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聊齋志異》

玄天上帝 Gemini的生活日記 2019-04-24

臨江府高蕃,從小便很聰明,儀態也極其俊美。十四歲時,就考中了秀才。有錢有勢的人家都爭著要把女兒許配給他。但高蕃擇偶的條件很苛刻,多次違背了父親的意願。高蕃的父親名叫仲鴻,六十歲,身邊只有這一個兒子,對他很寵愛,從來不忍心不按他的心願辦事。

當初,東村有一個教書的樊老頭,在集市設館教小孩讀書,帶著家眷租高家的房屋居住。樊老頭有個女兒,名叫江城,與高蕃同歲。那時,兩人都只有八九歲,兩小無猜,成天在一起玩耍。後來,樊老頭搬走了,隔了四五年,兩家都沒有互通音信。有一天,高蕃在一條狹小的巷子裡碰到一位女郎,長得非常美麗,後面還跟著一位六七歲的小丫頭。高蕃不敢仔細盯著看,只是斜著眼瞟了她一下。那女郎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似乎有什麼話要說。高蕃細細一看,原來是江城。兩人頓時驚喜異常,但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立在那裡,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對方。過了好長時間,兩人才相互告別,但還是戀戀不捨的。走時,高蕃故意把一條紅手帕丟落在地上。小丫頭趕緊拾了起來,高興地交給了江城。江城將手帕塞進袖中,換了自己的香巾,假裝對小丫頭說:“高秀才並不是外人,不能把他丟失的東西隱藏起來,你應當追上去還給他。”小丫頭果然追了過去,把手帕“還”給了高蕃。高蕃得了手帕,十分高興。

高蕃回去就請見母親,請求她派人到樊家提親。母親說:“她家房無半間,到處流浪,怎麼和咱家匹配呢?”高蕃說:“我自己願意,不會後悔的。”母親拿不定主意,便去和他父親商量,他父親說什麼也不同意。高蕃知道後悶悶不樂,一粒飯也咽不下去。他母親十分擔憂,就對他父親說:“樊家雖然貧窮,但也不是市儈所能比擬的。我想到她家裡去看看,如果他家的女兒確實與咱家兒子相匹配,定了這門親事也不會有什麼害處。”他父親說:“好吧。”

高蕃的母親以到真武大帝的祠堂中燒香為藉口,來到樊家。看到姑娘明眸皓齒,長得很漂亮,很喜愛。她取出銀子、綢緞等豐厚的禮物送給樊家,如實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江城的母親謙讓了一番後,接受了高家的婚約。高蕃的母親回家後,講述了定親的經過,高蕃這才滿臉笑容。

過了一年,高家選了個黃道吉日,把江城娶了過來。一開始小兩口你歡我愛,感情很好。可是後來,江城變得愛發脾氣,翻臉就不認人,而且言語尖刻,嘮嘮叨叨,鬧得高蕃的耳根子終日不得清靜。高蕃因為疼愛她,都包容了下來。母親聽說了,心裡很不高興,私下裡把兒子責怪了一頓。這事不知怎麼地被江城知道了,她大發脾氣,辱罵得更凶了。高蕃只是稍稍回敬了幾句,她就越發不願意了,連打帶罵地將高蕃趕出屋子,拴上門閂。高蕃凍得瑟瑟發抖,也沒敢敲門,抱著膝頭在房簷下過了一夜。從此,江城便將高蕃當作仇人看待。開始,高蕃直挺挺地跪在地下,尚可以消解一下,漸漸地,就是屈膝下跪也不靈驗了,高蕃的日子更加難過了。公婆稍稍責備了江城幾句,她頂撞得厲害的樣子,簡直無法形容。公婆憤怒到了極點,逼著兒子把她休了。樊家老頭又羞愧、又懼怕,忙託了朋友到高家去說情,高蕃的父親堅決不同意。

一年多後的一天,高蕃外出遇到了岳父,岳父將他邀到家裡,一再向他賠不是,並讓女兒打扮了一番出來與他見面。夫妻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悲哀。樊老頭於是買了酒來,款待女婿,並連連勸酒十分殷勤。天黑以後,又執意要高蕃在他那裡過夜,還另外安排床鋪,讓他們夫妻二人睡在一起。天亮了,高蕃辭別岳父和江城,回到家中,不敢將實情告訴父母,便隨便掩飾了一下就過去了。自此,每隔三五天,他便要到岳父家去住一宿,他的父母也沒察覺。一天,樊老頭親自來到高家。開始,高蕃的父親不想見他,後來迫於樊老頭的一再請求,才與他見了面。樊老頭兩膝著地,爬行到高父面前,替女兒向他求情,高父仍不答應,並推說是兒子不同意。樊老頭說:“女婿昨夜就住在我家,沒聽到他說不同意的話啊!”高父驚訝地問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你那裡過夜的?”樊老頭詳細敘述了事情經過。高父紅著臉表示歉意說:“我確實不知道此事。他既然愛她,我為什麼還要和她結仇呢?”樊老頭走後,高父便將高蕃叫出來大罵了一頓。高蕃只是耷拉著腦袋聽著,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就在高父大罵不止的時候,樊老頭已將女兒送了過來,高父說:“我不能老是為兒女們受過,不如咱們各立門戶分開住,就麻煩親家為我們主持一下分家的盟約吧。”樊老頭勸他,他也不聽,於是便分了一年院子讓兒子、兒媳去住,還撥了一個丫鬟去侍侯他們。

夫妻倆獨自生活了一個多月,尚能相安無事。公婆私下裡感到很是欣慰。不久,江城又漸漸地放肆起來,高蕃的臉上常常有被指甲抓破的痕跡,他父母明明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還是狠了狠心不去過問。一天,高蕃實在忍受不了江城的毆打,便逃到父母那裡躲藏狼狽驚懼的樣子就像小鳥被老鷹追趕一樣。父母很驚疑,正要問個究竟,江城已拿著棒子追趕了過來,並且,竟然在高父身邊捉住高蕃用力捶打。公婆流著眼淚大聲喝止,江城非但不聽,又連連地打了幾十下,才咬牙切齒地離去了。高父氣得直往外攆兒子,說道:“我就是為了避開喧囂,才與你們分開單過的。你本來樂意承受,還逃跑幹什麼?”

高蕃被父親趕出後,徘徊於大街小巷,沒個落腳的地方。母親擔心他經受不住磨難和挫折去尋死,就讓他單獨住一間房子,並給他送去飯菜。她還請來了樊老頭,讓他去教訓女兒。樊老頭來到女兒的房裡,想盡了一切辦法開導她,江城始終不聽,反而惡言惡語惹老父親生氣。樊老頭甩袖而去,發誓說他再也不認這個女兒了。不久,樊老頭便因生氣得了病,和老伴相繼離開了人世。江城惱恨父母,也不回去弔喪,只是從早到晚隔著牆高聲咒罵,故意讓公婆聽,對此,高父一概置之不理。

高蕃自從獨自住一間房子以後,真像脫離了苦海,但也時常感到淒涼寂寞。他暗中買通了一個姓李的媒婆,讓她叫了一個妓女陪她,妓女每天都是夜來晨走。時間長了,江城略有所聞,就到高蕃住的房裡去謾罵;高蕃極力辯白,指天發誓,江城才走了。從這以後,她便天天監察著高蕃的動靜,想找出破綻來。有一天,姓李的媒婆從高蕃的房中出來,恰巧被江城碰到了,江城急忙喊住她。看到江城,媒婆嚇得臉色大變。江城更加懷疑了,就說:“你把他的所作所為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或許還可以饒恕你,如敢隱瞞一點,我就把你頭上的老毛全部拔光!”媒婆戰戰兢兢地告訴她說:“半月來,只有妓院的李雲娘來住過兩宿。剛才公子說,他曾在玉笥山看到陶家的媳婦,特別愛她那一雙尖尖的小腳,讓我把她招了來。那女子雖不守貞潔,但也未必就像妓女那樣隨便就陪人睡覺,能不能辦成還不知道。”江城因媒婆還算老實,便姑且寬恕了她。媒婆想走,江城又強行留下了她。到了晚上,她喝令媒婆道:“你先到高蕃的房裡去,吹滅蠟燭,就說陶家的媳婦來了。”媒婆依照她的吩咐照辦了,江城立即鑽進高蕃的房中。高蕃高興極了,拉著她的胳膊,催促她趕緊坐下,向她訴說了自己的思念之情。江城只是一言不發。高蕃在黑暗中捏住了她的腳,說:“自從那天在山上一睹芳容,使我一直不能忘懷的就是你這雙腳了。”江城仍然不說話,高蕃又說道:“平素的心願,直到今天才得以實現,怎麼能見了面又不好好看一下呢?”便親自點了燈來照,卻原來是江城。高蕃大吃一驚,臉嚇得變了色,手中的燈也掉在了地上。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就像有人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一樣。江城揪著他的耳朵,將他拖了回去,用針在他的大腿上紮了個遍,並讓他睡在床下,一醒來就罵他一頓。高蕃自此便像畏懼虎狼一樣畏懼江城。即便江城偶爾給他一個好臉,讓他跟她同睡一床,他也會因為恐懼而無法使她和自己得到滿足。而那時江城便抽打他的嘴巴,喝令他滾下床去,越發討厭他,不把他當人看了。高蕃雖然每天都生活在溫柔鄉里,但像被囚禁於牢獄之中,必須看著獄吏的臉色行事,受盡了折磨。

江城有兩個姐姐,嫁的都是秀才。大姐性情溫和善良,拙於辭令,與江城很難說到一塊兒。二姐嫁給一個姓葛的書生,為人狡黠善辯,喜歡搔首弄姿、顧影自憐相貌雖趕不上江城,但凶悍嫉妒,與江城不相上下。兩姐妹碰到一塊兒,不談別的,只講述自己如何大發雌威把丈夫整得服服貼貼,自鳴得意。所以,這兩人的關係最為要好。高蕃到親友家去,江城都要生氣,唯獨到葛家去,她不禁止。有一天,高蕃在葛家喝醉了酒,葛生嘲笑他說:“你怎麼就那樣怕她呢?”高蕃笑了笑,回答道:“世界上的事情,有許多都無法解釋。我害怕她,是因為她長得漂亮。但還有那麼一種人,他的老婆趕不上我老婆漂亮,而怕老婆卻遠遠超過了我。這不是越發讓人難以理解了嗎?”葛生聽了這話很慚愧,一句話也答不上來。葛家丫鬟聽到了這話,就學給了二姐聽。二姐大怒,拿起一根棍子就往外走。高蕃見她樣子凶惡,趿了鞋子想逃,但二姐的棍子已落了下來,打中了他腰間的脊椎骨。打了三棍,高蕃跌了三跤,連爬都爬不起來了。又一失手,打中了高蕃的腦袋,頓時血流如注。直到二姐走了,他才拖著被打傷的身子,蹣蹣跚跚地回到家中。

江城驚訝地問他是怎麼回事。高蕃因自己冒犯了二姐,開始還不敢馬上就把真情告訴她。江城再三盤問,他才一一道出了事情的經過。江城用布包紮了他的傷處,氣憤地說道:“人家的男人,何勞她捶打!”便換了一套短袖衣衫,懷揣一隻木杵,帶了丫鬟直奔二姐家去了。到了葛家,二姐說說笑笑地前來迎接。江城一聲不吭,掏出木杵就將二姐打翻在地,又撕破她的褲子痛加毆打。二姐被打落了牙齒,打裂了嘴脣,打出了屎尿,江城這才回了家。二姐又羞又愧又惱怒,便打發葛生去找高蕃告狀。高蕃趕忙迎了出來,極力加以勸慰,葛生私下裡對高蕃說:“我這回來,實在是迫不得憶。那悍婦不仁不義,正好借妹妹的手懲治她一下,我們倆又有什麼過不去的?”不料想,這些話被江城聽到了,立即跳了出來,指著葛生大罵道:“你這骯髒的東西!自己的老婆吃了虧,受了苦,反而偷偷地去和別人拉關係!這樣的男人,不應該往死裡打嗎?”便高呼快找棒子來。葛生窘迫不堪,搶著跑出大門逃走了。從此,高蕃再也沒有地方可去了。

有一天,同窗的學友王子雅來拜訪,高蕃一再挽留,要陪他喝兩杯,飲酒時,王子雅不停地拿女人開玩笑,說了許多輕薄淫雨穢的話。碰巧江城此時正趴在窗前偷看客人,聽了個一清二楚。於是,她暗中在湯裡投了巴豆,端出來招待客人。不大工夫,王子雅便上吐下瀉得厲害,僅剩下一口氣了。江城打發丫鬟去問他:“還敢不敢無禮了?”王子雅才明白自己的病是怎麼得來的。他一邊呻吟,一邊哀求江城寬恕。江城便把早已準備好的綠豆湯端來讓他喝,王子雅喝下這湯,這才止住了瀉吐。從此,朋友們都互相告誡,再不要到高家去飲酒了。

王子雅自己開有一個酒店,店裡有許多紅梅,設宴邀請同窗好友們前來賞梅。高蕃假託說有一個文會,向江城稟報後也去了。天已黑了,眾人都有些醉意,王子雅說道:“近日,南昌來了一個名妓,寄居在我們這裡,可以把她叫來陪陪酒。”眾人聽後,十分高興,只有高蕃一人離開了席面,準備向眾人告辭。眾人拉住他說:“你夫人的耳目雖長,但也聽不到、看不到這裡。”相互發著誓說要保密,高蕃這才坐了下來。不大一會兒,妓女果然來了。眾人一看,她約莫十六七歲,玉佩叮噹,髮髻高聳,很是漂亮。問她的姓名,她說:“姓謝,名叫芳蘭。”見她談吐十分風流雅緻,滿座的客人不由得欣喜若狂。而芳蘭卻獨獨對高蕃有意,屢次對他投來深情的目光。眾人覺察到了,就故意拉著他倆並肩坐到一起。芳蘭拉著高蕃的手,用自己的手指在他的手心上寫了個“宿”字。此時此刻高蕃真是想走不忍心,想留又不敢,心亂如麻,無法言說。但還是與芳蘭頭挨頭說著悄悄話,杯碰杯,神態也越發狂妄了,那家中的胭脂虎,早已被他忘到了九宵雲外。不知不覺間,就聽得更鼓已響,店中喝酒的客人也越來越少,只有遠處的座位上還坐著一個俊美的少年,對著燭光,獨斟獨飲,旁邊還站有一個小書僮侍侯。眾人竊竊私語,都認為那少年很清高風雅。不久,少年吃完了酒,走出了門,小書僮出去後又轉身返了回來,對高蕃說:“我家主人在外邊相侯,有一句話要跟你說。”眾人一臉的茫然,只有高蕃臉色大變,來不及與眾人告別,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原來,那少年就是江城,那小書僮則是她的丫鬟。

高蕃跟著江城回到家中,趴在地上捱了她一頓鞭子。從此,江城對他的管制更加嚴厲了,就連婚慶喪吊等必要的應酬都不允許他去參加。學政按臨府縣考察,高蕃因為講錯了試題的內容被革去秀才的功名。

有一天,高蕃和一個丫鬟講了幾句話,江城懷疑他們有私情,便用罈子扣住那丫鬟的腦袋將她毒打了一頓。打完了,駑把高蕃和丫鬟綁起來,用繡花剪子在他們的肚皮上各剪了一塊皮肉下來,交換著貼在對方的傷口上,然後為他們鬆了綁,要他們自己把傷口包紮好。一個多月後,補上的皮肉竟與四周的皮肉長合到了一起。江城還常常光著腳將燒餅踩進塵土中,喝令高蕃將它吃掉。凡此種種 ,不一而足。

高蕃的母親因掛念兒子,偶然到他們的家,看到兒子被折磨得骨瘦如柴,回去後便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夜裡,她夢見一個老翁告訴她說:“不要憂愁煩惱,這是前世的報應。江城原是靜業和尚養的一隻長生鼠,公子的前身則是一個書生,這書生有一天到寺中游玩,無意中把長生鼠踩死了。今天的這種惡報,靠人力是不能夠挽回的。你每天早晨起來後,誠心誠意地誦唸一百遍觀音咒,必定會有效果的。”高母醒來後,把夢中的情景告訴了高蕃的父親,兩人都感驚異。夫妻二人遵照去做,虔誠地念著了兩個多月的經,江城仍像從前一樣蠻橫,而且還更加放肆了。一聽到外間有鑼鼓的響動聲,她就要握著頭髮跑出去,痴呆呆地向遠處眺望,成千上百的人指著她議論紛紛,她竟也泰然自若,不以為怪。公婆雖為她感到萬分羞恥,但卻也無法制止她。

有一天,門外忽然來了個老和尚宣揚佛法,圍觀的人很多,像一堵牆一樣把老和尚圍了起來。老和尚吹動蒙在鼓上的牛皮,發出了牛一般的叫聲。江城跑了出來,看到圍觀的人太多,沒有一點兒空隙,就要丫鬟搬出一張凳子來,讓她踩上去踮著腳尖看。眾人把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而她竟像沒有發覺似的。過了一會兒,老和尚即將演講完畢時,要了一杯清水,拿著走向江城念著咒語說:“不要惱,不要惱!前世也不假,今世也不真。咄!鼠子縮頭去,莫叫貓兒尋。”唸完後,便吸了一口清水,噴射到江城的臉上。江城的臉上頓時脂粉淋漓,並流到了衣襟上。眾人大吃一驚,以為江城肯定會大發雷霆,可江城卻連一句話也沒說,自己擦了面孔,又自己回去了。老和尚也走了。

江城回到家中,只是呆呆地坐著,就像丟失了什麼似的,一天沒有吃飯,整理了一下床鋪就立即睡了。到了半夜,她忽然叫醒了高蕃。高蕃以為她要小便,就趕緊捧了尿盆送上。江城推開了尿盆,暗地裡拉了高蕃的手臂,將他拽入被窩。高蕃得到如此優待,竟嚇得四肢發抖,更像得到了皇上的聖旨一樣。江城長長地嗎了一口氣,說道:“把你整成這個樣子,我以後還怎麼做人呢!”說話間,便用手撫摸著高蕃的身子,每摸到一處被刀棍搞傷的疤痕,她都要低聲哭泣,並用手指甲掐自己一頓,恨不能立即去死。高蕃見她如此痛苦,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便極力地安慰勸解她。江城說:“我想那和尚一定是菩薩變的,他只用清水噴了一下我的臉,我就像是被換了一副心腸。現在再回憶我的所作所為,就如同隔了一世似的。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難道就不是一個人嗎?有丈夫而不知道與之同樂,有公婆而不知道恭身侍奉,我這是安的什麼心啊!明天,我們應當搬回去,仍舊與父母住在一起,以便早晚給他們請安。“兩人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夜的話,就如同把分別了十年的話語都攢到了這一夜似的。

第二天天剛亮,江城就爬了起來,摺疊衣服,收拾器具,讓丫鬟拿了箱子,她自己則背了被褥,催促高蕃趕快去敲公婆的門。高母開了門出來,驚奇地問他們這是幹什麼。高蕃便將妻子 的想法告訴了母親。母親還在遲疑,江城已帶著丫鬟進去了,母親也跟著走了進去。江城進去後便跪在地上,悲哀地哭泣著,只求婆母能免她一死。母親察覺她確有悔改的誠意,便也哭了起來,並說:”我兒怎麼一下子就變得這樣懂事了呢?“高蕃便細細地向她講述了事情的經過,母親這才醒悟,她過去所做的那個夢已經應驗了。老人家很是高興,立即叫僕人為他們打掃先前曾住過的那間屋子。從此以後,江城凡說話做事總要察看老人的臉色,順承老人的心意,比一個孝子還要孝順。見了外人,便害羞得像個新娘子。有人開玩笑似的談起了她的那些陳年舊事,她就羞得面紅耳赤。而且,她還很勤儉,又善於理財,三年中,公婆雖未過問家中開支,但依然成了鉅萬富戶。

這一年,高蕃在鄉試中考中了興趣人。江城時常對他說:”當年,我見了芳蘭姑娘一面,到今天還常常想起她。“高蕃因自己不再遭受虐待,已是心滿意足,所以也就不敢萌生非分之念,只是含含糊糊地支應。碰巧,他因為要去參加考試,去了京城,幾個月後才回來。進屋看見芳蘭正在與江城下棋。高蕃吃了一驚,忙問是怎麼回事。原來是江城花了幾百兩銀子,把芳從妓院裡贖了出來。

有關江城與高蕃的事,浙江的王子雅說得最為詳細。

江城《聊齋志異》