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共你 沿途爬天梯 不用忌諱
中傷留言全捍衛
留住你 旁人如何 話過不可一世 問我亦無愧”
這首《天梯》的靈感來自於6000多級的“愛情天梯”:
上世紀50年代,20歲左右的重慶江津中山古鎮高灘村村民劉國江愛上了大他10歲的寡婦徐朝清。為了躲避世人的流言蜚語,他們攜手隱居在海拔1500米的深山老林。為讓妻子出行安全,劉國江幾十年如一日,在懸崖峭壁上鑿出了6000多級石梯通往外面的世界,被世人稱頌為“愛情天梯”。
2007年12月18日,男主人公劉國江老人去世。五年後,徐朝清老人去世,遵照徐朝清老人的遺願,她將永遠幸福地陪伴在劉國江身旁。”
人已逝,天梯在;歲月短,情卻長!
劉國清找到了他生命中的摯愛,是寡婦又怎樣?大他十歲又怎樣?世俗不接納他們又怎樣?就算了卻塵世隱居山林,有她,足矣。徐朝清大抵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真愛無處可尋,難得的是茫茫人海里恰好的相逢。
我為這個故事涕泗橫流的同時,忽而想起了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女詩人——薛濤。同樣是愛上了小自己十歲的男人,結局卻是千差萬別。那麼薛濤又是有著怎樣漫長而又短暫的一生呢?
=1=
《井梧桐》
庭除一古桐,聳幹入雲中。
枝迎南北鳥,葉鬆往來風。
這是八歲的薛濤,隨口就對上父親的詩,整齊有方,恰到好處。這與生俱來的聰慧,就註定了薛濤的與眾不同。
時年薛濤十四歲,家父去世,薛家窮困破落。境過兩年,薛濤迫於生計加入樂籍,成為一名營妓。加入樂籍後,她與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杜牧等吟詩作對。雞鳴草深,薛濤想著往後的日子也就這樣下去了吧,有食果腹,有衣禦寒,雖不好,但也不壞。
只是人生有時風雨有時晴,她沒想到,她再次因為寫詩,這首《謁巫山廟》,她把自己的人生寫出了新的篇章。
=2=
《謁巫山廟》
亂猿啼處訪高唐,路入煙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聲猶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陽臺下,為雨為雲楚國亡。
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鬥畫眉長。
貞元元年(785年),中書令韋皋出任劍南西川節度使,年芳十七的薛濤,在一次與韋皋的酒宴中,隨筆賦下這首《謁巫山廟》,令韋皋驚訝不已,眼前這個十七歲女子竟然如此慧麗,韋皋對薛濤動心了,他把薛濤留在了身旁。
很快,薛濤就成為了韋皋身邊的紅人,讓薛濤參與一些案牘工作。薛濤做事有條理、細緻入微、能言善辯。韋皋決定為薛濤申請作“校書郎”,負責公文撰寫和典校藏書。按規定,只有進士出身的人才有資格擔當此職,歷史上還從未有女子擔任過“校書郎”。
由於舊時制度,思想殘舊,當“校書郎”願望終究落空,但女“校書郎”這個稱號卻在人們口中傳開。
薛濤越來越出色,內心的狂逸勁也上來了。其他官員想要求見韋皋,必須通過薛濤這一關,薛濤讓他們走後門,但必須得收取點錢財,薛濤也不會私吞這錢財,全部上交。
薛濤處在這個位置,難免和其他官員走得比較近,韋皋肯定是非常不樂意的,醋意滋長。一衝動之下將薛濤發配到鬆州(今四川松潘縣),以示懲罰。
“聞道邊城苦,而今到始知。卻將門下曲,唱與隴頭兒。”薛濤走在鬆州寫下這首詩。現如今身處兵荒馬亂之中,苦不堪言,不安、恐懼、後悔潛上心頭。“如果我不曾偏執張揚,我現在應該在府裡……”這千般愁緒湧上心頭,薛濤無人能語……
萬般清苦還是爬滿了筆觸,愁到深處,她寫下了可歌可泣的《十離詩》。
=3=
《十離詩》
其一:犬離主
馴擾朱門四五年,毛香足淨主人憐;
無端咬著親情客,不得紅絲毯上眠。
其二:筆離手
越管宣毫始稱情,紅箋紙上撒花瓊。
都緣用久鋒頭盡,不得羲之手裡擎。
以上摘自《十離詩》的一、二,其後八首分別為:“馬離廄”、“鸚鵡離籠”、“燕離巢”、“珠離掌”、“魚離池”、“鷹離臂”、“竹離亭”、“鏡離臺”。
這《十離詩》,把離愁之緒具體到物象。犬離開自己的主人會怎樣?文人離開筆會怎樣?馬離開廄會怎樣?等等, 這些都是萬萬不能的啊!
這樣的離愁沒有李煜《相見歡》裡的“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的濃烈,更沒有蘇東坡《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的感人肺腑。但誰又能說他能承受這樣的離愁呢?這上升到實際生活的深度,恐怕只有薛濤深知其味。
你是否讀完這《十離詩》?是否和我一樣有一層壓抑之緒悶上心頭,她放下姿態,試圖挽回什麼。顯然,在那個時代,才情俱佳的薛濤也不得不屈服社會地位的卑微。
隨後,韋皋收到了這《十離詩》,他再一次被薛濤所打動,他感動不已。薛濤也再一次因為自己的詩翻了身。薛濤被召回了成都,大起大落後,薛濤更加清醒地認識了自己,便脫去了樂籍。在成都西郊浣花溪畔,種滿枇杷花。這一年,薛濤僅二十歲。
=4=
《池上雙鳥》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
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
“雙”“共”“同心”,薛濤有心上人了。那是誰呢?
唐代大詩人元稹。
元和四年(809年)三月,元稹以監察御史的身份,奉命出使地方。他與薛濤見了一面,就是僅僅這一面,就讓薛濤沉溺在元稹的舉手投足之間,愛情悄然而至。這一年薛濤四十一歲。
在薛濤人生的四十一年,從未出現過像元稹這樣的男子。韋皋當初那樣熱切地幫助薛濤,薛濤也從未動心,可就是眼前這個有著俊朗的外表、才情俱佳的三十一歲的男子,竟使她奮不顧身地溺在其中。
第二天,薛濤就寫下了這《池上雙鳥》向元稹表白心跡。“朝暮共飛還”“同心蓮葉間”,字裡行間難掩的甜膩情愫不像出自一個四十一歲的女人之手,儼然一個初嘗戀愛滋味的少女。
“我的前半生似乎都在等你,
滿腔的熱情,
也只為你積存。”
他們在蜀山青川朝朝暮暮,流連忘返;在綠池邊看魚戲蓮葉間,樂此不疲;在錦江岸邊散步吟詩,沉醉其中。夕陽西下,薛濤想過和元稹就這樣度過這一生吧。
但對於元稹來說,薛濤只是他漫長天梯裡的一小段路程,這段路程如果換算成時間,那就只有三個月。元和四年(809年),元稹正值壯年,試圖有一番大作為,但因得罪了舊官僚,同年七月,元稹調離川地,任職洛陽。
寫到這裡,我又不禁想起了“天梯”故事裡的徐朝清。六歲的劉國江第一次見了十六歲的徐朝清,僅此一面,她的音容笑貌卻在劉國江的腦海裡揮之不去。徐朝清二十六歲時她的丈夫去世,劉國江一直照顧徐朝清和她的孩子,四年的朝夕相處,徐朝清和劉國江就認定了對方是陪伴自己一生的人。同樣是愛上了小自己十歲的男人,結局卻是這般區別…
四年與三個月,是無法相比較的。為了長相廝守,劉國江和徐朝清隱居深山老林,他為她造下這感天動地的愛情天梯。而元稹永遠不會為薛濤這樣做。
=5=
薛濤愁緒萬端,思念成疾,無可奈何全都化作這春望詞。
《春望詞》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有人說“世界上無法避免的三件事:倒向我們的牆、逝去的人和那些離開我們的人。”看著元稹離去,薛濤無可奈何卻也不得不接受。讓薛濤欣慰的是,很快她收到了元稹的來信。
兩人相隔甚遠,就這樣互通書信以解相思,薛濤把自己內心所有的情愫全都寄存在詩裡。為了方便給元稹寫詩,她將紙染成桃紅色,裁成精巧箋。詩是戀愛的詩,箋是戀愛的箋。詩是她寫的,箋也是她親手做的。薛濤雖四十多歲,但始終以一個小女子那樣細膩的心態對待著這段戀情。
“我們再次相見,
奈何終有一別。”
元和九年(814年),薛濤由成都至江陵見元稹,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時隔五年了。這一去,跋山涉水一路艱辛,她再次去見元稹,依然心動不已。
可在暮春時節,薛濤就離開了江陵,在江陵僅停留寥寥幾日。為什麼會來去匆匆?是因為元稹已經再也不需要薛濤了。
她曾是風塵女子,而元稹是官,階級和年齡的鴻溝,僅憑短暫的三個月怎能填平,他們的歸途若是美好,只是她的想象。可薛濤是怎樣的女子?她坦然!她果敢!為元稹搭下的漫長天梯已經走到了盡頭,就這樣罷……
脫去紅衣,換上了樸素的道袍,心歸於塵土。晚年,薛濤離開了浣花溪,移居到碧雞坊(今成都金絲街附近),大和六年(832年)夏,薛濤永遠地地閉上了雙眼。終究是和她的詩陪她度過了她漫長人生中最後一段時光。
第二年,段文昌為她親手題寫了墓誌銘,寫著“西川女校書薛濤洪度之墓”。
觀薛濤這一生,始終和她的才華分不開,她用詩譜寫了她漫長的一生,卻沒人陪她到暮年,起起落落,最後還是以落字結尾。薛濤一生最快活的時光就是和元稹在一起的那短暫三個月,可她這漫長這一生,又該用何字來形容?
這是薛濤墓,現位於成都望江樓公園西北角的竹林深處。如果你的心中對人生有些許疑慮,試圖站在這墓前思考一會兒吧,想必心中的疑慮就自會有解答。
我們生活在哪個時代,我們會遇見哪些人,我們是在怎樣的制度下生活,這些我們都無從決定。唯一能做的就是,我願意為我的一生做出努力,不問結局,好的壞的我坦然接受。我要活便用力活著,打造屬於自己的天梯。想一想,薛濤亦如是。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七夕佳節,謹以此文,祝各位七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