德總司令和周恩來副主席等中央首長站崗,當時我是特務隊班長。
1937年4月的一天,隊長周禮富把我叫到窯洞裡,表情嚴肅地向我說:“交給你一項重要的緊急任務,帶領你班和其他班的戰士到紅軍大學二科把許世友抓起來。”聽後我大吃一驚。
眾所周知,許世友為人耿直,性情暴烈,是紅四方面軍赫赫有名的戰將,曾任過師長、軍長等職,率領部隊打了許多大勝仗,因此受到朱德、張國燾、徐向前的誇獎,為什麼要抓捕他呢?這使我迷惑不解,但又堅信黨中央的決策不會錯,可能許世友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和罪行。此後,我在保衛局指揮下,把名將許世友及紅四方面軍的30多名軍師幹部分別抓了起來。
年輕時的許世友
原來,紅軍長征勝利結束後,許世友受命到紅軍大學(後改為抗日軍政大學)學習,並參加清算張國燾嚴重錯誤的鬥爭。對張國燾的批判,中央嚴格把握政策方針,把張國燾犯的錯誤與廣大指戰員嚴格區別開來,紅四方面軍所犯的錯誤應由張國燾負主要責任,對紅四方面軍廣大指戰員不怕犧牲、英勇作戰和獻身於蘇維埃事業的忠誠表示深切的敬意。
對中央的方針政策,當時在紅軍大學學習的許世友等紅四方面軍幹部表示理解,並參加了揭批張國燾錯誤的鬥爭。可是在揭批過程中聯繫實際時有人上綱上線,出現了偏差行為和過火言詞,不僅牽連到整個紅四方面軍,還牽連到許世友。
為此,性情剛烈的許世友呼地站了起來,放了一通“橫炮”。鬥爭愈演愈烈,許世友感到很窩火,當謠傳要槍決張國燾、周純全等人時,許世友認為自己是張國燾的軍級幹部和干將,自然逃脫不了,覺得自己這樣被槍決太冤枉了,許世友一氣之下雙手捂著胸口,口中噴出一口口殷紅的鮮血被送進了醫院。
在他住院期間,紅四方面軍的一些軍、師、團幹部來看他時沒有一個不哭的,大家都感到被無辜牽連沒有出路了。於是,他與詹才芳、王建安、吳世安等人一起研究,許世友作出了一個符合其個性的選擇:“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們走!”許世友堅定剛毅地說,“回四川找劉子才去,他們還有一萬多人,又是我們的老部下,巴不得我們去哩!我們到四川打游擊,叫他們看看我們到底是革命的還是反革命的!”他們決定,4月4日夜裡行動。
想不到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原答應一起出走的他在紅四方面軍當軍長時的政委王建安在關鍵時刻感到問題嚴重,幡然決定不走了,於4月3日向中央作了報告。下午4時,我帶領特務隊一些戰士奉命去抓捕許世友。
紅四方面軍時期的王建安
當時保衛局要求我們抓捕許世友時不準帶槍。許世友見到我帶領戰士來到他的住地,知道是來抓他,一臉怒氣走出教室。本來他想拳打腳踢進行反擊,一想都是自己的紅軍小兄弟,盡力剋制自己,收回了拳頭,而後飛速一個轉身魚躍藉助一垛矮牆翻身上了房頂。我命戰士爬牆上去抓捕,許世友大喊一聲:“有種的敢上來,誰上來就掃倒誰。”會武術的許世友飛簷走壁,我們很是無奈。後來他覺得“大將軍”在房頂上待著有失尊嚴,於是就自己跳了下來,下房後立即被我們五花大綁,帶到了保衛局。
許世友被捕後,黨中央專門成立了一個高級軍事法庭,由董必武負責,把“許世友事件”基本查清。可是對人的處理上有兩種不同的方案,有人主張槍決,以消除後患;有人認為,事情並非那麼簡單。毛澤東聽完案情介紹後頭腦清醒,他認為“許世友事件”絕非是許個人的問題,是反對“張國燾路線”中的擴大化問題。他決定親自過問,予以糾正。一天天還未亮,毛主席來到了紅軍大學,叫值班員帶路到許世友關押處與他面談。
許世友見到毛主席暴跳如雷,很不理智。我看要出事,令戰士們將他按倒在地。毛主席一看許世友在氣頭上,說了幾句安慰話,叫我們對他不要動手動腳就走了。
由於康生等人插手“許世友事件”,對毛主席的指示陽奉陰違斷章取義,起草了有關許世友反黨反毛主席的言行錄及處理意見,並在公文上蓋上大印,造成既成事實。一天上午,康生這個“執法官”來到許世友關押處對他說:“這是正式文件,你簽字吧。”許世友接過文件掃了一眼怒氣沖天地說:“殺頭沒有什麼了不起,我許世友打了上千次仗,沒有一次想活著回來。今天要我死,我沒有別的要求,臨行前我想與毛主席見一面,當面與他理論理論。”並說,“這話不報知毛主席,休想讓我許世友簽字!”
毛主席聽說後,叫人轉告康生:“快去叫許世友,我要見他。”許世友得知後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主席要見我,看來並沒有殺我的意思,這裡面大有文章。他不慌不忙地說:“既然主席給我面子,我很領情,我許世友乃軍人出身,能否讓我帶槍去見毛主席?”
這話一出口,驚出了我們警衛人員一身冷汗,有人提出此人太野,不能讓他去見毛主席,更不能讓他帶槍。
毛主席聞聽告訴康生:“請你立即轉告許世友,可以讓他帶槍來。再加一條,還允許子彈上膛,你們怕死,我可不怕死!”
許世友和毛澤東
康生只好如實傳達了毛主席的意見並叫我們取來許世友的駁殼槍和子彈交給了他。此時,許世友接過駁殼槍,他的手竟發起了抖,本想給毛主席出個難題,試探一下;若不答應此事一定有鬼;若能答應說明毛主席光明磊落,英明大度,沒想到竟能應允,絕非一般常人的心胸。許世友也是血肉之軀,此時不禁落淚了,這是對偉人的感激淚水。
出行前,許世友把子彈推進了槍膛。
“請你對主席的安全負責!”站在一旁的康生有點不放心地提醒許世友,我們警衛人員也都捏著一把汗,很難預料會發生什麼後果。
許世友用藐視的眼光掃了康一眼沒有說話,他把已上膛的駁殼槍插入腰間,大步走出了門外。
此時,羅瑞卿接到康生的電話,頓感問題嚴重。對於許世友的暴性和案情他了如指掌,這次許要帶槍去見主席,說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來,後果不堪設想。此時,中央首長安全繫於一身的他心中猶如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心中無數,為了主席和中央其他首長的安全,他決定在主席辦公室內外加強警戒,以防不測。
一輛日式吉普車把許世友送到瓦窯堡村頭,康生叫許世友下了車,毛主席辦公室所在的院落內外哨兵荷槍實彈排列兩行,許世友也把槍從腰間拔了出來,握在右手,情況劍拔弩張,見此情景我有點害怕。
1955年許世友被授予上將軍銜
閃亮鋥光的駁殼槍束著紅纓,烏黑的槍口閃爍著寒光。許世友在兩旁哨兵中間緩緩行步,目不轉睛向毛主席辦公室走去,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面對此景使我不敢多想。
毛主席豁達大度地坐在他的辦公桌前,準備接待許世友。他點燃了一支菸,一口接一口地吸著,神情自若,許世友持槍來到了他的辦公室門前。
“報告主席,許師長到。”警衛員立正向毛主席行軍禮。
“請他進來。”
聽到毛主席的喚聲,許世友心如潮湧。他一進屋“撲咚”一聲跪在了毛主席面前,雙手將駁殼槍高舉,動情地含著眼淚說:“主席,他們繳我的槍我不給,我把槍交給你!這槍凝聚著我對革命的忠貞,一千多個蔣軍和土豪成了這槍下之鬼,我絲毫沒有謀殺你之心,只有我對您的歉意,請您把兵退下去,不然是對我許世友的齊天之辱!”
許世友說完,淚如泉湧,隨而低下了他那少有的寧死不屈的頭。
毛主席聽完他的話立即站起來上前接過許世友的槍,繼而把他扶了起來。
毛主席令羅瑞卿立即撤兵。他告訴許世友,紅四方面軍的同志都是黨的幹部,不是張國燾的幹部,張國燾的錯誤應該與紅四方面軍的幹部和戰士區別開來,與他們沒有關係。“你打了許多勝仗,為人民立了大功,也吃了不少苦,我向你表示敬意!”毛主席一邊說,許世友聽著流下了眼淚。毛主席還向許世友講了加強黨內團結和黨的新形勢新任務,講完後把槍交還給了許世友。
許世友雙手接過他心愛的駁殼槍向毛主席發誓說:“我許世友為窮人打天下,今後黨指到哪裡,我就打到哪裡。”
——摘選自《檔案春秋》2016年11期
作者:嚴大芳口述 丁金棟整理
編輯:周怡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