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永
薛寶琴是薛寶釵的堂妹，她在《紅樓夢》第四十九回才粉墨登場，可謂姍姍來遲。然而，她在書中的形象就如同冰天雪地裡一支盛開的紅梅，光彩奪目，豔壓群芳。
作者曹雪芹把薛寶琴描寫得分外出色，分外迷人，連林黛玉、薛寶釵都似乎稍遜風騷。薛寶琴並非“金陵十二釵”中的人物，在書中居於次要地位，對故事的情節發展也沒有什麼直接影響。
那麼作者曹雪芹這樣不惜筆墨、煞費苦心地表現薛寶琴，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一）薛寶琴帶來的轟動效應
《紅樓夢》第五十回，薛寶琴的大娘薛姨媽給賈母介紹，說：“可惜這孩子沒福，前年他父親就沒了。他從小兒見的世面倒多，跟他父母四山五嶽都走遍了。他父親是好樂的，各處因有買賣，帶著家眷，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那年在這裡，把他許了梅翰林的兒子，偏第二年他父親就辭世了，他母親又是痰症。”可見薛寶琴出生於商人家庭，從小跟隨父親經商，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只可惜，她父親亡故，母親病危，這次和哥哥薛蝌一同進京，就是為了來與梅翰林的兒子完婚的。
雖然這貌美如花的薛寶琴一出現就已經是名花有主，她的到來卻在花團錦簇的賈府掀起了不小的波瀾。面對絕色佳人，賈寶玉大發感嘆：“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華靈秀，生出這些人上之人來！”林黛玉和她一見如故，趕著寶琴叫“妹妹”，兩人如同親姊妹一般。一向大度穩重的薛寶釵見堂妹受到眾人喜愛，也忍不住心生妒意，說到：“你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福氣！我就不信我那些兒不如你。”
最奇怪的是賈府的老祖宗賈母，這老太太就像犯了花痴，見了薛寶琴喜歡得不得了，她硬讓王夫人當場認了薛寶琴為乾女兒，還把薛寶琴安排到自己屋裡和自己同住。大雪天，賈母把一件用野鴨子毛做成的鳧靨裘送給了薛寶琴，要知道這件珍貴的衣裳可是連賈寶玉都捨不得給的。賈母見薛寶琴在雪下折梅花，就接連誇她比大畫家仇十洲畫的《雙豔圖》人物還要美麗。還向薛姨媽仔細詢問薛寶琴的年庚八字並家內景況。
賈母雖未明說，但薛姨媽已經猜到她大約是要為賈寶玉說媒。薛姨媽心裡著急，連忙解釋，說侄女已經許配給梅家了。鳳姐兒接著說道：“老祖宗別管，我心裡看準了他們兩個是一對。”暗示既然薛寶琴已經許配人家，再去為賈寶玉說媒就不合適了，賈母這才作罷。
（二）驚鴻一現，留下耐人尋味的傳奇
故事發展到第五十三回，薛寶琴作為王夫人的乾女兒，參與了賈府最隆重的除夕祭宗祠活動，“且說寶琴是初次，一面細細留神打諒這宗祠”，從她的視角認真觀察了賈家的祭拜祖宗儀式。第五十七回，我們通過薛寶釵安慰邢岫煙得知：梅翰林一家人隨他在外地任職，要到後年才能回京。
可見這期間薛寶琴一直未能成婚。第六十二回，薛寶琴跟著寶玉慶賀，過了一個他們共同的生日。第七十回，薛寶琴參加桃花詩社活動，寫了一首柳絮詞《西江月》，放一個大紅蝙蝠風箏。之後她就開始被用“寶釵姐妹”泛指，再也沒有單獨拋頭露面。直到第一百十八回，王夫人說一句：“那琴姑娘，梅家娶了去，聽見說豐衣足食，很好。”總算對她做了一個交代。
如此看來，曹雪芹似乎只是讓薛寶琴這樣一位絕色美女到大觀園客串一番，跑了一回龍套。然而我們如果僅僅將薛寶琴在書中的表現視為文字遊戲，未免“差之毫釐，失之千里”，稍不留神就會被作者的障眼法騙過。
曹雪芹在《紅樓夢》開篇就說自己“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何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哉？”薛寶琴雖為女兒家，卻是集美貌智慧於一身，巾幗不讓鬚眉，完全符合曹雪芹為“閨閣昭傳”的入選標準。薛寶琴走遍大江南北，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其見識學問就連許多七尺男兒也無法相比，更不說那些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們了。
薛寶琴就像一位意氣風發的女俠，給大觀園帶來了一股清風，打開了一扇嶄新的窗口。通過薛寶琴的描述，人們還認識了一位來自真真國的西洋女子，這位金髮碧眼的美人也是一位詩人，雖然她在《紅樓夢》中如驚鴻一現，卻意義非凡。這些文字敘述，體現了曹雪芹放眼世界的開放胸懷，以及他身為小說作傢俱備的天才般的超前意識。
（三）薛寶琴是一塊“試金石”
薛寶琴的出現，如同一塊試金石，“木石前盟”又一次經受了考驗。寶黛二人的戀愛被他們自己私下定義為“木石前盟”，然而在封建社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婚姻天經地義的正途。所謂自由戀愛是根本不存在的，對青年男女來說自由戀愛更是一種夢想、一種奢望。
《紅樓夢》歸根結底是一部愛情小說，它不同於以往戲劇、書本中才子佳人似的俗套表現，超凡純淨，叛逆抗爭，張揚愛情，解放被壓抑的人性自由，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從賈母對薛寶琴異乎尋常的喜愛，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作為封建家庭家長的賈母可以隨意用自己的喜好來決定子孫未來的婚姻命運，她並不是“木石前盟”的堅定維護者。
擺在寶黛二人面前的戀愛道路是多麼的曲折艱辛，這甚至是一條死衚衕，然而寶黛二人卻用他們彼此的真心坦然面對，矢志不渝。薛寶琴的出現，一不小心，差點成了賈寶玉的妻子，也著實讓讀者為寶黛二人捏了一把汗。
曹雪芹還用大量篇幅展現了薛寶琴的詩才，這當然也是曹雪芹詩才的體現。特別在第五十一回，薛寶琴以曾經路過各地參觀的古蹟為題，編寫了十首懷古絕句詩。在這十首《懷古詩》中，赤壁、交趾曾經是血腥廝殺的古戰場；鐘山、淮陰、廣陵、桃葉渡等為風景旖旎的江南名勝，地處南京一帶；青冢、馬嵬兩地涉及王昭君和楊貴妃兩位古代著名美女；蒲東寺、梅花觀則是戲劇《西廂記》、《牡丹亭》故事發生的地方。
新老版薛寶琴
鍾靈毓秀，人傑地靈；江山美女，相得益彰。這些都是古代文人懷古思今，大肆書寫宣洩的詩歌主題。對於後面兩首有關戲劇的詩句，薛寶釵假裝說，我們不大懂得，不如去掉。林黛玉當即就批評她“矯揉造作”。
《西廂記》、《牡丹亭》講述的是男女愛情，對於正經人家的女兒來說當然是淫詞豔曲，應當“非禮勿視”。林黛玉不顧嫌疑，竭力維護寶琴，也流露出她追求嚮往自由戀愛的心聲。眼見二人爭執，孀居多年的李紈出來打圓場，說了一番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氣氛終於緩和過來。薛寶琴說，這十首《懷古詩》還是十道謎語，內隱十物，“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
謎底到底是什麼呢 ？
出題的薛寶琴並沒有揭示。兩百多年過去了，曹雪芹在書中留下的這十道謎語，還讓無數人絞盡腦汁，猜來猜去，仍然沒有找到令人滿意的答案，你說這曹雪芹有趣不有趣？
薛寶琴這個人物，讓我想起當下流行的那句話：“生活不止有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 薛寶琴正是這“詩和遠方”的踐行者。在薛寶琴身上寄託著曹雪芹對萬千紅顏女兒的美好祝福。按照曹雪芹的構思安排，薛寶琴果真擺脫了那“千芳一哭，萬豔同悲”的魔咒，最終找到了屬於她自己的幸福。對於舊時代千千萬萬受壓迫、受欺凌的女性來說，那一句淡淡的“嫁對了人，豐衣足食，很好。”
也許就是她們最好的人生宿命吧。
【作者簡介】劉永，現為公務員，愛好文史寫作，時有詩文發表於報刊，有《文同評傳》等書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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