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薛寶釵:若這世間能容下任性林黛玉,誰願察言觀色活!


悲情薛寶釵:若這世間能容下任性林黛玉,誰願察言觀色活!


文:夕又(讀史專欄作者)

《紅樓夢》開場的時候,主角們年齡都不大,比較年長的鳳姐也還不到二十歲,二玉更是隻有六七歲。

隨著故事的展開,大觀園熱鬧的生活為我們展示了她們的成長和成熟,二玉由初識到相知、從猜疑到信任,鳳姐從事事抓尖要強到看開看淡甚至看破,都是她們慢慢成熟的標誌。

唯有一人,她一出場就是成熟的,連比她年長的鳳姐心思也不如她。

她就是很多人都喜歡的寶姐姐——薛寶釵!

薛寶釵是個頗有爭議的人物,喜歡她的認為她宜室宜家,不喜歡她的認為她心機太重。

但是既然入了萬豔同悲的“薄命司”,心機重也好,理智無情也好,都只是悲劇的另一種姿態。

父親本來極愛寶釵,讓她讀書識字明理。可惜父親去世太早,寶釵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在父親肩頭撒嬌的快樂,就不得不承擔起和母親共同管家的重任。

哥哥薛蟠“性情奢侈,言語傲慢”“終日惟有鬥雞走馬,遊山玩水”“雖是皇商,一應經濟世事,全然不知”;母親治家無方,對哥哥只有驕縱溺愛,連家人夥計也“趁時拐騙起來”導致“京都中幾處生意,漸亦消耗”。

年幼的寶釵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迅速成熟起來的。

出場的時候,寶釵只有十四歲,一箇中學生的年齡,也是人生中最好的年紀。大多數人在這個年紀,正是無憂無慮,肆意揮灑青春的時候——生命充滿蓬勃的朝氣,生活的壓力還輪不到自己來承擔,對未來充滿無知的無畏,卻又脫掉了童年的稚氣,多了些少年的果敢。

寶釵卻無法好好享受自己的青春,作者說她“不以書字為事,只留心針黹家計等”,這裡,針黹是陪襯,家計才是主要的。這個年齡的寶釵已經開始為家裡大小事務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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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在賈府過生日,是寶釵十五歲的及笄之年。這是古代女子非常重要的一個日子,鳳姐還和賈璉商量著給她辦的隆重點,可是寶釵自己卻不敢任性,因是客居,她點戲、點吃的,都乖覺的依照賈府老祖宗的喜好來。

有人說她圓滑有心機,更多人卻覺得悲涼,最天真爛漫的年齡,卻早早學會了察言觀色、取悅他人,豈不悲哉!

湘雲要請客,她幫助出謀劃策;黛玉需要燕窩,她就叫人悄悄的送來;襲人煩湘雲做鞋,她體諒湘雲的不易,主動幫襲人做;邢岫煙不得已當了衣服,她悄悄叫人贖了來;薛蟠出去販運貨物,她就叫了香菱到大觀園居住,只因知道香菱“心裡羨慕這園子不是一日兩日了”;薛蟠帶回來的禮物,她連趙姨娘處也會送一份。

她處處細心,事事體貼,連一直疑心她的黛玉,也不得不感嘆:我知道你待人是極好的。

她“品格端方,容貌豐美”“行為豁達,隨分從時”獲得了賈府上下多數人的喜愛。

金釧之死,肇事者是寶玉、王夫人和金釧本人,並沒有寶釵什麼事,但是很多人卻把這件事當做寶釵無情的罪證,原因是寶釵為王夫人“脫罪”說金釧糊塗。

然而,細想,在那個等級森嚴的社會,薛寶釵作為一個按最高道德標準要求自己的大家小姐,她所做的所說的也不過是當時的正統思想而已。

古語云:子不言父過。又云: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封建道德要求寶釵無法指責作為長輩的王夫人,何況金釧死而不能復生,這結果已無法改變。寶釵能做的就是儘量安慰心存愧疚的王夫人,並儘可能的補償金釧家。

她拿出自己的新衣服裝裹金釧,並建議王夫人多賞些銀子。根據當時的封建制度,金釧一家作為賈府的私產,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此刻,寶玉和其他的小姐們也許會對金釧的死難過,也許會對王夫人有微詞,但是真正能解決問題的是寶釵的做法。

不是寶釵無情,也不是其他姑娘無能,是生活給寶釵出過更多的難題,讓她不得不冷靜理智罷了。

柳湘蓮失蹤之後,薛蟠痛哭不已、薛姨媽哀傷感嘆,只有寶釵記得慰勞夥計、酬謝生意同伴。她不為柳湘蓮難過嗎?非也,只是她知道那一刻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如果她也像母親和哥哥一樣沉湎於悲痛之中,而忘了生意正事,那才是薛家真正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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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的花語是“任是無情也動人”,但無情卻並非她的本意。她與年齡不相符的冷靜,不過是嚴酷生活的饋贈。

在春花爛漫的大觀園裡,寶釵忘情的撲蝶;寶玉將她比喻成楊妃,她忍不住發飆;寶玉捱打,她又動情的表達關切。

這些都時時提醒我們,其實寶姐姐也還是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她也想活潑也想任性,也想拋開俗世的牽絆燃燒自己的真情。

可惜,她活潑任性的火苗也就晃動那麼一下,很快就會被清寒的“冷香丸”壓抑下去。父親去世,哥哥不爭氣,母親治家無方,叔叔一家也零落了,寶釵她肩頭擔著的是整個薛家的未來。

她容貌“豔冠群芳”,才華不輸湘黛,看書之多、知識面涉獵之廣大觀園裡無人能及,連《西廂》、《琵琶》“元人百種”都看過。

談詩,她隨意道出“杜工部之沈鬱,韋蘇州之淡雅,溫八叉之綺靡,李義山之隱僻”;當家理財,她出口就是朱子的《不自棄文》;論及畫畫,顏料工具技藝細節,連惜春這個善畫者都自嘆不如。

薛蟠捱打,薛姨媽要找人拿柳湘蓮出氣,寶釵卻指出這正是母親溺愛之禍,並勸母親不要仗勢壓人。

之後薛蟠要出門躲羞,順便做點生意一下,薛姨媽不放心,不讓其去。又是寶釵覺得這正是鍛鍊哥哥的好機會“一半盡人力,一半聽天命罷了……到了外頭,誰還怕誰,有了的吃,沒了的餓著,舉眼無靠,他見這樣,只怕比在家裡省了事也未可知。”

一個十幾歲少女的見識能力,竟在當家主母之上,殊為可嘆,亦為可悲!

金釧之死,柳湘蓮之失蹤,寶釵的所作所為,看似無情,卻是理智所在。她人住在大觀園,卻認定了“不關已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

就算王夫人再三的託她照看大觀園,她也事事小心勤勉,不肯多行一步。探春要興利除弊,她還恐有人不服,不忘先向大家講道理“……姨娘託我。我免不得去小就大,講不起眾人嫌我……皆因看得你們是三四代的老媽媽,最是循規遵矩的,原該大家齊心,顧些體統。”

她所住的蘅蕪苑需人打理,探春推薦擅長這方面的鶯兒娘,她卻一口回絕,皆因她家是親戚,要避“外戚干政”之理。


悲情薛寶釵:若這世間能容下任性林黛玉,誰願察言觀色活!


寶釵如此的努力,如此的上進,如此的平和端莊,卻仍然難得到賈府最高層賈母的認可。

中秋節賞月的時候,我們才知道原來賈母並不喜歡寶釵所認為的熱鬧戲文,她喜歡清幽的笛聲,還要藉著水因聽,對音樂欣賞有極高的要求,而寶釵卻把她當成廣場舞大媽了。

劉姥姥逛大觀園的時候,我們才知道,寶釵一直堅持的簡樸省事,也並不符合賈母對大家閨秀的定義。寶釵的做法讓賈母覺得“我們這老婆子,越發該住馬圈去了”,又說“那些小姐們的繡房,精緻的還了得呢。”

那一刻的寶釵,大概就像電影《窈窕紳士》裡的男主角吧。看畫展,卻不明白那些名畫的精髓;欣賞交響樂,卻在劇院睡著了。暴發戶要走紳士之路,並不容易。

可是,這實在不是寶釵的錯。她出生在商人家庭,她很小就知道侯門小姐們不認識的當票子;她從小的耳濡目染就是斤斤計較利益得失,就是精確的算計。

鳳姐打趣要黛玉做賈府的媳婦,說了古代婚姻要看的四要素:人物、門第、根基、傢俬。

寶釵的模樣和傢俬自然是不遜於賈府的,門第和根基,卻比暴發戶和紳士的鴻溝還要大。

商人,作為古人九級地位的最末等,實在無法和侯門公府、世代簪纓的賈府相比。所以,寶釵一直無法獲得賈母的首肯,就連一向喜歡她的王夫人,在觸及到自己名聲的時候也不會保護她。抄檢大觀園,寶釵成為被迫搬走的唯一一個。

最後的最後,寶釵應該還是如願嫁給了寶玉。

薛家的振興要依賴賈府,大廈將傾的賈府也需要一位“理智無情”的人來支撐。二玉的木石前盟是今生的愛情,二寶的金玉良緣是一樁看似理想的婚姻,這婚姻是一種需求,甚至是一種交易,唯獨與愛無關。

可惜這婚姻並不美滿:林妹妹死,寶兄弟走,賈府“樹倒猢猻散”。

大概只有寶釵還是端莊的。

那百花深處的蝴蝶,那些海棠盛菊花冷的詩句,是否還能夢裡相見呢。

那沉甸甸、被鏨上八個字的金鎖,原來預示的並非因緣,而是故事的結局。“芳齡永繼”的前提是“不離不棄”,可丈夫的出家,讓動人的牡丹情歸何處?

豐年好大雪,覆蓋了金簪也覆蓋了所有的心事,只剩了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萬豔同悲,如果是一杯少女的眼淚,你一定看不到寶姐姐的痕跡,不是寶釵不哭,而是她的悲苦都被無情的大雪隱藏了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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